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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再见小虎乌苏里

    疲惫的回到木屋之后,萨巴尔躺倒在火炕上昏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声吵醒了。当他起身之后发现四个同伴都手忙脚乱的拈弓搭箭,他们大呼老虎。萨巴尔当即冲到窗前,透过那撕破的窗膜,他赫然看到山坡上两只花斑大虎咆哮着厮打了起来。

    黎明前的雪地上反射着青蓝色的天光,在经过极为短暂的一番激烈的厮打之后,一只体型稍小的老虎以它顽强的意志战胜了稍大的那只虎,咆哮着将那只大虎追逐了下去,此时栅栏中的马群惊恐的嘶鸣着,木桩都要被撞断了。

    “瞄准老虎,射!”阿尔斯朗紧张的说道,

    “慢!不要射!”萨巴尔当即抓住了他的箭制止道,但是先前速不台的那支箭还是射了出去,准确的扎在了那只大虎的屁股上,可能因此那只大虎才败退而去。黎明前的天光下,萨巴尔突然冲出了门去,朝着山坡下大呼:“乌苏里!乌苏里!乌苏里!”

    屋里的几个人都认为他疯了,随即斯金逐日他们都手持弓弩冲了出来。然而更令他们惊诧的一幕却还在后面,只见那只花斑大虎朝着萨巴尔扑了过来。

    “不许射!它是我养的!”萨巴尔挡到他们的前面大喊道。

    “乌苏里!真的是你么?你还活着?”萨巴尔迎着那只大虎走去嘴里激动的说道,那只大虎竟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下了,这让后面四个人一时不知所措。

    “乌苏里,你都长这么大了!我没想到你居然活了下来!”这一刻萨巴尔竟然情绪失控,他慢慢的跪在雪地上朝那只大虎移动了过去,萨巴尔在屋子里就看清了它耳廓上那只大金耳环,试问普天之下还有第二只戴耳环的老虎吗,它只能是长大之后的小虎乌苏里。

    乌苏里见萨巴尔向它靠近,出于大猫的本能它低下头向后缩了缩,它粗硬的白色胡须随着嘴唇耸了耸,四颗如人手指一般长的尖牙露了出来。此刻萨巴尔突然压着嗓子对后面他几个说:“你们退回去!慢慢的缩回去!”他注意到乌苏里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恐惧,让他们几个缩回去,实际上是避免让背影勾起虎的攻击欲望。

    乌苏里咧嘴低低的咆哮了几声,萨巴尔爬跪在雪地上伸出张开的右手掌对准了乌苏里的头,轻轻的晃了晃。此时慢慢退回的木屋的四个人则高度紧张,四把弓弩直直的瞄准了山坡上的乌苏里。斯金逐日喘着粗气说:“瞅准了,只要它敢进攻,就射死它!”

    但奇怪的事发生了,乌苏里没有再向前一步,它居然趴在了雪地上,一对铜铃般闪着琥珀光亮的大圆眼让屋子里的几个人心惊胆战。这时萨巴尔发现乌苏里自己伸出那条粉红色的长着粗砂布一样的舌头,正舔着它的右前腿,那个地方好像受伤了。都说受伤的猛兽靠近不得,但嘴里喘着白汽的萨巴尔略微沉吟了一下之后,他做出了一个动作。只见他嘴里吹着口哨慢慢的朝着它继续爬了过去,他终于来到了与虎相距不到五尺的距离了。而此刻速不台却看到了那虎的一个细微的动作,只见它的那根棍子一样粗的黑尾巴尖像猫似得摇了摇,这个细节萨巴尔当然也看到了。他爬到虎的跟前,嘴里说道:“乌苏里!躺下!”

