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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城门下

    文四狗出去以后,就再没进来过,也不知道屋里十人,是在怎样的心态下,渡过漫长的一天一夜,水也没得一口,有人甚至屎尿横流,浑身上下恶臭熏人,这些人被结实捆了整整一日,气血不通,况且滴水粒米未进,心魂颓废之下显得奄奄一息。

    至第二天,天色微亮,总算有人声响动。却是一队军卒进了院子。

    东门吏领着一名什长,推门而入,见到流民们七横八竖倒在地上毫无生气,屎尿味扑面而来,顿时有些气恼。赶紧叫文四狗几人打来井水,盖头盖脸的浇了上去。

    几个年轻的被冷水一个激灵立马浇醒,几个年纪大点的,蠕虫一样扭了几个呼吸,才幽幽醒来,睁开双眼。

    东门吏让文氏兄弟扯了流民嘴上破布,解开绳子。流民手脚僵硬,挣扎了半天,没有一个能站立起来。

    皮羊知道大期已到,脑瓜里空空如也,毕竟能想的不能想的,昨日那么漫长一天,什么想法都不知道在脑子过了多少遍。马文琪心态已崩,更是什么都不想,毫无求生欲望,瘫在地上,状态连皮羊都不如。

    只有那两个最后来的,没有太多想法,一天一夜睡得平静,这时松了捆绑,气血能够畅通,麻木感渐渐消失,扶着墙壁乖乖站立,皮羊爬过去扛着儿子肩膊,蹭着墙壁勉强算是站起来,其余的人见着了,一样附墙而立。

    却见地上还有一个,扭了扭身体后居然上下失禁,眼看有气出没气进,估计马上抬去砍头都来不及。

    流民们对此,心无波澜毫无反应,东门吏和文氏几人却神色大变。

    文四狗反应最快,扑在东门吏眼前:“门关大人饶命,小人马、马上再去寻一人来,不用顿饭功夫。”东门吏七采上脸,对身后军卒挥了挥手:“拿了。”

    文氏兄弟都跪趴下来求情,被军卒通通按住,绳子都不用再找,捡起地上的顺手就绑了。东门吏蹲身下来,拍拍四狗的脸:“昨日午后,城外十里曾侯的大军已经扎营了,你没去看吗?”

    “昨日已经嘱你,要好好看顾,保证个个生生虎虎,现在只能委屈兄弟了。”

    文四狗顿时慌了神,随口就瞎扯:“大人大人,是我哥,昨日踢打了他。”文大几个没想四狗会这么捅刀,气急之下纷纷都骂起四狗,吵得东门吏脑壳嗡嗡响。

    “全部堵了嘴巴带走。”

    于是军卒结个长绳,把还活着的总共13个人,串成一串,却只是背绑手腕,献礼只需要十人,东门吏也怕留下文氏另外几个兄弟,又闹出什么幺儿子,反正绑都绑了,文家几个也没能力对付自己,到时献礼把绳子一砍就任务完成,叽叽呱呱交代了带队的什长,屋子里那个有气出没气进的流民就这么丢了不管,军卒把人带出院子,送到东城门墙下,十几个人挨着城墙蹲下。

    文氏兄弟完全想不到哥几个,居然就这么莫名奇妙的也被当成礼物送人,但他们知道不是砍头,换主人而已。他们在伯府时间长了,知道别人送来的奴隶,一般也和家里的奴役相同处理,只是换了东家,社会地位急转直下,心有不甘,却没有多少恐惧,倒是刚刚四狗临阵捅刀,兄弟几个越想越怒,把怨气都发作在四狗头上,瞅着旁边军卒不留意,狠狠的揣了四狗几脚。

    马文琪刚刚被冷水冲醒,糊里糊涂就被拉扯到这里,可能是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总会有一段时间恢复清明,身上居然慢慢的就有力气,他提前一天发泄了积压在心胸中种种对前世的留恋,和莫名穿越后的不甘不平。眼看性命危在旦夕,也生不出什么反抗的念头。肩膀顶了顶皮羊,话虽然说不出来,心里却想着:“小周啊,人生如浮云,富贵不长久,想开了就不留恋。”此时此刻,反倒是一脸的平静。

