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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大江分流悟天玄

    终南山上晨曦缭绕,太清宫内的翠柏苍松沾染着雾气,凝结成滴,颗颗落地,宛如蒙蒙细雨。大殿半隐在雾气中,巍峨肃穆。几个小道童正在打扫殿前,除却扫帚划过百年青石的沙沙声,再没有一点动静。

    李霜儿穿着淡青色道袍,内衬雪白的罩衣,不施粉黛,青丝若云,挽着一个竹篮穿过大殿,向着后殿走去。

    青色道袍将霜儿本就白皙的肤色衬的愈发晶莹,颈上的一道粉红的伤疤。虽然穿了一件高领的道袍,但是还是不能完全遮挡。

    道童们见了霜儿只默不作声的低头侧身行礼,不敢注目,就连正在擦拭香案的清风、明月也是不苟言笑,悄无声息,似乎整个道观有着不朽的魔力,让人不敢高语,恐惊仙人。

    霜儿一刻不停,直走到最后面的纯阳殿,轻声叩门。声音不大,却在这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脆。几乎于此同时,殿门吱呀一声开启,七水笑着颔首:“师姐,你来了?”

    七水自从来到太清宫就一直住在纯阳殿。霜儿住的偏殿离得远点,本以为晨安昏定都可以常见,却没想七水几乎很少去做功课,并且七水自上山就似乎像变了一个人,身上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淡然。和众师兄弟都不是很亲近,甚至自己这个师姐也难得相见,见面脸上也永远挂在一副云淡风轻,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微笑。

    霜儿看着七水,心里五味杂陈。如今的七水已经不是当年白阳山那个调皮烂漫的小师弟,霜儿只觉得心里发苦,景休和杨普远在天边,小师弟也走火入魔,自己竟是一个体己的人都没有,本来找七水前,心里千言万语,见面却是张不开嘴,一念至此,眼圈就红了。

    七水接过霜儿的竹篮,却像是能看透霜儿的心思,开口笑道:“七水永远是师姐的小师弟。”

    霜儿有些吃惊,看着七水,只见他对着自己笑笑,眼中虽然没有了当年的天真,却一样的真诚清澈。

    “真的?”霜儿开口道。

    七水想了一下,看着篮子里的野果,笑道:“师姐,多日不见,七水陪你走走吧。。。我住的这个地方,不太合适。”说着,对着墙上的画像行一礼,示意霜儿跟他出去。

    霜儿看着墙上的仙人画像,只见供桌上燃着一柱清香,摆着一根黑黢黢的烧火棍,想问又接不上话,只得跟着七水出了纯阳殿。

    二人绕着大殿,就在这烟雨朦胧中踱步到了三清殿前,七水身高已经快赶上霜儿了,声音还显稚嫩,却负着双手,竟是老气横秋的模样。只是离开纯阳殿,七水的眼中却多了一点青涩的光芒,偶一莞尔,竟有了白阳山的样子。

    两人在殿前驻足,看着道场中央铜鼎内袅袅的青烟,七水突然说道:“师姐,你的太清剑法练的如何?”

    霜儿笑道:“咋了,师傅还没考较我武功,小师弟倒来督促?”

    离开那个黑乎乎的纯阳殿,又见七水笑面盈盈,霜儿不禁又恢复了少女模样。在这牛鼻子道观里,可真的是憋坏了。

    七水一笑不答,眼见二人都没有带佩剑,就从地上捡了个枯枝,折了佩剑的长短,递给霜儿。

    霜儿无奈,接过枯枝,翻了个白眼,凝神静气,使了一招“大江分流”,只见剑尖飘忽,剑身凝滞,一招递出,面前铜鼎青烟翻涌,四下弥漫。虽是枯枝,却有剑风哓利,隐隐已有高手风范。霜儿收剑凝势,面有得色。

    七水颔首笑道:“师姐果然聪慧,短短几个月,功力剑法都如此精进。”

    霜儿见七水虽有赞许,却似乎淡然不惊,心里着恼,哼道:“好你个小七水,我这一招师傅都赞不绝口,到你这里就只是个聪慧,你说话越来越像牛鼻子了。”

    七水一笑,慢慢走回来接过枯枝,说道:“这招‘大江分流’,乃是当年吕祖所创。吕祖未得道时,带着饥民逃难,行至汾水之滨。前有大江后有追兵,吕祖于绝境之际,拔剑中分汾水,众人得救。而吕祖也一剑悟道,羽化成仙。这招大江分流,流传至今也就成了太清剑法第一势。”说着,七水一剑轻轻挥出,招数和霜儿无二,但见大殿之前的雾气中分,露出一条小径,直奔山门。而小径两侧的雾气翻涌飘渺,竟不得一丝一毫沾染其间。

    霜儿惊得呆住了,单看这一招“大江分流”,七水功力似乎已经不逊于李丹阳。而七水小小年纪,上得山来,也没有见他何时修炼过,竟然能以十几岁孩童心智,得此世间巅峰修为。霜儿大骇,愣了半晌,看着七水竟然如此陌生,脱口而出:“你是谁?”

