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天涯（二）

    原来，柴夫人已命童子将应用之物准备完毕。“吱呀”一声，中门洞开，四个童子正领柴夫人之命往屋里搬东西。柴荣等人也不去看童子。

    再看郭威，左手举着剑身，右手握在柄上。“仓啷”一声，宝剑出匣，众人看那宝剑，约摸四尺来长，模样却与寻常之剑不同。但见，挨着剑柄的那一端，微微隆起，似是棱形，厚足有二寸，再往前一尺，陡然而细，只有一寸厚，再往前愈来愈细，到剑头处竟比普通剑身还薄。

    须知，剑之所以为剑，而不同于刀是因刀只一面有刃，另一面厚而无锋。剑却两面均有刃，除了剑柄以外，通剑一周，无论碰到何处立时受伤。是以剑之出世，天生为兵中至宝。也因其两端开锋，所以剑身一般较薄，剑身连鞘不过数斤。但是泰阿剑却至厚处达到二寸。

    其实上古时期人类蒙昧。唯独中华，文明最早。然而，即便如此，那时天下尚无铁器。世间兵刃均为铜铸，铜不似铁，韧性较差。过薄则易断折，泰阿剑虽非青铜铸就，然当时之人铸剑，也是按照已有之剑形铸造。是以厚及数寸。

    众人见那剑，青光喷射，寒气逼人。自铸成以来，传世已逾千年，但剑上竟无一处锈蚀，剑体厚重，锋尖锐利。剑柄吞口以上五寸，一面用篆文铸成“泰阿宝兵，为楚王制”八个大字。另一面则是金文“王道正气”四字。四字上刻绘纹饰，便是阳面，刻八个字那边，倒是阴面。忽见郭威举剑向桌上挥去，剑身抖动之间，带出凌厉剑气，将众人发丝衣角尽皆带动。剑距桌面尚有二尺多时，剑气所指忽听“咔嚓”一声，桌面应声而破，切口整齐，各往一边倒去，原来桌上茶杯盖碗，在地上摔的粉碎。众人心头一惊，怔了一会儿，忽听柴荣赞道:“好宝剑！”赵匡胤和赵光义、魏仁蒲等人兀自惊讶，竟然忘了喝彩。待得反应过来时，郭威已收剑入匣，在桌上拿起青布，往剑外裹去。

    四个童子也已将应用之物装在包袱里，堆在屋中。包袱中装的是干粮清水，随身衣物等。柴夫人又往每个包袱中装上白银十两、几吊铜子。权做盘费开销。只有郭威包袱里未揣银两。原来郭威起身贫寒，平生节俭。只要干粮清水路上使用，对于黄白之物素不喜爱。

    只见郭威将宝剑通身缠好，做了一条弓形肩带，把剑负在背上。不放心，又裁了一条青布做了个搭包，把剑绑在腰中。这才放心。只见他从头至尾小心翼翼，似乎深怕损毁宝剑，其实那玄铁重兵，千年以来也不知几易主人，几经仗阵。怎能轻易损坏？不过郭威甚为惜爱此剑，显得倒有这蹑手蹑脚。

    待郭威将剑缚好，柴荣等人也已背上包袱，四个童子又各托着物什走进房中，头一个童子手中托着两柄铁锤，那锤二尺来长，用静铁打制，锤头较拳头稍大，形似南瓜，确是实铜铸成。正是柴荣的兵器，柴荣除了得郭威真传，拳掌均佳以外，还惯使双锤，江湖盛誉“飞雪神锤”，只因为柴荣双锤舞动，招数极快，有如风中飞雪。

    第二个童子手捧五尺青布交与柴荣，他把锤身大略裹覆，别在腰间。二锤有数十斤重，柴荣身携双锤仍与平常一样，武功之高可窥一斑。第三个童子双手捧拿一根黑棒，自是赵匡胤的兵器。用雪山乌木制成，长及六尺，坚胜金铁。名唤“封龙棍”。古往今来，天下齐眉为棍，使棍之人棍长，棍垂立地上正好与眉心等高，但赵匡胤天生体幅巨长，身高八尺，棍若抵近眉心未免太长，舞动之时少了几分灵动，因此他也不管齐不齐眉了。此棍虽威力巨大，但是从外看来与寻常木棍就是黑了些，结实了些。其余并无甚异样，是以不用刻意隐藏。

