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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卓钦的秘密

    寒冷季节过去了的时候,摩罗古搬回到了西边那间陈列毛皮和杂物的屋子,萨巴尔也选择了靠近火塘的一处地毯上过夜,他成了当之无愧的守灶人,没办法特定的条件特别的关系下,必须这么做,因为这是原则。

    由于从小接受的残酷经历,萨巴尔睡觉时沾地就着,就连摩罗古抽一袋烟的功夫,他都能小憩一会儿。但惊人的是,他的耳朵和鼻子却是一般人所不及的,白音知道他每夜都会醒至少三次,在野战的环境之下每天夜里他都得视情形而定换几次地方。这种本能她只在一种野兽身上看到过,那就是狼。

    也许正是由于这种天性和本能的保护,促使他在以后的无数个春秋冬夏里,纵横驰骋于金戈铁马箭雨中总是能够全身而退。直到后来,白音才知道在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母狼把他叼走过,他吃过几天狼奶。他的一生也因此与蒙古人传说中的先祖苍狼,注定结下了不解之缘。然而狼的一生,是生在战斗中,成长在战斗中,结束于战斗中的。他之所以跟狼的命运有些区别,或许是因为他本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和白音生活的年代,如果能够用一句话形而代之的话,那就是‘血与火’,这个时代不属于弱者。

    自从经历了猎熊和猎犴两件事之后,一个想法在萨巴尔的脑子里应运而生了。他意识到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大森林里活下去,仅仅光凭勇气是远远不够的。他回忆起了少年时代在金国学艺时见到过的一种可以用来连射的武器,自从有了这个想法以后,他就一直留心丛林里的一切。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找到了一种韧性和弹性俱佳的树种缠藤,起初白音和摩罗古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可是直到几天后看到他用一种红色的树脂在皮子纸上勾勒出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组合结构时,白音终于恍然大悟,因为她知道那种东西在兵器史上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诸葛连弩”。

    不错它就是蜀汉时期一代天杰武乡侯诸葛亮发明的连弩,自这种连弩装备部队之后蜀国的战斗力得到了极大地提高,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种连弩只流传了数百年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这种诸葛连弩已经数百年失传于世了,你竟能做得出?”白音和老头子摩罗古被他的图深深地吸引住了。

    “我只是看到过,也不一定能够做的出来,试试吧。”萨巴尔边做边回答他。

    “只是传说前宋朝的守城器械中有一种据此改造的巨弩,学名叫做弩床,史书记载辽宋决战前夕两军对峙,辽帅派出先锋官萧兰山亲率百骑前往宋军城下挑衅,结果在五百步之外连人带马都死了,那是被一种足有一丈多长的弩箭贯穿而死的。后来辽军首战之前先折先锋官军心涣散,于是他们提出退兵休战与前宋朝廷签订了澶渊之盟。”她说道这段与此相关的故事。

    “这种弩里面可都是机簧啊,要做好它不易呀!”老头子的话被鼻孔里突出的烟雾缭绕了。

    “是呀,没有难度我还不做呢。”萨巴尔冲他笑道。

    “卓钦你是在哪见过它的?我阿玛曾经跟我们提到过,但是他一直都没有得到。”其实白音家里的武库里古往今来各式各样的兵器,可谓应有尽有,要不然也不会锻造出雄鲁焰金赤这样的利器,既然连乌林达·逐虎这样纵横沙场的宿将府上都没有,足以可见一斑了。

    “我,我记不清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闪过了一丝短暂的阴郁,可就是这极短的一瞬间居然都没有逃过白音的眼睛,她没有再问下去。萨巴尔根本没有忘记,他只是不愿想起那个充满黑暗的地方,在那里他度过了生不如死的九年时光,在他的记忆中那里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东西不胜枚举,只是都跟杀人有关。

    一连十多天的时光,萨巴尔都沉寂在他的手工制作之中。日以继夜白音发现他都瘦了,从他无论是狩猎作战还是做手艺活时的神情来看,他绝对是一个专注的人。不知从何时起,白音突然发现其实一个男人最能够打动女人的瞬间,除了血性之外还有就是他集中精力全神贯注于某件事物的状态,因此只要手上没事做的时候,她总会守在他身边,有时帮他拿点东西,有时逗逗他。但在爷爷面前他们总是很守原则,即便摩罗古有时看到,他总会默默地晒自己的草药去。木屋里采集了许多不同季节林子里特有的药材,白音每天都会给他和摩罗古精心的熬水喝。

    箭槽、机匣、弩翼、弩身、扳机、柱胸拐等部件都从他的手中雏形初现了,最后还缺一根麻弦做弩弦,摩罗古给他找来了一根犴的大腿筋来。这种筋线的确太结实了,用来担当强劲的弩弦实在是恰当不过。他一件件的组装之后,感觉还有些不合适,于是继续拆卸开来,用犀利的刀刃小心翼翼的削刮修饰多余的木屑,不久地上雪白的木屑就堆成了一座小山。弩身没多大问题之后,他就开始选取合适的材料制作弩矢了,具资料记载,诸葛连弩弩长八寸。最终萨巴尔找到了一种质坚且轻的植物杉木,他将一根根精挑细选的木棍用火将水分烘干,然后用蒙古刀将一端削成犀利的箭镞。