    七水还是淡然一笑,一脸真诚,重复了刚在纯阳殿里的话:“七水永远是师姐的小师弟。”

    红彤彤的太阳,从雾海中升起,像极了当年在白阳山李厌腌制的鹅蛋黄,红的流油。那时候七水还是个不经事的孩子,最喜抢食,而霜儿还天天缠着李厌,要准自己下山买糖葫芦吃。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就像两人凭栏远眺的白雾,云卷云舒,缈缈无据。

    七水不再管霜儿,自顾自的拿着枯枝又做了一次大江分流,只是这一次却是极慢,嘴里说道:“丹阳道长的外号叫做‘以气御剑,一剑三清’。太清剑法的要诀在于胸中浩然正气,运剑之时,剑势并非拘泥刻板,但有剑意加持,以气御剑。师姐太过于紧张招数而忘却了太清剑法的精髓。当年吕祖挥剑断水之时,不为得道,不为求生,只为身后万千百姓。为生民立命,方为世间第一至仁至刚的剑法。”

    霜儿看着七水缓缓的讲解,心里一动,若有所思,觉得七水讲的比李丹阳还透彻,竟有勘破天机之感。七水一招施完,垂手看着山门外,枯枝悬吊,嘴里说着:“丹阳道长了不起,以凡人之躯,造化几近半仙,竟能窥得天机,也是不世出的天才。”

    若是之前,霜儿听闻这句,肯定要讥笑七水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评点宗师。而今霜儿看着七水的背影,却有被威压的渺小之感,细细品味大江分流的剑道之髓,竟不敢说一句话。

    七水突然把枯枝一扔,转头笑道:“师姐,姓郭的来了,我去给你打听一下师兄的消息。”就这一瞬间,霜儿看着眼前的七水,一脸的促狭,似乎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师弟又回来了。

    霜儿来找七水就是为了这事。两个月前,霜儿还能收到两封白景休的书信,一封自洛阳,另一封自太原常府,信中说自己不日将启程去往定州阵前,此后就渺无音信。

    大凤遗老郭念安倒是执着,真的就在山下扎了草棚,住了下来,每天派人往山门送东西。开始的时候天天捧着金银首饰,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眼见霜儿理都不理,后来慢慢的换成瓜果菜蔬,素菜茶点。霜儿反倒是吩咐道观收了,分给众人。郭念安喜不自胜,天天送来,每逢十日还自己来望着山门磕头。

    霜儿不想见他们,只是心忧景休,就想让七水去帮自己问一下消息。结果未等开口,七水自己倒说了出来。霜儿一愣,只见七水提着道袍前襟,兴冲冲的跑了过去。看这他的背影,霜儿不禁莞尔,却转瞬间心事重重,觉得七水和自己似乎隔了千山万水,说不清楚他为何能有如此修为。转念一想,七水说永远是我的小师弟,哪怕他是天下第一,也认自己这个师姐,心里也就释然。偷偷的过去,听着七水和郭念安的声音。

    郭念安被儿子郭通扶着,带了两个小厮挑了两担素菜瓜果。本以为像往常一样只能望门磕头,哪成想七水跑了出来。郭念安大喜,知道这是公主的小师弟,而远远望见山门内一角衣袂,料定是公主在门后,更是大喜过望,对着霜儿的方向叩头不止。

    “行了行了,郭老,我来问你,你可有定州的消息?”七水笑道。

    “回禀少爷,老臣近日得报,定州城破,全城大部分军民已经向狼平关转移。定州守军原是神威将军董潼的部下,董潼身死,奇怪的是董军竟然没有溃乱。只是。。。带着全城老小,行军缓慢,契丹派人追击,董军损失惨重。”郭念安想叫殿下,觉得不妥,想叫王爷,也不对,而道长这词是万万叫不出口的,就喊七水为少爷。

    七水并不注意郭念安在称呼上的心思,皱了皱眉头,问到:“太原情况如何?”

    郭念安回道:“马光河派神武大将军贾元道,率领十几万大军北上,但是闻听定州城破,就转头去向了狼平关。”

    七水默然,叹道:“这马光河,贾元道也是个装腔作势,不管百姓死活之徒。”

    郭念安忙拱手道:“马光河就算了,这贾元道却还有点良心。他本可以先行入关,却不知怎的,有意绕路接应了定州的败军和百姓。。。否则,定州城逃出来的人也得是全军覆没。”

    “那杜宣可有消息?”七水问到。

    “杜宣处还没有打听到,但是肯定有大事情发生,杜宣大营最近口风紧的很。老臣这几日飞鸽传书,只等幽州和杜宣大营的动向。”

    七水点点头,转身就走。郭念安忙叫道:“敢问少爷,您打听军情,是否公主回心转意,想要召集我等重整大凤天下?”

    七水回身笑道:“郭老想多了,是我自己想我师兄了,他可能在定州,我担心他的安危。”

    郭念安脸色一白,一腔热血又化为乌有,长叹一声,说道:“可怜定州城,被辽军拆成一片瓦砾,城中没走的和走不了的人,都被辽军屠戮殆尽,大火三天不息,定州城已经没了。”

    七水面色沉重,慢慢的走回山门。只见门后霜儿满面珠痕,泪水打湿道袍。

    七水呆呆的给霜儿施了一礼,回身走向纯阳殿。走了几步,又转头对着霜儿说道:“师姐,我本要劝你,不要下山,可我知道有些事情我劝不住。只是如果师姐真的要走,先来我纯阳殿,七水帮师姐梳理一下剑法。下山之后,万事小心。一入红尘,有些劫难,神仙难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