    老虎抬起眼皮再看了他一眼的时候,此时的杀机已经变淡了,当他一只手摸上虎爪的一瞬间,老虎突然翻身躺了下来,萨巴尔的一双手直接抚摸上了它脖子上的白毛,他轻柔的抚摸着老虎那温热的胸腔,而此时老虎竟然张开大嘴咬住了他的手腕,但是它没有用力咬合。那一瞬间萨巴尔的眼泪涌了出来,这是记忆中他与小时候的乌苏里经常玩的一个动作,那时候它还想一只大猫一样大且调皮,后来他离开的时候它已经跟狗差不多大了。

    关于小猫乌苏里的记忆,此刻全部重现在他的眼前,在乌苏里小时候的几个月,白音嫌它打呼噜吵,每天夜里它总是挤在萨巴尔的身边睡觉,有时候半夜里萨巴尔经常被它粗糙的长满肉刺的舌头舔醒。想起它第一次被火燎焦了胡子的样子,到被白音揪着尾巴打屁股的情景,萨巴尔哭出了声来。此刻那只当年淘气的小猫已经长成了这样威武彪悍的森林之王,萨巴尔感觉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毕竟,此刻的乌苏里是他曾经唯一还活着的记忆。乌苏里打了个滚突然坐起身来,轻轻地嗅了嗅萨巴尔的身上,最后它舔了舔他的脸,萨巴尔被它舔了两下就已经感到火辣辣的疼了,他清楚的知道虎的舌头上长满了一层小倒刺,他使劲的抱住了它粗壮的脖颈和那一身橘黄色的黑花皮。乌苏里现在蹲坐着的身高就已经很高了,萨巴尔在它面前显得那样渺小。就这样,在铺满积雪的半山坡上,一个男人和一只大老虎拥在一起,是那样的亲密无间。

    虽然速不台他们不懂得从前在这对人兽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是此刻他们冰冷的心也都被渐渐的融化了,箭离开了拉紧的弦。在他们眼中,头一次感觉这个不惧世间一切挑战的蒙古汉子萨巴尔,却也生有一颗柔软的心,他的性情是那么刚烈却又那般绵柔,就如那湖水和礁石一般。

    后来萨巴尔给他们几个讲述了关于乌苏里的故事,他说他根本没想到乌苏里能够被养活,因为一般山里的幼虎要跟在母虎身边两年之后才会逐渐独立生活的。而乌苏里现在差不多只有两岁半左右,他简直难以想象在白音他们消失以后它是怎么样艰难的活下来的。这将和白音的离奇消失一样,成为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

    事后他们几个分析两只老虎几番打斗的原因可能是,白音和摩罗古老人失踪以后,乌苏里一直独自生活在哈尔巴这座岭上,它靠猎捕一些弱小的动物为生渐渐的艰难的长大了,这一点从它身上的累累疤痕就可以看得出来。当他们五人刚一踏入它的领地的时候,或许乌苏里就察觉到了,它嗅到了萨巴尔身上那无比熟悉的气味,进而一路悄悄的暗中跟踪他们。突然有一天夜里下着大雪,附近领地的另一头公虎潜伏过来袭击马群,不料被守护在附近的母虎乌苏里拦截。两虎发生了激烈的打斗,这也是那天夜里萨巴尔听到怪声的原因。最后母虎乌苏里拼死将那只大公虎赶走,但它的前腿却受了伤,滴在雪地上的血迹就是它的。

    之后的许多天里,人和马群之所以没再被那只公虎袭击,很可能是因为母虎乌苏里一直默默的守护在这座山坡附近。直到那天黎明时分,那虎再次与乌苏里发生了冲突,最后中箭被赶走。

    “你先前不是说,一山不容二虎吗,那只公虎又是怎么来的?”巴拉宗棠提出了这个问题。

    “难不成它们是处在交配季节?”这时斯金逐日想到。

    “不大可能。”萨巴尔听了忽然摇了摇头。

    “那你说,长白虎每年在几月发情交配?”速不台问他。

    “摩罗古说,长白虎一般在每年的十二月份到次年二月份之间发情交配,一年中也只有这段时间里母虎会吼叫撒尿引来公虎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你们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虎基本上都是三四岁时才会成熟,而乌苏里显然还不到这个年纪。”萨巴尔有条不紊的说道。

    “如果这个条件也被排除了的话,那么那只公虎又该怎么解释才好?”阿尔斯朗挠着头说。

    “或许,那只公虎侵占了乌苏里的领地,乌苏里一直在跟它进行着争斗。也有可能是一些特殊的原因导致乌苏里早熟了,它们俩正在交配期,只有这两种可能。”萨巴尔做出结论。

    “如果真是第一种说法的话,那么咱们几个就该杀死那只公老虎,也算帮助乌苏里做了一件好事!”阿尔斯朗豪气冲天的说。

    “无论是哪个原因,我们都不能过于干预,动物之间也有它们自己的法则,除掉了这只还会有下一只到来,我想乌苏里自己已经学会了适应这种法则,只不过是由于我的到来,才发生了这些变化。”萨巴尔说。

