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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患难的日子

    1203年春天结束的时候,他们回到了东部蒙古草原,这年萨巴尔21岁了,然而命运又给了苦难的蒙古人一次新的浩劫。

    一天傍晚,五个人在经过大兴安岭西麓一处山林的时候,速不台提议在此休息一晚。那天夜里斯金逐日抓住了几个打算来抢马匹的流浪汉,后来萨巴尔发现那是哈撒儿王爷的儿子脱虎,随即脱虎引领他们找到了靠野果子裹腹的哈撒儿。见到萨巴尔,哈撒儿失声痛哭,向他们讲述了蒙古部刚刚发生的这一场支离破碎的变故。

    去年秋天,蒙古部出兵帮助王汗父子击溃乃蛮人,协助王汗夺回哈拉和林之后,王汗为感激铁木真搭救之恩,在驻地金帐大设宴席与铁木真重续父子之盟。期间大妃孛儿帖提出要与克烈部结亲的意愿,将长女豁真别乞嫁予桑昆之子,为术赤乞聘王汗女儿察兀儿别乞,以求建立血肉之盟长久共处,不料桑坤借口以婚事不平等为由羞辱了蒙古部的使者,随后铁木真带领蒙古部回师东部草原收拾畜群准备过冬。

    札木合与忽察儿、阿勒坛等煽风点火给桑坤密谋洗劫铁木真的营盘,抓了哈撒儿的家眷。随后桑坤与札木合设下定亲宴(不兀勒札儿),等待铁木真来吃,关键时刻铁木真在听取父亲老友蒙力克老人的忠告下拒绝了这场鸿门宴。桑坤、札木合等见事情败露,挑拨王汗出兵蒙古部,趁早铲除羽翼未丰的铁木真。

    仓促间得到情报的蒙古部连夜间只带数千兵马撤至合兰真沙陀一带,与追扑而至的克烈大军展开了一场持续了一昼夜的血战。最终铁木真惨败而退,东逃到答阑捏木儿格一带休整。

    这一战中,王汗以能征惯战的只儿斤人为先锋,其次是土绵土别干人的军队,再后者是斡栾董合亦惕的骑兵和心腹大将豁里失列门率领的7000王罕护卫军飞鹰金骑组成了四个梯队,最后由王罕与桑坤亲率大军压阵。铁木真身边只有没了萨巴尔的狼薛铁骑,和十三翼之战后归附他的扎达阑部忙忽兀惕部首领威达尔和兀鲁兀惕部的首领术赤台整队迎战。兀鲁兀和忙忽兀两族颇能厮杀,素以能征惯战著称。混战中威达尔被刺伤坠马,部下赶忙将他救起,术赤台则率兀鲁兀惕人力战,白刃血战达到到难分难解的地步。

    在这场大战中博尔术受伤败退,桑坤面部中了胡图克一箭被救走,窝阔台颈部中箭导致重伤走散,哈撒儿和他儿子脱虎走失,之后威达尔因伤势未愈追杀野兽,伤口崩裂而死,铁木真小妹帖木仑被射死,狼薛队伍拼死力战,一千多勇士为了掩护主力突围献出了生命。巴勒虎台、胡图克、塔宾与固日布德等皆受伤,格斯尔被万箭穿心射死。

    后来铁木真率领仅剩的两千六百人沿合勒合河下游撤退,在合勒合河注入贝尔湖一带草原收服了散居于此的弘吉剌部部民,最后他们转移到统格黎溪东侧安营扎寨休养生息。就在铁木真和他的蒙古部心灰意冷陷入绝境的时候,萨巴尔和哈撒儿父子突然回来了,还有一路上召集起来的数百个流离失所的部众。

    望着满目疮痍的部族,许多人抱团相拥而泣。数不清的家庭在这场浩劫中消失了,或是被拆散了,无数的人为此丢失了性命。数不清的孤儿哭喊着父母,满地的马驹、羔羊找不到母亲而饿死。营地里都没有吃的了,逼得不吃鱼的蒙古人下河捕鱼,上山挖野菜······

    那天黄昏,铁木真看到萨巴尔、哈撒儿、脱虎、窝阔台、博尔术等易感人都回来了,他不禁流下了热泪,这是萨巴尔跟随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这个如钢铁一般意志力的男人流泪,那一刻他也不禁红了眼睛。

