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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濣难河岸

    那一年秋天萨巴尔活着回到了蒙古东部草原,蒙古乞颜部驻地濣难河流域。数月前,正与克烈部王汗合兵征讨北乃蛮部的铁木真,得到了塔塔儿人的准确传报,萨巴尔一行人已经遇难,那一刻他的愤怒犹如喷发的火山一样暴烈,他抽刀饮血为誓,定要将塔塔儿人踏成肉泥。该死的塔塔儿人残杀的不只是黄金家族的斯钦台吉和萨巴尔等十几个蒙古部最优秀的巴特尔,更是欲间接杀死他深爱的母亲。

    然而当一年后,满身疲惫的萨巴尔出现在汗廷兀鲁思大本营的时候,铁木真眼中闪过一圈润红。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萨巴尔还活着,而且还圆满的带回了两样稀世神药。如果没有黄金家族的血脉相连,和对孛儿只斤氏的绝对忠诚,这注定是不可能完成的使命,可他却做到了,那年萨巴尔才不过十八岁。

    诃额伦从病榻上惊坐而起,抱着萨巴尔的头老泪纵横失声痛哭。一直以来,仁慈的诃额伦无比喜爱这个族孙,尽管他是主儿乞氏的后代,但当年就是她出面收容了萨巴尔,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当初铁木真只任命了斯钦台吉为首的十一个阿尔巴特东去长白,萨巴尔是自愿请缨的,由于他懂几种语言,在铁木真千叮万嘱之后他们出发了。临走那天,孛儿帖大妃亲自为他额头上洒下了洁白的马乳,那是一个母亲为远行的儿子所寄予最深的祝福。

    斡难河畔,可汗举办了盛大的宴会,迎接萨巴尔的圆满归来。席间铁木真举盏道:“所有蒙古兀鲁思的亲王、勇将、诺颜们,在座的你们都是我铁木真忠诚勇敢的那可儿!

    正是有了你们的舍生忘死和英勇奋战,才有了蒙古乞颜部的今天。从我二十岁打败蔑儿乞人的那一天起,就曾对长生天起誓,绝不会再让那些赤胆忠心,追随于我的部众们遭受欺凌。今天我们黄金家族最优秀的巴特尔(勇士),萨巴尔·卓钦回来了!

    他小小的年纪就完成了别人无法办到的大事,几千里的山川没有阻挡他必胜的勇气,如虎似狼的群敌没能拦下他回家的决心。一年的艰难险阻,他舍生忘死带回了只应天上有的白瑞草和鹿心血,母亲是我的生命,萨巴尔·卓钦堪当蒙古人的那颜忽图(英雄)!·······”人们无不欢欣雀跃。

    那天载歌载舞的歌声和欢腾激荡了濣难河水,熊熊的篝火照耀了这个意为永恒之火的民族,古老的不尔罕山绽发了新的容颜······一群人围绕着火堆,向萨巴尔打听这一路的遭遇,当然有些事情他故意省略了。

    酒过数旬之后,萨巴尔端起了一盏高足金杯,从女仆手中接过金壶倒满一杯马奶酒,依次向在座的黄金家族长辈敬酒,第一个敬的是诃额仑夫人,其次是铁木真、蒙力克、合撒儿、别勒古台、帖木仑等人,等他转过左侧的席位去敬右侧的长辈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突然发生了,一位花白头发的贵族老太太一把打翻了他手里的马奶,金杯掉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她张口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哼,你这个主儿乞氏的野种,你难道不知道长幼尊卑吗?为何不先敬我而先敬她?还让那个抢来的贱女人又活了过来!”说这番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蒙古三大黄金家族之一主儿乞氏的祖母豁里真妃,她的丈夫莎儿合秃主儿乞是先可汗合不勒汗的长子斡勤巴儿合黑的长子,他凭着黄金家族长支的权威,将属民中那些最骁勇善战的勇士都聚到了一起,被称为主儿乞人。而铁木真与他的父亲也速该则是合不勒汗的次子把儿坛把阿秃儿的后代。至于萨巴尔的血脉,则是斡勤巴儿合黑幼子的后代。

    豁里真妃自恃身份高于铁木真的母亲诃额仑,又凭借着自己背后主儿乞人庞大的实力,所以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的儿子撒察别乞应该继任蒙古部的可汗。然而四年前撒察别乞因背叛盟约没有参与铁木真对塔塔儿人的征战,并且在事后残忍的杀死了被铁木真派去给他送战利品的使者占不拉和十名使者,还羞辱性的剥光了其余五十人的衣物,而被他杀死的占不拉正是铁木真唯一的妹妹帖木仑的丈夫。