    “不管怎么说,咱们都要感谢这个乌苏里,如果不是它暗中保护我们,我想咱们和马群肯定遭殃了!”巴拉宗棠道。

    “我们的乌苏里,我怎么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它,并且都长到这么大了,真是时光易老,岁月不居呀。”萨巴尔仰天感叹道。

    岁末的大雪再次封冻了哈尔巴,之后的数天里,岭上又下了几场大雪,萨巴尔几人就在木屋住了下来。他们重新修缮了木屋,加固了马圈。有时他们去山上打猎、下套子,有时出去凿冰捕鱼,更新鲜的是他们还玩起了滑雪板,这对于几个常年征战的年轻小伙子来说可算是生命中一段快乐的时光。渐渐的乌苏里也不再那么敌视几个陌生人了,他们渐渐的敢摸它的尾巴了。

    又一个黄昏来临的时候,萨巴尔独自坐在山坡上那块突起的大青石上面,望着西天的霞红,老虎乌苏里安静的卧在他的腿边,不时地拍打着灵动的黑尾巴尖,听他吹起了那久违的六孔陶埙。苍凉婉转的埙声覆盖了辽阔而古老的哈尔巴岭,那忧郁的律动穿越大森林随着冰层下的暗流,传向了远方图们江外与山的那边。

    听着听着,几个蒙古汉子也不禁入了境,望着这一人一虎的背影,感慨无限。这世间竟有这般造化,若非亲眼所见,只当传说。幽幽的埙声将他的情思与忧伤奏鸣于天地间,虽然他们不知道这曲调的名字,但是能够从中看见那种成长的忧伤、世间的离苦、与思念的故事。听着听着,巴拉宗棠想起了远方的妻儿,不禁转过身去借故擦了擦眼······

    少时,天又飘起了雪,萨巴尔披散的头发上落满了白,乌苏里起身伸了个懒腰,下山去了,那天夜里它猎回了一头血淋淋里的野猪。

    不久后,他们在一次出猎的时候,发现了死在红松林里的那头大公虎,要它命的并不是速不台射出的箭,而是上面的毒。可喜的是,这一带方圆百里的野生动物资源丰富至极,以后的日子里,乌苏里独自守护着这座衣食无忧的大山,直至终老病死,这就是长白虎,一个生于繁华的世间又独来独往的大猫。

    那一天,乌苏里领着他路过通往主峰天池的峡谷边时,他爬上了当年和白音站过的那块巨石之上,对着万丈深渊引颈长吼,乌苏里也吼叫了起来······

    在木屋不知不觉间已然度过了两个月的时光,在一个晴天的早晨,他们收拾好行装踏上了归途。萨巴尔在木屋的墙上刻下了许多斯金逐日他们不认识的字,临走的时候他把盛放着白音从前衣物和用具的两口漆木箱子驮上了马背,最后他将那把雕花的复合弓和弩也拿走了,这是白音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东西了。关上门的那一刻,萨巴尔闭上了眼睛。

    下山那天,乌苏里用它硕大的脑袋一遍又一遍的蹭着萨巴尔的脸,那一刻所有人都流下了眼泪。萨巴尔将他腰带上的一枚铜环扣了下来,用一根细皮条挂在了老虎乌苏里的脖子上了,他发现乌苏里怀孕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一窝小虎崽就会降生在它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哈尔巴大森林。它们会一直守护着这座岭,这座木屋。

    乌苏里悄悄地尾随着马队消失了身影,但是萨巴尔知道,在他们走出长白山前,那只大猫的眼睛会一直在身后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他们。

    “再见了,哈尔巴,再见了,乌苏里!如果有生之年我还能活着再来这里,你一定要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说得,这一走,可能就是永别。他的梦想破灭了,命途多舛的少年时代结束了。

    他们的命运,还在扑朔迷离的前方,也许世间造化本就注定了这数不清的扑朔迷离,就像这雾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