    “你们都还好?”铁木真抓着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凝重的说。

    “父汗,所有的事哈撒儿叔叔都跟我说了,我不该弃你而去···”萨巴尔难过道。

    “是我当初没听你的那句话,才遭此横祸。”铁木真略带伤感道。

    “王汗父子背信弃义,身边又有札木合这样的毒蛇,谁也怪不得。”萨巴尔道。

    “你们都回来就好,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蒙古部一定会振作起来的!”铁木真坚定的说道,从他邋遢的面容中萨巴尔能感受到他吃的苦,但是铁木真这个人就如他的名字,一块历经千锤百炼的钢铁,苦难只会磨难他的意志。

    这时湖边跑来了一小群草黄色的蒙古野马,速不台当即上马射杀了一匹,众人就在一条叫做巴泐渚纳的浑浊泥水河畔,支起铁锅烧开热水,将那匹野马煮着吃了,但是当时穷得连盐都没有了。由于战马不能吃,在此之前好多人饥饿难耐之下竟将能找到的老皮子,切成条煮着吃了。

    “我这里还剩的有点盐,速不台你们给大家分一分!”萨巴尔从自己的马鞍上解下了一个小皮袋子,又从另一匹黄骠马上搜出了一个小袋子,拿给速不台和斯金逐日让他们把里面的盐分给大家。

    “来来来,大家少拿一点都有份!”速不台挨个分道。

    “父汗。”只见萨巴尔冲铁木真一笑,从腰带上掏出一个很小的鹿皮口袋,打开绳里面是一包晶莹的盐粒子,自从那年去长白山吃过没盐的苦头之后,他一直在身上带着这个装满盐的小口袋,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真诚的把手伸向了铁木真。

    铁木真缓缓的伸出了他那长满老茧的大手,看着萨巴尔消瘦的轮廓,他目光中蓄满了复杂的光泽。在他记忆中,这个男孩总是在危难之际舍得把最宝贵的东西与人分享,哪怕是生命。有时候把他当个孩子,可有时候他又像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不同出身的蒙古勇士都愿意跟他作伴。作为一代可汗,他什么时候为了一口盐而伸过手。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去世后他们孤儿寡母被遗弃荒野的苦难岁月。

    “三十年前,我父亲也速该遇害后,母亲带着我们一家十口妇孺被遗弃在濣难河荒野,那时候陪伴在我身边的是母亲,还有我可怜的弟弟们。那个时候,我们连土拔鼠都吃不上,我和只有弓箭那么高的哈撒儿被逼卷起裤腿下河捕鱼,上树掏鸟蛋帮助母亲艰难度日。后来有一帮忠义之士不嫌弃我穷,与我患难与共同生共死,才有了蒙古部的强大。

    如今我的许多叔叔、兄弟们都已经背弃我而去,而始终如一陪伴在我身边的却是你们这些值得信赖的朋友们。我孛儿只斤·铁木真在此向天父腾格里起誓,凡是今天在这里与我同饮巴泐渚纳浑水的那可儿,今后犯九罪而不死,世为我用!”望着眼前一个个与自己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的苦难儿们,铁木真眼睛里噙着泪水,跪拜长生天庄严的许下了他的誓言。

    “铁木真汗!铁木真汗!铁木真汗!”众人各自用两手捧起一掬泥水仰面饮下,浑浊的河水映照着这群蒙古苍狼坚毅的倒影。在困难与苦难面前,他们的目光中永远闪烁着的是唯一不变的坚韧,和战胜一切的勇气。

    后来又有源源不断的流散部众闻讯聚拢了过来,豁鲁剌思部头人撅斡思察汗亲率全体部民和畜群来投。紧接着,路过于此的畏兀儿商人镇海得知铁木真营居于此,慷慨的把所有的财产都献给了蒙古部。

    所有的王公贵族、将帅们都在各自招兵买马,萨巴尔带着斯金逐日、速不台、巴拉宗棠和阿尔斯朗找到了失散的阿胡儿、巴勒虎台、胡图克、固日布德、吉仁泰和塔宾等人,很快一支铁骑的基础骨干组建了起来。由于威达尔的战死,铁木真将能征惯战的忙忽兀惕的残部划给了狼薛铁骑,随后又有许多弘吉剌部的青年投奔萨巴尔而来,就这样萨巴尔艰难的重新开始了他的铁骑建设。

    “萨巴尔,你不要发愁,咱们这些蒙古人还在,只要不是金国皇上的宫殿,什么也可以动手制造出来!”斡钦斯察老人豪爽的说。

    “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们,看来还能有点用处,呵呵!”江布尔老人眼中充满着坚毅,他们时刻在为复仇准备着。