    铁木真一怒之下发兵攻打了主儿乞部的驻地,活捉了撒察别乞和泰出,介于他数次挑战铁木真的权威的种种罪行,铁木真下令处死了他,并赦免了主儿乞的部众。只留下了族兄不里孛阔来照顾孤寡的豁里真妃,豁里真妃怀恨在心无数次的挑起黄金家族内部的矛盾,她的存在就是埋藏在蒙古部内部的一棵不死的祸根。

    “尊敬的豁里真妃祖母,萨巴尔向您道歉!”萨巴尔诚恳的说道。

    “不里孛阔,给我宰了这个主儿乞家不争气的野种!”豁里真妃一对细长的杏核眼放出蛇蝎般的阴毒,这时旁边站起来一个身材壮的向公牛一般的人,他起身踢翻桌子抽出腰刀朝萨巴尔而去,萨巴尔当即后退了几步。他急切道:“不里孛阔祖父,你不能这么做!”

    按血缘算,不里孛阔是合不勒汗的三子忽秃黑图蒙古儿的儿子,他的确是萨巴尔的祖父辈,他比铁木真还要长一辈。只是他后来依附主儿乞氏,一直以来都是主儿乞勇士的核心大将,他对豁里真妃的话一向言听计从,这些年他做的坏事不可计数。不里孛阔之所以能够受到如此重用,除了他的血统之外,再者就是因为他是蒙古人摔跤驳克的高手,他是草原上久负盛名的大力士,传说他一只手就曾经举起过勒勒车,他摔跤的生涯中未曾有过败笔。蒙古人是崇尚勇力的,像不里孛阔这样的大力士往往在战斗中的号召力是很强的。

    “小子!爷爷不能让人说我欺负你,你亮刀吧!”不里孛阔说着冲着萨巴尔举起了厚重的弯刀,萨巴尔握紧了拳头,可是他的手始终没有碰背后的刀矛,不里孛阔在步步紧逼着他后退。

    “别勒古台你看出来没,如今不里孛阔才是主儿乞的头马,不做了他,主儿乞带给我们的麻烦就无穷无尽,萨巴尔是不会跟他动手的,你有没有把握?”铁木真暗中与他的三弟别勒古台小声的商量着,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不里孛阔和萨巴尔。

    “汗兄的意思是让我当众单挑他?”别勒古台看着铁木真道。

    “他必须死。”铁木真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已经投向了前方。

    此时不里孛阔已经向萨巴尔出刀了,那几刀劈过之后,就连旁边燃烧的篝火都晃了起来,萨巴尔依然没有出刀他依旧在躲。此时此刻他的眼睛中闪出了晶莹的水,他的灵魂告诉他,他不能出刀。此时突然冲上前来了两个小伙子替他挡刀,一个是术赤,另一个小孩是托雷。他们两个怎是不里孛阔的对手,术赤被不里孛阔一脚踹出了十几步远,萨巴尔一把扶住了他。

    “不里孛阔!你敢不敢跟我比比?”这时别勒古台抽刀过来一刀格住了不里孛阔的弯刀,从别勒古台扭曲的脸上谁都看得出对方的力道有多大。见三叔出刀,他们俩退却了。

    “别勒古台你打不过我的,别在这里送死!”不里孛阔说道。

    “那就让长生天来决定吧!”别勒古台说着如猛虎一般朝不里孛阔砍去,两个彪形的蒙古汉子激烈的厮杀在了一起,瞬间刀刃相硌火星四溅。不一会儿别勒古台手中的弯刀就被打落在地上,这时豁里真妃突然从掉了牙的齿洞里挤出一句话:“不里孛阔,你还等什么你手里拿的是烧火棍么?”别勒古台情急之下一脚踢起了燃烧的火灰洒向不里孛阔,趁他捂眼之际一脚踢掉了不里孛阔的刀。

    随即两个大力士就抱到了一起摔了起来,别勒古台虽然摔跤的技术也独步草原,但是同不里孛阔这样的超高手较起劲来,他还是显得力不从心。就在这时铁木真的侍卫们突然一齐拔刀包围了场子,随即在场的一些主儿乞侍卫也抽刀相向,局面瞬间紧张了起来,铁木真虎一般的眼睛扫视众人。

