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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貂蝉意

    平兴七年腊月二十七,韩遂坐着轿子,吕万成和常威骑了马,一起向着丽波门方向,去入宫拜见太后。

    韩遂忧心忡忡,吕万成和常威已经吵了好几天了,各自有道理,自己是文臣,军机大事实在是没法决断,思来想去,只有去大内请旨了。

    虽然开封城危如累卵,但是宫内宫外还是挂起来红灯笼,开封城的百姓商铺也贴了对联。往日熙熙攘攘的街上虽然冷清,但是红灯彩照,倒是也显得喜气洋洋。

    一个老者正在自家门口拿着刷子,蘸着煮好的面糊刷廊柱,一个小男孩穿的圆鼓鼓的,脸上冻得通红,抱着红彤彤的春联候在一边。看着韩遂等人军马轿子垂头丧气的经过,也不闪避,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们。

    常威看着小男孩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弟弟元宝,也不下马,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梨子,探身过去,笑眯眯的说道:“小弟弟,哥哥送你个梨子吃。”

    老者忙回过头来,把嘴里叼着已经抽没了的旱烟袋放下来,对小男孩笑道:“快谢谢大人。”

    孩子怯生生的接过梨子,却不敢说话,避在老者腿后忽闪着眼睛看着常威。

    “瞧这孩子,就是认生,大人见笑了。”老者忙咧着黑黄的牙笑道。

    常威看了看空落落的街道,想了半晌,下马拱手道:“老人家,恕我直言,如今这局势,您不怕吗?有没有亲友投奔?”

    老者叹了口气,放下面糊碗,把空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摇头道:“小老儿自小生活在这条街上。小时候见过大夏立国,我跟着父母逃难到了相州,那一年逃难路上我死了爹。后来后凤把大夏灭国,我叔父一家七口灭门。再后来大燕立朝的那一年,我老伴和女儿饿死了。前几年打潭州,我儿子战死了,儿媳伤心过度,病死了,如今家里只剩了老朽和这个小孙子。。。不逃了,一老一小,举目无亲,逃出去也是死。。。看造化吧。。。老百姓没别的想法,一日活着,就一日好活。这不,贴个对联过个年吧。”

    常威倒是愣住了,看着老者脸上刀刻一般的皱纹和无可奈何苦笑,竟是一句话说不出来,也无从宽慰,把自己身上带的银钱都掏了出来,轻轻的放在地上,也不敢说话,上马急匆匆的去追赶韩遂等人去了。

    一时间到了延福宫,常威偷眼去看院内的腊梅,在寒风中摇曳,除了门口几个太监宫女,却是没有一人。常威心中怅然若失,想了一下,悄声对韩遂说道:“韩大人,小子筹谋您老都已知晓,讲起来小人不好在驾前和吕老将军对质,还是烦请韩大人和吕将军去见驾,小人在此等候即可。”

    韩遂想了一下,说道:“如此也好,老夫和吕将军去请旨,麻烦小侯爷稍候。”

    吕万成见常威给足了自己面子,脸色稍霁,拱手作别,和韩遂进了延福宫。

    常威却是心怀鬼胎,退后几步,偷瞄着园中的腊梅,心里突突的跳。

    正午的太阳升在空中,万里无云,却是寒风料峭,感觉不到温暖。常威抬起头来,只见天上几只白鸽在盘旋,几个起伏,奔着东城消失不见。

    常威心里想起来自己的父帅,不知道现在到了何处。又想起死去的石虎和生死未卜的白景休,前路漫漫凶险,心中忐忑。而刚刚老者那苦笑却总在眼前浮现。

    常家所图甚是凶险,常威呆呆的想着,心里不由得暗暗祈祷:“万望老天垂怜,助我扭转乾坤,还我辈一个天下太平。”

    正在想着,突然听见一个恬静的声音说道:“这一瓶送到太后屋里吧,记得放在那个紫檀的花凳上,日日换水,方得不败。”

    常威心里一跳,转过头,只见宁才人披着猩红的斗篷,怀里捧着一个白玉净瓶,里面插着几枝红梅。宁才人脸上还是那样的平静淡雅,波澜不惊,抱着净瓶立在梅树下,身边带着两个宫女也在插着腊梅净瓶。风轻柔的吹动她的斗篷,小心翼翼,似乎也怕是惊扰了她。

    常威呆呆的看着宁才人,也不知道躲避。宁才人身边的宫女眼见一个年轻的侯爷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边,先羞红了脸低了头,心里暗骂此人孟浪,怎么敢在后宫这样盯着女眷。

    宁才人也发现了常威,瞥了一眼,并不在意,和宫女抱着净瓶绕到侧廊往殿前走来。

    常威本应退到殿门台阶下避让女眷,此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往前一步,拱手到:“末将常威参见娘娘。”

    宁才人估计也没见过这么鲁莽的将军,愣了一下,身边两个宫女已经气的脸都白了。宁才人看了看常威,只福了一礼淡淡的说道:“侯爷万安。”

