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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长风万里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漫山遍野的翠绿,如同爆裂的轻雾,一夜之间弥漫于整个天地之间。春风和煦,金光普照,饱经风霜的古老的中原大地,又以她博大的胸怀和坚韧的生命力,顽强的沐浴在阳光里,舒展开来,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仙台山的山坡上,十几亩薄田里的麦子也郁郁葱葱的生长,这是禅林寺的庙产。虽然土地贫瘠,麦苗有点稀疏,但是依然努力向上拔着身躯,有了尺高的样子。

    白景休身体已经大好,只是重伤之后,身体虚弱,面色苍白,双臂还不可用力,穿着皂白色的宽大僧袍,立在田野里沐浴春光。冯南穿了男装,收拾的利索,扶着景休的臂膀立在他身旁。天地之间,老树抽枝,嫩芽吐绿,长空万里,春风浩荡,冯南头上的束带,景休的长袍,在风中轻快的飞扬。

    白景休极目远望,胸怀大畅,轻声道:“好景色,好春光。。。若是大师兄在,他肯定是要吟诗的。”

    白景休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冯南得偿所愿也是心中欢喜,看景休兴致勃勃,想了一下轻声吟道: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好个长风几万里。”景休笑道:“果然畅快。”

    冯南不语,沉默了一下,接着吟道: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远处的山坡上,一个小小的村落,一个瘦骨嶙峋的黑瘦汉子,牵着一头老牛,扛着木犁不紧不慢的走在小路上,身后跟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小男孩。虽是肉眼可见生活艰难,但那男孩天真烂漫,懵懂无知,手里摇着柳枝,跑前跑后,一会追着蝴蝶跳进草丛里扑腾了一身的枯草,一会蹲在地上想是看蚂蚁上树出神,眼见汉子走远了才阿爹阿爹的叫着飞奔而去。

    白景休叹道:“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若是不打仗,该多有好。”

    春风吹动了冯南的发梢,轻抚在脸上,冯南抿了抿头发,笑道:“白兄,若是不打仗,白兄想过要做什么吗?”

    白景休想了想,说道:“若无战乱,我现在应该还在白阳观,跟着我师傅隐居,虽然清苦,却也是无忧无虑。”

    冯南对自己一片痴心,景休有意不提小师妹。

    冯南冰雪聪明,岂能不知?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喜得沉重,苦得心酸,沉默半响,却听白景休笑道:“你呢南妹,若无战乱,你想回去作郡主吗?”

    冯南摇摇头,看着远处的农夫,笑道:“我倒是想在这样的小村落生活,养几只鸡,一条狗,生几个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安安的过此一生。”

    景休看着远处的农夫,不极不徐的慢慢走远,叹道:“就这样简单的日子,竟然也是求之不得。。。只盼白景休有生之年,能重见天下太平,唯有此愿,宁可为之粉身碎骨。”

    “善哉善哉,施主此言,胸怀大慈悲。”一位年轻的和尚正挑着担子走过来,闻听此言,放下担子,双手合十行礼,带着点山西口音说道:“佛曰普渡众生,施主虽非我佛门中人,却是有佛心。”

    冯南认得和尚,乃是广慧大师的徒孙,苦字辈弟子,法号苦寂。师从广慧大师大弟子云悲。苦寂法师年纪轻轻,身体瘦弱,却是终日默默,愁眉深锁,眉间几乎要拧出一个川字,素日里沉默寡言,心思重重,却是对白景休显得很是亲热。

    “大师言重了。白某愧不敢当。”景休转头笑道,重伤未愈,景休的臂膀抬不起来,不能行礼,只得轻轻颔首。即便这样,冯南还是紧张的扶着白景休,生怕他跌倒。

    苦寂看了看冯南,对着白景休笑道:“白施主,恕小僧直言,当日你对峙金刀老怪,只怕即便十个百个白施主,也是难逃一死。你可曾怕过?”