    日头冲出山坳,暖洋洋撒落一地。

    东门吏朝城门楼上奔去,伯府主簿在城门楼上总检各项事宜,东门吏也要复令。

    城门口小广场上,搭了一个矮台,铺开半个广场,说不定能站上百人,中间摆有案台,几头牲口杀好了端正的摆在矮凳上,广场和城墙上,都有各色旗帜迎风飘扬,有几队士兵,扶着旗帜长矛站立,却都松松垮垮无精打采。

    伯府主簿留有几根山羊胡子,也有五十来岁,他是姬伯的叔父,名叫姬乃,伯爷以下第一号人物,见东门吏来复令,就说:“献礼需要奴隶颂吉,就是说几句吉语,且随我过去,先教奴隶熟记。”

    东门吏弯腰矮身,引主簿下了城门楼来到一串流民跟前,示意军卒掏了各人嘴上的布团,文氏几兄弟见到来人,态度也即刻恭敬起来。

    文大心有侥幸,这人能攀点关系,扯着几兄弟赶紧跪下,十几人本来就穿成一串,旁边一个跪下,其他人连带也都拉扯着趴下。

    文大手被绑住,抱不了主簿大腿,伏在地上说:“主簿大人,我等是东门大街文氏兄弟,求主簿大人饶恕啊!”主簿一听姓文,有些诧异,掉头看了东门吏。

    东门吏顿时冷汗冒头,大感不妙,这几人竟然能和主簿扯上关系?但事出突然,他一时也编不出理由,只能把事情来龙去脉简单禀报。

    主簿根本不认识文氏兄弟,只是庸城文姓本是姬氏后裔,户册清晰,世代和伯府都有交集,伯府向来照顾,不应该是流民奴隶。

    听了东门吏的说辞,主簿也觉得时间匆忙,只能如此处理,沉吟一下:“既然是文氏兄弟,留下一人凑足礼仪之数,其余便由他自去。”

    东门吏当然照办,文大文二文三异口同声说:“四子向来无礼,且留四子”。

    东门吏本来对四狗就有怨气,此语正合心意,于是指挥军卒,砍断绳索,放开文大三人,三人急忙磕了几个头,如脱笼老鼠,顾不上衣裳不整奔跑离去。

    四狗傻了狗眼,独自风中凌乱,想要吱声,抵不住东门吏怒眼瞪住,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开口。

    其余几人见状,也赶紧七嘴八舌的“大人大人,我等不愿去死”一阵乱叫。东门吏勃然大怒,顺势夺了边上军卒的长矛,一顿乱抽,嘴上骂道:“住嘴住嘴,怎么就死,怎么就死。”

    皮羊盯着四狗说:“这厮讲了,今日砍头。”东门吏听了更怒,调转矛柄,劈头盖脸对四狗多抽数下。

    军卒也有样学样,倒转矛棒,不留力一阵乱抽。众人声音总算被棍棒压下。

    东门吏回了回气,指着四狗说:“昨日我已和这厮讲了,人头礼不是砍头,伯爷与曾侯交好,想送曾侯十人奴隶,尔等非但性命无碍,而且再不用流徙,到曾侯处有衣有食,这等好事别人求也不来,怎么就恬躁了呢?”

    一听不用死,哎,作者拙劣的笔头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啊!天空竟然是如此蔚蓝,太阳竟如此的温暖,土地竟然如此可爱,生命是多么美好。一群人喜逐颜开,浑然忘记是要去做奴隶,和满头包的文四狗垂头丧气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马文琪语言不通,不知道众人欢喜雀跃什么,皮羊听得明白,喜从天降,看着儿子,老泪横流说:“不用砍头不用砍头”。然后就意识到要切换系统,低声用普通话再说一遍。

    老马还以为是那个城楼下来的大官救下他们,他一来就不用死?真是爱死这老山羊,看他哪里都顺眼,内里心情,除了庆幸,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百感交集,不知不觉中,竟然眼眶又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