    听闻萨巴尔的狼薛铁骑重新组建了,斡钦斯察与江布尔老人赶来领着他们的老牧民朋友们,亲自帮他们选马、打铁、用生牛皮做战甲。他们在额尔古纳河畔支起炉灶,拉起风箱,叮铛的铁锤下火星四溅。望着这些饱经沧桑的苦难老人们不分昼夜、舍生忘我的辛勤劳作,萨巴尔很受感动,他每天都和他们吃住在一起,因为在他们身上,他看到了一个民族强大的凝聚力和创造力。

    初夏的一天傍晚,孛儿帖大妃和随从来到了额尔古纳河的狼薛大本营。那天萨巴尔正在灰头土脸的与斯金逐日给新抓的黄色战马上笼头,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跟在大妃旁边的一个浅棕色头发的年轻姑娘,那正是墨赫沁珠。

    “萨巴尔,你瞅什么,难道不认识她吗?”孛儿帖大妃招呼萨巴尔道。

    “额吉,您怎么有空来这!”萨巴尔吃惊道。

    “我难道就不能来看看我的孩子们吗?”

    “呵呵,我哪敢,您来了我这里,都找不到个像样的毡包来接待您,我惭愧呀!”萨巴尔用地上的泥水胡乱搓了把手和脸,憨厚的说道。

    “行了,我又不是来喝茶的,用不着那么麻烦,难道你不认得她吗?”孛儿帖大妃指着旁边的墨赫沁珠道。

    “我正要问呢,墨赫沁珠怎么会在这里?”萨巴尔好奇的问道。

    “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说说!”孛儿帖大妃指着萨巴尔到这边来,萨巴尔在蒙古袍上摸了摸带着泥水的手走了过去,别人谁也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只是看到萨巴尔时而皱眉时而瞪眼。

    “额吉,你说的是真的?”萨巴尔看了一眼墨赫沁珠吃惊的问道。

    “人都在这里了,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孛儿帖大妃说。

    “不,她住在这里可以,但是我不能娶她!”萨巴尔坚决的说道。

    “既然你的那个白音姑娘不在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没个人伺候你的起居怎么行,术赤他们几个身边都有人,要不别人会说,我这个额吉做的偏心。”

    “额吉,我一个人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没有什么不行,我用不着叫人伺候!”萨巴尔说道。

    “你看你这一身灰头土脸的样儿,你既然叫我额吉,就得听话,人家千里迢迢的跑来找你,你不能这样。按照咱们蒙古人的习俗,哪个小伙子求亲不得去姑娘家走千遍才行,我觉得这姑娘挺标致的,你额么格(奶奶)也同意让她做咱们黄金家族的媳妇。我可告诉你,在草原上抢来的媳妇儿可比娶来的金贵多了!”孛儿帖大妃把他扯到旁边说道。

    “额吉,我又没抢她的亲,你干嘛非让我娶墨赫沁珠?”萨巴尔争辩道。

    “你敢说不是你从不尔罕山把她抢来的?你敢说没留她在你的包里住了一个冬天?”孛儿帖大妃有理有据的指正他道。

    “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怎么知道她是新娘子!”萨巴尔道。

    “人家在咱们蒙古人最困难的时候,舍弃家里的尊贵生活千里迢迢跟随咱们到这逃难受罪,我都替这姑娘心疼。我话已经说到这了,人也已经给你领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实在不行你就亲自再把人家送回去。”说罢孛儿帖大妃貌似生气的带人离开了。

    “额吉,你听我说···”萨巴尔无奈的站在那里,墨赫沁珠无助的站在那里。

    “阿哥,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沉默稍许,墨赫沁珠靠近他先开口了。

    “墨赫沁珠,你是怎么来这里的?”萨巴尔问她。

    “几个月前,蒙古部和克烈部打仗的时候,我趁乱化妆成男人跟随蒙古人来这的,当时我想找你,他们告诉我你去遥远的长白山了。我就一直跟着蒙古人流浪等着你回来,多亏大妃收留了我。”墨赫沁珠很真诚的说。

    “我想知道,劫你的那伙人究竟是什么人?”萨巴尔问她。

    “其实,我骗了你,那次在不尔罕山把我抢走的不是马贼,他们是王汗派的人。上次你把我送回去后不久,他得到消息再次派人去薛良格河威逼我阿布将我嫁给他。我阿布不从他,他就派人杀了我们部族的人,那天夜里我偷了匹马逃了出来···”说到伤心处,她涓然泪下。

