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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便宜爹

    文四狗招呼自家几个兄弟,站到院子一个角落里,小声的商量起皮羊的提议。

    几个人都眼馋皮羊家里几斗糜子,一时又觉得无处下手,随便放人肯定不行,带人进城来倒是容易,可是糜子可能落不到自家手里。

    四狗心眼最活络,就说:“要不先找到东门吏打听打听,问问这些人到底如何处理,是不是真要砍头,大概什么时候,问清楚了才好计划。”

    如果有几天活动时间,他们就有操作余地,去哪里诱骗一两游民狸猫换太子的事情,对他们这几位惯犯来说,几乎没有难度。

    几个人讨论了一会,觉得四狗说的有道理,文大就指使四狗:“那你去东门看看,探探消息。”

    几个人正小声嘀咕,院子侧门“哎吱”一声就被推开,又有几个大头兵带着两个流民进来,东门吏跟在最后。

    四狗几个不防,都吓了一跳,抬头看清是谁,喷到嘴边的粗话,生生又吞了回去,噎得直翻白眼。见有两个流民,顺手就扯了绳子,要把这两个流民也绑了。

    两个流民不明所以,自然而然就想扭身反抗,在院子里鸡飞狗跳一阵乱跑,只是没窜几步就给按住。东门吏这才反应过来:“停住,停住,做什么要绑?”

    文大一脸谄笑,凑到东门吏跟前,小心翼翼陪着笑说:“门关大人,前头几个流民,在屋子里不像话的闹腾,所以就绑了,我们寻思后面这两个也一同处理,免得折腾起来,惊扰了前院的贵人。”

    东门吏想想说:“也好。”

    两个流民已经束手就擒,却没捂嘴,其中一个满脸不服:“我就来招个伯府役丁,为何就绑了,伯府几时有这规矩?”这人估计有相熟的人在伯府里做奴役,知道些伯府套路。

    东门吏接到献人头的任务下来得太急,给他准备的时间只有一天。本来流民四处都有,只要给个几天,再多几人也能收足——他知道伯爷昨日接到使臣来说:后日曾侯到时,需献礼盟誓,着重交代曾侯军情不容懈怠延误。伯爷接了来使,有些气急败坏,东门吏生怕事情没做实,触了眼下霉头,想了这么一招,在外头哄骗说是伯府招募奴役。

    他知道伯爷为什么气急。

    曾侯,就封地在曾国的侯爵,姬伯,却是姓姬的伯爵。

    姬是国姓,也就是天子之姓,不知道为什么小小的庸城伯也能姓姬,只能说当下天子的控制力实在有限,管不到偏远地区,有人就敢扯天子的大旗说事,也可能是这个庸城伯的远祖,确确实实是天子子裔,因为犯了什么过错,远远的流放到这里,削爵成伯,食邑庸城。但这么古远的事情,就算名义上有错漏,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人追究,如果有后人考据非要分个一二三四,只能送他几个字:刻舟求剑。

    曾侯连年攻打北面的西秦国,庸城就在两国边上,本来是独立王国谁也管不到,奈何挡了曾侯进取之路,自然要连带收拾。

    庸城弱小,经不起攻打,曾侯一封书信,姬伯只能率城投降,顺带认了个“亚父”,意思是仅次于父亲的父辈,类似于传说里姜子牙的那个尚父,既是吕尚的专有名词,也是后来用以拍某些好大喜功之人的彩虹屁。

    好在曾侯的祖上也是姬姓,血脉辈分爵位都没有折辱姬伯,所以原本他投降也心安理得。没想到曾侯还不满足,要顺路搞个献礼盟誓,姬伯被这个突然袭击搞得分寸大乱。

    明日曾侯大军要从庸城经过,北上伐秦。

    姬伯要依据最高规格的献奴礼来接待这位便宜老爹,这种礼仪搭配盟誓一起出现,就等于从法理上宣告庸城以后永远属于曾国,也就是这时西秦国弱小,否则一定会派兵阻止。

    礼仪不成,则法理不立,庸城伯再怎么认爹,投降多少次,没有礼仪,以后都可以翻脸不认,但这礼仪一成,他姬伯的庸城,就永远失去独立王国的身份,政治身份天差地别。

    东门吏管着庸城东门一片各色事务,本来是伯府相当高级的行政属吏,和伯府招募奴役这种杂事没什么关系,但领导做事下人不能瞎操心,所以他跟人说伯府要招募奴役,也没有人去想到底合不合理。