    白景休一愣,沉吟了一下,笑道:“不怕大师笑话,当日白某并没多想,一时血勇,只如今回想起来,也后怕的。”

    “初生牛犊,一腔血勇。”苦寂脸上波澜不惊,眉头的川字如刀刻一般,一脸的愁苦,嘴里说道:“若是有朝一日,再次面对此等高手,为害人间,施主是怕还是不怕,会不会再施援手?”

    白景休还未等回答,冯南先慌道:“白兄,你若是再见到金刀老怪,你答应我,一定赶紧跑,不要再与他交手。”

    白景休看着冯南,虽是闲聊预设,但是已经是惊得冯南脸色煞白,不自觉的紧紧握住景休的胳膊,死死的盯着白景休,生怕他消失不见似的,眼圈已经红了。

    景休心下感动,轻轻的拍了拍冯南的手,嘴里说道:“放心,我会小心。”

    苦寂一脸愁苦相,双手合十,看着景休半晌,缓缓的说道:“施主胸有大志,宅心仁厚,心里应该是以为自己不怕的。”话音未落,突然脚尖一挑,将扁担抄在手里,闪身欺进到景休身前,扁担一横,冯南猝不及防,被挑到一边,而白景休则直接被推倒在地。

    苦寂抡起扁担,以排山倒海之势砸向白景休的头颅。这一下如果打中,立时就能要了白景休的命。冯南大急,身边没带长剑,飞身对着苦寂扑过去要和他拼命,却见扁担在离景休一寸之地停了下来。

    白景休不自觉的抬起双手阻挡,眼中竟有退缩之意。

    苦寂扁担指着景休,冷冷的说道:“施主身负太祖红拳和太清心法两门绝学,更兼我师祖亲自为你易经洗髓,当世之奇,莫过于此。施主胸怀天下,志比金坚,虽然心不怕。。。但是,身。。。怕了。”

    冯南扑过去,扶起白景休,气咻咻的看着苦寂,苦寂没有真的动手伤人,冯南不好发作,却是气的脸都白了,看着白景休一脸的心疼,恶狠狠的骂道:“你个和尚好生无礼,莫名其妙,我白兄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非杀了你。”

    苦寂收起扁担,缓缓的说道:“施主身体其实已无大碍,只是重伤之下,身怯而已。冯施主爱护心切,小僧自然明白,只是长此以往,白施主只怕不仅难以恢复,更不能突破心魔。”

    白景休看着自己的双手,若有所思。只见苦寂挑起担子,自顾自的说道:“不经大难,难成大器。有朝一日,白施主是有机会跻身高手之列的,若是高手对决,临机身怯,怕是生死一线之间。”

    白景休心有所感,缓缓的打坐在地上,勉力运行太清心法,刚开始气息不稳,心烦意乱,处处块垒,但是突破之后,只觉得清泉透体,毫无凝滞,自己的身体竟然如水晶一般通透。气息渐渐的如臂使指,随心所欲,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冯南见白景休脸色潮红,而双臂虽然孱弱,却是慢慢的可以活动,不似先前的小心翼翼,心中大喜。她不敢打扰白景休,忙不迭的感谢苦寂。

    苦寂额头上的川字愈发的深重,似乎带着无尽的愁苦和心事,慢慢的挑起担子,嘴里说道:“不必谢我,白施主日后有望成为四绝一样的高手。。。四绝宗师,顾及身份。。。日后若是有人能杀得了顾倾城,可能就是白施主了。”

    冯南闻听杀字,却是一愣,不敢多言。只见苦寂低头合十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弟子犯了嗔戒,自当去静心堂闭关面壁。。。弟子能破了别人的心魔,却破不了自己的。。。师祖说我尘缘未了,想来也是因为如此。”说完,低着头挑着担子走远了。

    苦寂年纪不大,背影却是像背负了无尽的愁苦愤懑,深仇大恨。佝偻着身子,一步步去向禅林寺,消失不见。冯南少年心性,其实一肚皮的疑问,却不敢多嘴。转身看向白景休,只见他慢慢的站起来,默默的打起了太祖红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