    “脱斡邻勒这个披着人皮的老儿马,早晚有一天我会新帐旧债跟他一起算,你等着看他逍遥不了几天了!”萨巴尔听后联想到了他在哈拉和林亲眼所见王汗的荒淫无度,顿时他的眼中杀机泛起。

    “你如果把我送回去,我宁愿死也不愿让自己被那个老淫魔作践!”墨赫沁珠擦干眼泪道。

    “可我是不能娶你的,你知道。”萨巴尔环顾了一下四周,他发现阿胡儿那几个小子在背后嘀咕他呢。

    “我,我只想能够每天看见你,照顾你,就心满意足了。”她直言不讳道。

    “你看我这里一只母老鼠都没有,你能在这生存吗?”萨巴尔说。

    “再苦我也不怕,只要你不送我走,我可以帮你做活儿的。”墨赫沁珠红着眼睛说。

    “这样吧,你先在这里呆两天,等呆够了我就把你送到额吉身边去。”萨巴尔无奈道。

    “嗯,我可以帮你做点什么?”墨赫沁珠开心道。

    “你就在这玩儿吧,想干什么干什么。”萨巴尔转身向着马群走去。

    “阿哥,你脸上那有泥,帮你擦擦···”

    一天傍晚来了两位弘吉剌皮匠师给萨巴尔量尺寸,他们已经开始着手给他制作战甲了,萨巴尔对狼薛铁骑战甲的制式要求的比较考究,他并没有像乞都儿的黑鳞铁骑一样,在装甲上放置那么多金属材质,这些东西多了有时反而是一种累赘。他很清楚,狼薛铁骑要做的是一支具有长途奔袭能力,并且能够机动、灵活的适应各种远攻近战的骑兵部队,这就要求他们的装备要尽量轻便,但是又要具备十分有效的防护能力。

    经过与各方面匠人和勇士们的建议,他们把主要材质锁定为风干了的老牛皮,这些老牛皮失去水分之后坚硬似铁,且质地轻盈能随身活动自如,且保暖性强。在胸甲以及肩甲等重要部位,采用多层皮质相重叠的办法用铆钉锁住,为了使皮甲穿起来更舒适自然,他们尽量采用多关节裁切拼合的方式,最大限度保证战斗中的灵敏性。除此之外他们还用羊油和硝均匀的将皮质晕染打磨数遍,这样处理过的皮甲,既坚硬又保持了一定的柔软性,光泽好看且奈雨雪易保存。但是这种战甲却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背甲上的防护极少,这样每一个狼薛勇士只有选择进攻和前冲两种选择,这也是在生产材料匮乏的条件下,所不得已做出的选择。但是,这个设计一直被后来的蒙古骑兵延续到了西征的战场。

    在臂甲和腰带的设计上,他们采用金属与皮质相结合的方式,萨巴尔认为一条好的皮带一定要具备多重功能。除了束腰、防护、携物、审美等功能之外,还要能当武器在近战使用,因此他建议在扣带处多使用大块头金属,在带身之上同时还要具备多处扣带和铜环,用以携带丰富的随身用具,最大限度的解放双手。

    至于战靴和头盔,由于目前他们的生产材料和生产力破坏严重,萨巴尔下令搜集历次战争中缴获的金属盔和皮盔,以最大程度上将节省下来的铁用来打造箭镞、蹄铁、马刀和矛刺等武器。曾经在战争中缴获黑鳞铁骑的那些装备也被他们充分利用起来了,乞都儿麾下重骑兵所佩戴的金属面具也被萨巴尔重新搬上了用场。狼薛铁骑的马鞍具根据大家实战中总结的经验也进行了改造,经过大家积极的讨论之后,一致认为将马鞍具保持在七八斤重最轻便实用,马鞍造型为雁翅前翘而后平,利于在飞驰的战马上随意翻转和平躺仰射。萨巴尔还亲自为他的骑兵设计了小体积的甲盾,用以在高速的冲锋中抵挡迎面的箭雨。

    萨巴尔考虑到大规模的征战多在秋冬季节,于是一大批女眷自发的组织起来替他们缝制皮质手套,墨赫沁珠就是其中一个。在一种强大的号召力之下,蒙古部人民们默默地开始了这场决定命运的复仇之战。

    这个夏天铁木真一面派出使者赶往克烈部向王汗乞和借以动摇他的戒备,另一方面后撤东北加紧厉兵秣马,整个大草原看似平和实则杀机四伏。

    志得意满的王汗父子在蒙古草原取得了莫大的胜利之后,他们将胜利之师指向了南面的大金王朝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