    常威拱着手没有退下的意思,也不敢抬头,憋了半天说道:“末将不经常在宫内走动,实在不知礼数,惊扰了娘娘,万望娘娘恕罪。”

    宁才人倒真的没见过如此大胆孟浪的人,不禁又瞥了一眼,嘴里说道:“侯爷言重了,听闻侯爷幽州力挽狂澜,救驾有功,少年英雄,倒不必与我妇道人家客气了。”

    话说到此处,常威就是脸皮再厚,也不能再僵持了,只好作了个揖,退后了几步。宁才人又福了一礼,头上凤钗微微颤动,猩红斗篷一闪,抱着净瓶就要进殿。

    常威一慌,心一横又说道:“梅乃花中君子,娘娘独爱梅花,必定也是志向高远,质朴拙古之人。”

    宁才人闻听却是一愣,转身看了看常威,不再说话,抱着净瓶进了延福宫。

    常威眼见宁才人红色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心里一松,才觉得自己后背全是汗。抬眼看见门口的几个太监盯着自己瞠目结舌,自失的一笑,搓着手道:“这天可真冷。”

    太监们从没见过如此大胆之人,换在平日,早就有人禀告曹观治他个孟浪之罪。而今大军压境,各个心中忐忑,自顾不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罢了。

    一时间又过了片刻,只听殿门吱呀一响,曹观出来宣太后口谕,着奉安侯常威东暖阁觐见,常威忙跟了曹观进了延福宫,偷眼去瞟,却不见宁才人。

    进到暖阁,常威叩见了太后,赐了座。只见吕将军面色不善,韩遂坐在绣龙墩上一言不发。常威心里犯嘀咕,心想若是被杨普知道自己为了偷见宁才人,错过了驾前禀奏,一旦计划不成,可真是要被杨普骂死。

    马太后看着常威,开口说道:“韩相已经将奉安侯的计策说与哀家,吕将军也说了他的顾虑,哀家想来,如果黄河冰封,天灭大燕。奉安侯愿意拼死一搏,哀家也只能相信侯爷可以力挽狂澜了。”

    马太后叹了口气,看了看窗外,延福宫屋檐上挂着尺长的冰棱,苦笑道:“大燕国国祚一十三年,难不成真的就在此朝?”

    众人沉默。

    黄河斥候日日来报,河面冰封日渐宽厚,怕是不多日就要封河了。

    韩遂也只能勉力宽慰:“太后宽心,我大燕国气数未尽,忠勇之士用命,定能转危为安。”

    吕将军转头对常威说道:“侯爷愿意奇兵一博,吕某非是掣肘,只怕事有差池。如今计议已定,吕某也盼侯爷能建奇功。只是皇城守卫还是要谨慎,吕某只能给侯爷两万兵马,此去凶险,侯爷小心。”

    常威忙起身对吕万成行礼道:“吕将军言重了,都是为了大燕国社稷,小子言语有得罪之处,万望海涵。”

    说罢又对太后和韩遂说道:“此战生死只在黄河一线,一旦辽军过河,开封休矣。末将已经派手下从民间收集火油,只是如今还是远远不足,还望太后和韩相再想想办法。”

    太后点头道:“宫内的火油烛蜡硫磺等物,哀家都交给吕将军。”

    韩遂道:“火油之物不足,我看也可以多收集木材谷草之物,也是个办法。”

    吕万成道:“如此甚好,吕某只管柳园口和萧家渡,花原口就交给小侯爷了。”

    韩遂又说道:“计议已定,是否也奏请圣上裁夺?”

    太后叹了口气,摇摇头:“皇儿身体一直不好,就不用劳烦他了。”

    提起来小皇帝,马太后一肚子苦水。这个史琅,从幽州回来后,就万念俱灰,自暴自弃,天天躲在宫里喝酒,稍有不顺就觉得身边的人都在看自己笑话,等着自己灭国。宁才人面冷,被他连着罚了几次,马太后也看不过去,借口需要人照顾,让宁才人跟了自己起居,这才躲了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这厢事毕,只见宁才人端着茶盘进到暖阁,慌得韩遂等人赶忙起身。马太后笑道:“我的儿,怎么还由你亲自来奉茶。”

    宁才人福了一礼,说道:“臣妾不懂天下大事,但是也知道各位忠贞,臣妾奉茶,祝各位将军凯旋。”

    常威见宁才人淡淡的脸色,心里觉得这个娘娘对于这个大燕国本也和自己一样,没有多少感情,只是觉得众人拼死搏命,她心善,盼个平安而已。宁才人将茶挨个奉上,最后一杯给了常威。常威忙叫声:“不敢,谢娘娘。”起身双手从茶盘上捧起茶杯,却见宁才人眼都不抬,对着众人团团一礼,翩然离去。

    常威捧起茶杯,沁人心脾的茶香。

    小宫女捧着净瓶走了进来,将腊梅玉瓶摆放在凤榻左边的花凳上,稍稍调整了角度,玉瓶上画着一个工笔女子的背影,影影绰绰立在湖石畔,穿着猩红的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