    就这样这把稀世的诸葛连弩已经初具雏形了,试射那天摩罗古亲自给他在大树上做了一个靶子,萨巴尔站在二十步之外几乎百发百中,可是当他倒退十步之后,弩箭就失去了准头力道也减弱了。于是他拆开重新将箭槽改装的更加细长了些,弩弦改的更强劲了一些,小心翼翼的将机匣里装满了箭,这次试射果然精准的杀伤力延长到了四十五步。而且他还真正做到了连发十弩,这个结果对他们来说,堪称是一个奇迹了。

    那天他们都开心极了,这也是萨巴尔来木屋几个月最大的成就,这件事使摩罗古不由得开始重新审视他的能力。至少在白音的眼里,他成了一个集智慧和勇武于一身,无所不能的男人,他的身上充满了无数的创造力和对于生命的激情。

    后来萨巴尔用熬好的松脂,将整个弩身的榫卯缝隙牢牢的粘合在了一起。在出猎的时候他开始教白音和摩罗古使用它的技巧,果不其然,弩机的优势立马吸引了老少几人。跟单纯的一发制弓箭相比,它不但力道更猛,而且还可以十发连射,试想在那个年代四十五步射程之内,全方位十发连射意味着什么。只要能够接近的动物,无论飞禽还是走兽无不手到擒来,就连水里的鱼也无迹可遁。当然,萨巴尔做它,还考虑到了一种两条腿行走的野兽。

    这天白音带萨巴尔去矮树林中采集红浆果,为了防止和爱吃浆果的熊冲突,他们特意选择了阳光毒辣的中午,一般这个时候懒惰的熊都躲在阴凉处午睡。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萨巴尔将一种生长在茧里的幼虫剥了出来,白音知道那是一种红色的瓢虫卵,这种虫子的体液饱含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他将虫卵捣碎取出毒液涂抹在那一根根犀利的弩箭上,依次填装进了机匣,毋庸置疑任何动物的血液一旦被此毒侵蚀,注定离死不远,甚至人也不例外。

    想到这里心细的白音突然向他问出了这句话:“卓钦,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一身本领是学来做什么的?”

    萨巴尔突听此言,他先是一怔但没有说什么给他听。

    “你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你之前必定受到过什么特殊的训练,你说我说得对么?”这句话可能在她的心里住了很久了,他的种种行为和表现,无不一步步加剧她的想法。

    “我哥哥那样的勇士都无法做到的事,你每次总能轻而易举的办到,我不得不研究你。如今你还有什么怕我不知道的么,我想知道你的过去,无论是好还是坏?”她突然拉他在一棵老树下坐下。

    萨巴尔坐在草地上将头埋进了自己的大腿之间,他的双手纠结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那一刻白音突然油然而生出一种心疼和怜爱,她感受到他的故事一定也是一部血史,她靠过去将他整个身躯抱在了怀里。自从认识他第一天起,印象中他一直都是一颗不屈的顽石,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也有忧伤脆弱的一面。

    “有我在。”她贴着他的耳朵说得很轻柔。

    “我,从六岁一直到十五岁的九年里,一直都在被迫学习和研究杀人··················六岁那年,金兵来草原部落减丁,我的部族毁了,家破了,阿爸和额吉都没了···我就成了一只没人要的羔羊,像一根没了根的野草······”

    “后来呢?”她颤抖着声音鼓励他说下去。

    “后来一伙着装奇特的女真兵,从我们被抓获的一千多个不及车轮高的男孩里面,挑选了三个小男孩,剩下的那些孩子都被他们杀了···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女真话,狞笑着像宰羊一样杀光了那些跟我一起长大的男孩们。”

    “···他们为什么这么残忍?”

    “因为只有不断的杀掉一批又一批的草原男人,大金国的统治才会安稳,而那些男孩就需要···斩草除根,你懂吗”。

    “后来,我被他们带到了大金国,迎接我的是一个我永远不再想回去的世界···”白音感到他抬起头的眼光中心酸无限。

    “他们让你们这些小孩干什么?”

    “他们留下我有两个原因,一是我是蒙古黄金家族的直系子孙,留下我日后有用,二是我的体质适合做一个杀手,就这么简单。”

    “还让你们做什么?”

    “除了没黑没白的练习刀战、马战、步战和水战之外,还有学习各种语言和文字,这些只有一个目的,随时化妆潜入任何需要去的地方,解决掉他们不喜欢的人···”说到这他重新恢复了平静,可是白音却哭红了眼睛。

    “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大金承安元年(公元1196年)我们蒙古部的铁木真汗,被大金丞相完颜襄册封为札兀惕忽里,也就是草原招讨使。他们阳奉阴违,一方面要册封蒙古部,而背地里又感到养虎为患,那年派去刺杀他的任务落在了我们三个人身上,之所以三个人是出于互相牵制···后来我杀死了另外两个人······铁木真叔父知道了我的出身,把我留在了他的身边,就这样我成了他的那可儿,这件事在整个黄金家族中知道的人甚少。”

    “他们太可恶了!”白音红着眼睛说。

    “金国的统治即将到头了,现在只是他的气数未尽,相信那一天要不了多久···”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坚定,那种坚定甚至在他面对老虎的时刻,都没有过的。或许白音可以解读为,一个男人,一个民族的坚定。

    然而对于她来讲,只要大金国的统治者还在,他们一家就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不知从几时起,那个由她的曾祖父、祖父、父亲几代人参与浴血奋战,打下的江山已经变了味儿。残酷的民族政策,沉重的徭役,腐朽的政治,涣散的军队,昏庸的皇帝无时无刻不再蚕食着大金国,直至将它推入万劫不复。或许萨巴尔说得对,但是在那时她的灵魂深处,大金依旧还有她记忆中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