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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中枢重臣管鲍之盟

    平兴八年正月十三,太原城内一片缟素。从马大帅的老誉王府往外,白纸糊了朱漆大门,白麻布包了街道两边的树,石坊牌楼也用白纸糊了。太原城歇业七天,为大燕朝送葬。

    从一早开始,马光河府里烟雾缭绕,烧了无数的纸马金山香烛,太原城里会念经法事的和尚道士都被马光河请到了府上。午时一过,府门中开,先是下人们穿着麻衣,举着幡抬着无数仪仗走在前面,紧接着四人抬着一块金色的龙牌,上面写着“大燕太宗圣谟神武大行皇帝史之神位”,紧跟着一辆驷马车辇拉着梓棺。而后则是“大燕太祖圣贤皇后马”的神位,却没有车辇。马光河披麻戴孝,肿着三角眼,亲自给自己的妹妹抬棺。而他的儿子马知远和女儿马知芊则一左一右为马太后扶灵。

    城内的百姓也都被赶到街上跪着,备着火烛香案,搭着白棚送丧。只见一片白茫茫的丧仪,如一条长蛇,慢慢的蠕动出了城西。

    本来大燕国灭国,辽军和马光河又达成了某种默契,马光河也算是得偿所愿。然而机巧之余,兄妹情深却又的确心痛,这次竟然也拿出来给自己早年间备好的金丝楠木棺椁,用给了马太后。

    史琅和马太后都死于开封大火,尸骨无寻。他们俩的棺内也只能放入些衣冠,玉器饭含之类陪葬的赙赗,马光河又亲手把自己妹妹出阁前用过的一枚铜镜放入棺椁。

    马光河原是心悸契丹,想着草草了事,却被诸葛瑾谏言,说:“杜宣谋朝篡位,而马将军你,要为天下人葬了大燕国,天下自然归心。”于是按着帝王礼制,尽心尽力的操办国丧。史琅和马太后的衣冠椁也送不了开封皇陵,马光河就把原来给自己留的一块风水宝地用给了自己的妹妹暂居,放言日后收复开封,凤驾归陵,再与史崇合葬。

    常关云和常元宝也穿着缟素,扶着常夫人,和百官家眷走在队伍的最后。常关云本就生的高挑飒爽,走在人群中如鹤立,众人纷纷瞩目,那个马知远也不时的偷瞄。关云心知如今常家处处被火烤,扶着常夫人咬牙低头,面如止水,只不肯失了礼数落人把柄。而常元宝则百无聊赖,一心只摆弄他的狼牙。

    一时间队伍走到了城西烨陵,原本这是马家祖陵,马大公子就葬在此处。如今要葬大燕皇家就不合制了。陵前正在加紧搭建宗祠和守陵人的住所,原陵前甬道上立的四马四鹿的雕像也显得太过于寒碜,于是又让工匠开始追加麒麟,翼马,獬豸,飞狮等物,又加了八对翁仲雕像。一时仓促还没完工,都用麻布围了,摆放在甬道两边。更绝的是,马光河把自己大儿子的墓穴也迁了,给史琅和马太后的衣冠冢腾地方,为了这个马夫人气的卧床不起,今天大殡也只能足不出户往西叩首而已。而马光河自有打算,这个烨陵是要按皇家帝制的,实际上可是为自己马家准备的百年皇陵。

    这厢有人唱诺,指导着马光河和百官启殡朝祖、跪拜、陈明器、下葬、虞祭等等步骤,虽有简洁,却丝毫不乱。马光河本是割据一方的土霸王,只有行军打仗和经略地方的一套班底,朝廷的那套殿堂礼制是一窍不通。如今却是做的滴水不漏,肃穆威严。诸葛瑾暗自瞟了一眼身边一个老者,心中叹道:“毕竟是中枢要臣,天下宰相。”

    此人正是原大燕朝右相,中书侍郎顾尧臣。

    自幽州大战之后,天下皆知顾尧臣失踪,却没承想顾尧臣带着十几名官员,连夜逃出了幽州,直奔太原,秘密投到了马光河的门下。此次殡仪筹划,皆出自顾尧臣带来的礼部官员之手。众人看着葬礼庄严肃穆,皇家气象,而顾尧臣等人却是低头暗叹,太草率,太敷衍了。

    顾尧臣的身份还没有泄露,毕竟当日大燕朝还在,右相就弃之不顾,传出去天下震动,顾尧臣盛名不复。因此诸葛瑾提议先不要声张。顾尧臣感念诸葛瑾包庇之意,心知肚明要等大燕国灭国之后,再提自己归马之举,也算是替自己保存脸面。