    这货见流民被制住,人数也凑齐,心头担忧落地,忍得小小快意,故意装拿,板着脸孔对文大等人说:“此事要紧,小心看管且等贵人吩咐。”

    文大几个见东门吏没有阻止绑人,顺势就推了两个流民进屋。

    这时代流民没有社会地位,如猪如狗,两个流民原本就没有底气硬扛东门吏,只能默认是入府的杀威规矩。

    见东门吏转身走出了侧门,四狗赶紧跟上去:“门关大人,真的是要将这些人砍了头颅做礼物?我们可从没听说过这种礼仪。以前见人给伯府送礼,也是送些猪羊牛马,还都是活牲,这是哪里的风气?”

    “什么砍头送礼?”东门吏头也不回,他还记得前头给四狗说过要送人头礼。

    “你这乡下腌脏,望文生义。”东门吏好像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说道:

    “伯爷前几日和曾侯攀了关系,明日曾侯军驾至庸城,计划献给与曾候十人奴隶,据说这是国主大礼,俗称人头礼,哪是要砍了人头,好好看住这些人,要活得生生虎虎,出来差池,拿你们兄弟顶替。”四狗恍然大悟,心想:早间你说的不清不楚,害我们兄弟会错意,这才惹出好几番力气。嘴上却堆满谄笑:“门关大人放一千百个心,断断不能出错。”

    一听只是明日之事,文四狗知道快到手的糜子又飞走了,告退东门吏,回到院里,觉得几个流民都是晦气。文大几个凑近低声问:“怎么样,这些人怎么处理?”听完四狗简单分说,几个人觉得此事没戏。四狗始终没丢了对几斗糜子的执念,就对几个兄弟说:“我知道城外某处,有几个流民聚集的地方,要不我去寻两个来,换了那对父子,糜子自然到手。”

    文大说:“快去快去。”

    四狗溜出院子,往东门走去,就撞见东门吏还在东城门,正指挥兵卒搭台,瞅见鬼鬼祟祟的四狗,极为生气:“不在院里看管人事,却来偷懒,莫以为我不敢抓你。”

    四狗看见给东门吏发现,只好灰溜溜回去。

    文氏兄弟失望之极,再没有心思搭理皮羊父子。

    皮羊在屋子里,见又有两个人被推了进来,心里七上八下,屋外人多时不敢问。再等一会,几个家丁也不过来,心焦之下,凑在门口小声问:“几位爷商量有法子没?”四狗几人仿佛没有听见,皮羊怕恼了人家,只好耐着焦虑又接着等下去。

    那个想认爹的年轻人却没有这份好耐心,看皮羊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可能是受刚刚认爹戏份的启发,也挣扎着挪到门口:不敢太大声:“几位爷啊,你们是我亲爹,比亲爹还亲,我有力气,我不想死啊,救救我吧,我给爹爹做牛做马。”

    新进来两个流民,听到死字,满脸猜疑不定,那个胆大自认府里有朋友的就骂:“诶诶,当个奴役就寻活寻死,能不能消停消停!”

    文四狗还一肚子憋气,听见几个人一起嚎,找来几个布团,这回全部人一一塞住嘴巴,他手上发狠用了大力,没有一个人叫得出声。一边塞各人嘴巴,一边阴恻恻的说:“没那么快死,要死也过了明日再死。”

    皮羊还想说些什么,嘴巴却被堵上,又听见明日就死,心里无法可想,悲伤止也止不住,跟狗子一样,鼻涕眼泪一起流,恨不得用头撞墙,只是手脚被绑个结实发不上力,身体扭得跟条蚯蚓似的,罕见的两套脑系统都死机。

    过了午时,院子里的文氏几兄弟,一起啃了自带干粮,喝几口清水,大概消化了对几斗糜子的执念。

    文大示意四狗走过来看看屋子里的情形,四狗进来看了,有几个和皮羊一样浑浑噩噩歪在地上,居然有几个在呼呼睡觉,包括了发神经的马文琪。对于四狗来说,人只要是活的就行,后面的事与他们兄弟无关,于是关了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