    然而就在这一刻,搏斗中的不里孛阔突然颤抖了起来,他或许领略到了铁木真的权威,就在他一松手的间隙,别勒古台抓住时机翻身骑在了他的背上,用膝盖压住他的后腰,双手抓紧他的肩膀,他瞟了远处的铁木真一眼,只见铁木真嘴唇一咬,随后他一对铁臂将不里孛阔的肩膀猛的拉起,掰断了他的腰。一代国手就这样死在了自己最擅长的绝技上了,他临死的一对牛眼还盯着远处的铁木真,他后悔不该输给这个本不是他对手的别勒古台。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娱乐性的竞技,只是他明白的晚了。

    “都看见了,是他摔不过我,来人把他拖出去!”得胜的别勒古台抹了把脸上的汗说道。

    “铁木真!你先害死了我的儿子撒察别乞,又残害了不里孛阔!你有本事也杀了我老婆子,先可汗不在了你就这样欺辱我们孤儿寡母。。。”此时失去了主心骨的豁里真妃颤抖着站了起来哭叫道,那叫声如丧子的老妖一般瘆人。

    “你这个老妖婆,你蛇蝎心肠无恶不作早该死了,当年我的丈夫好心好意去给你们送战利品,而你却让你儿子杀死了他,而后你又带人来逼迫我们杀我嫂子,今天我就亲手宰了你!”哭着说这话的正是铁木真的小妹帖木仑。

    “都给我助手,无论是主儿勤还是孛儿只斤都是黄金家族,不里孛阔作恶多端咎由自取,除了他所有人都无罪。来人把豁里真妃婶母带下去,好好的安置,不能亏了她!”铁木真发话了。

    面对可汗的层层卫队,主儿乞人散去了,留下了一片狼藉的场面,不远处濣难河的水依旧涓涓细流,萨巴尔缓缓的从地上捡起了被打翻的那盏金杯,一双手拿了那只杯子。

    “孩子你身上本就流淌着我们蒙古乞颜部先祖高贵的血液,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诃额仑的孙子,跟术赤、窝阔台他们一样,奶奶为我们黄金家族有这样的子孙而荣耀,诃额仑夫人握住萨巴尔的手慈祥的说道。

    “母亲提议的好,卓钦对我和母亲都有救命之恩,如果你肯叫我一声父汗,我愿将你视若己出当做我的儿子,你是弟弟们的哥哥,父汗需要你的帮助。”铁木真真诚的当众讲到。

    “孩子,没听明白长辈们的话吗!”说这话的正是孛儿帖大妃。

    “卓钦拜见祖母、父汗、母亲、叔叔、姑姑们,自今天起我与黄金家族同生死共患难,将我的鲜血与蒙古部融在一起。”

    “萨巴尔哥哥,那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哥哥!”说这话的正是铁木真的长子术赤,他今年正好17岁。

    “我要跟卓钦哥哥学用刀,我要卓钦哥哥教我翻跟头······”窝阔台和托雷几个争相喊道。

    “雄鹰们,你们就在这濣难河畔结为安答吧!”铁木真说道。

    五个小伙子交互挽手双膝跪地,异口同声道:“额其格腾格里(苍天父亲)在上,额赫嘎扎尔(大地母亲)在下,圣祖饮马的濣难河见证,我主儿乞·萨巴尔·卓钦,我孛儿只斤·术赤,我孛儿只斤·察合台,我孛儿只斤·窝阔台,我孛儿只斤·托雷,今天结为生死安答,同生死,不相弃,誓死追随父汗鞍前马后,致力于黄金家族中兴。”

    这段誓言从几个青少年的嘴里说出久久的回荡在不尔罕山下,铁木真赠送给他们每人一把雕刻着黄金兽头的蒙古弯刀,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们的手腕,殷红的鲜血滴在湍流不息的濣难河水里,他们交换金刀各自入鞘。这一拜,缔造了一段叱咤千古的英雄史诗,义这个词,伴随了这群铮铮铁骨的蒙古汉子一生的铁马金戈箭雨。

    望着滚滚的濣难河水,铁木真的眼神里浮现着昔年的往事,小时候的他曾经带着弟弟们在这条河上结网捕鱼,帮助母亲艰难度日,后来他跟札木合在这里曾三次结为安答的画面历历在目。长大后的他带着新娘涉水而过,再后来这条河见证了他每一次的战争经历,或许这条河给予了他远眺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