    此时顾尧臣随着百官跪在陵前,看着史琅的衣冠椁下葬,心中百感交集,泪流满面,想起幽州那夜。。。

    当日幽州城内,顾尧臣本已睡下,却听得樊城方向四声巨响,刚刚惊坐起犹疑不定。就见钱时中闯了进来,也不管自己还穿着亵衣,不由分说先把左右丫鬟侍卫都赶了出去,直愣愣的看着顾尧臣,嘴里说道:“顾相,杜宣派人刺杀武康将军,如今怕是已经去到中军大营了。”

    顾尧臣大惊,鞋也来不及穿跳下床,急道:“此话当真?圣上也在中军大营,这可如何是好?赶紧派人救驾,快。。。”

    钱时中倒是不急了,刚刚一阵忙乱的心慌,现在缓缓地坐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盯着顾尧臣说道:“大人先莫急,常修源的大公子常威已经赶去大营了。。。只是,杜宣使团里那个白发老者竟是绝世高手,恐无人能敌,此番中军大营怕是在劫难逃。”

    顾尧臣怒道:“杜宣好大的胆。钱大人,一个刺客而已,我马上派人去,千军万马之中,我就不信他三头六臂。”

    钱时中疲惫的摇摇头,叹道:“真要只是一个刺客,也就罢了。刚刚我得到消息,定州失守,樊城方向巨响,我总觉得心神不定,辽军和杜宣没这么简单,可能另有动向。”

    定州是燕国门户,顾尧臣十分清楚钱时中的顾虑,若是杜宣反了,定州到幽州一线不设防,那定州失守意味着辽军铁骑可能近在眼前。想到此处,顾尧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钱时中想了一下,突然站起身看看窗外,四下无人,这才走到顾尧臣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顾相,大变在即,不能再犹豫了。你现在就带一部分官员先出幽州。如果平安无事,一切好说,如果中军大营保不住,顾相你要立马去投太原。”

    顾尧臣大吃一惊,气的胡子都抖了,指着钱时中骂道:“好你个钻营逐利的奸商,大燕国还在,你就开始见风使舵,还妄想拉老夫下水,呸,你休想。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自去找马光河要你的荣华富贵,老夫誓要和大燕国共存亡。”

    钱时中也不恼,烛光摇曳,圆圆的脸庞上前所未有的冷峻,盯着顾尧臣幽幽的说道:“顾相,你食的是天下禄,忠的是天下事。”

    顾尧臣一愣,难以置信的看着钱时中,像是看着个陌生人。钱时中商人出身,在朝中经常受人嘲讽。顾尧臣文人通病自视清高,虽不明言,但也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一身铜臭气的户部尚书。如今从这个商人口中说出天下二字,倒是实实在在得出乎意料。

    钱时中也不管他,压低了嗓子继续说道:“大燕朝一旦不测,韩相你是知道得,必不偷生。死节事大,但是你不要抢了,总不能都去死节,活还是要干的。杜宣和马光河必定两分中原,你要去投奔马光河。。。”

    “你以为马光河是个好东西?”顾尧臣不等他说完,插嘴道,甚至不顾斯文开口就骂。

    “可人家有兵,有什么法子?”钱时中摇摇头:“顾相你不要意气用事。直中不可取,便向曲中求。还是以天下苍生为念,静待时机。”

    顾尧臣沉默半晌,抬头犹犹豫豫还想说话,钱时中摆手说道:“顾相,我明白你的顾虑,现在不是爱惜羽毛的时候,忍一时骂名,能多做一点事情总是好的。”说着钱时中振了振衣襟,对着顾尧臣深施一礼说道:“钱某就留在幽州,等侯杜宣。韩相死节,我你各保一方。只是日后我们可能就是敌人了,只愿终有一天,能有机会与大人再度同朝。”

    顾尧臣当然明白钱时中的意思,叹道:“钱大人,纵你我有管鲍之意,奈何天下没有明主桓公啊。马杜二人自不必说,就是南边割据的荆、楚、吴、蜀诸国,脱离中原日久,偏安一隅,不思进取,难出明君。”

    “会有的。”钱时中一笑,转身离去,再不回顾。

    顾尧臣看着钱时中胖胖的背影心潮澎湃,愣了半晌,回身去案前奋笔疾书写了十几个名字,叫过来下人,吩咐道:“不要声张,悄悄的把这些人找来见我,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