    第四个童子托来一把快刀，自是赵光义的兵器。但这刀却不是什么神兵宝刃，亦非稀有金属制成。只是寻常刀剑。原来赵光义善练内家功夫，拳掌兼通，但于兵器并无要求。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拿过来就使，得既不喜失亦不忧。

    几人各自打点行装已毕，出得门外，已是初更时分，月明将出。童子早备下十匹快马，见有六匹马后用绳子绑定松枝，只有四匹马无鞍无辔，郭威、柴夫人、柴荣、赵匡胤、赵光义、魏仁蒲各自道别，临行多感，欷吁一时各自上马。四个童子兀自赶去四匹无松枝之马，那原是他们坐骑，此时却用作疑兵，马扬四蹄顺着官道留下数排深深的蹄印，四童子对郭威道:“主人，我们在潞州相会。”说罢各遁身形，原来郭威怕七人同行动静过大，是以叫童子另取他路，约在潞州会面，潞州在晋之东南，距河南咫尺之遥，便即无碍了。

    各人道别已毕，分投路径。单说赵匡胤，往西南方向便去，行了不足二十里，听前方人马声躁动，黑夜之间望见烟尘滚滚。马蹄声大作，当即拨转马头，那马名唤“电豹兽”，极力驱驰时如电似豹，通身血红，极晓人性。赵匡胤翻身下马，将马按伏在草丛之内，自己也趴伏草堆，摒住呼吸，等了片刻见有三四百人，身着禁军甲胄，头戴镔铁盔正是禁军人马。

    原来郭威少年习练武艺，后被唐王李存勖看中，带入行伍。后辅佐刘知远开创后汉，官至军马都指挥使。实是汉内第一等武将，刘知远死后其子刘承佑继位。忌惮郭威势力太大，即令宦官王妄暗授禁军点检王竣口谕，令王竣扑杀郭威。不料王竣原是郭威心腹，暗中飞鸽传书郭威，郭威当即准备举事。渠料刘承佑提前下手，将郭威在京师开封家中亲眷一齐诛杀，郭威晚来得子，一对双胞胎，未满周岁。尚未取名，只有乳名一唤“青哥”一唤“意哥”，均皆被杀。至此郭威无后，老管家魏仁蒲正帅家甲巡庄，突逢此变，当即奋战。

    眼看不敌，众人假死伏地，逃脱大难。待大军走后，从尸山中爬将出来，杀了守门几个卫兵，夺路而逃。待得巡查卫士发现，即遣人马追杀。一路上大小数战，只剩魏仁蒲一人摆脱追兵报变郭威。

    后随追兵此时方才追到此地。一来赵匡胤武功高强屏息一处，二来数百人马呼啸而过声音嘈杂，是以并未发现赵匡胤躲在一边。赵匡胤心知自己与师父众人所乘坐骑皆绑缚松枝，跑将起来松枝触地，扫除马蹄印记，而官道上深留蹄印的又是疑兵，料想领军之人一时不易发现，待得追上空马，众人早已没有踪迹。心中不禁暗暗得意，待等追兵行远，赵匡胤拽起“电豹兽”，飞身上马又往前行。

    饶是赵匡胤武功高强又通文略，然彼时地图尚未普及，又在黑夜之中。一时难辨路径，只看月在身后知是往西而行，催动“电豹兽”走了一个更次，已来到山中，山道艰危马儿也行走极慢。又行了一会儿忽听得声后“倏倏”蹬风声响，赵匡胤心中一凛，心道“难道官兵适才已查知我躲在一旁？故而调头追来？”但听得几声风向由远而近，声音又不像大队人马，不及多想，见旁边有颗大树，树下蒿草极高。当即又把马儿按伏草丛，自己伏在丛中，摒住呼吸耳目并用待看来着却是何人，那树干高叶茂，月光尽被遮蔽，树下一片漆黑。

    过了片刻，见有二人从正南方使动轻功踢风而来，倏而还只隐约望见影子，刹那之间已奔到赵匡胤左近，赵匡胤心中一奇，心道“此二人轻功之高世所罕见。”但见那二人奔过赵匡胤十几丈，忽地左边那人停下脚步，猛然间一口血喷吐出来，随即右手抚住前胸又吐了几口血。身旁那人也随即停住，此时，时近三更月照中天，赵匡胤细看来才看出右边一个原来竟是女子，见那女子身着绛紫裙，背影俏丽，右手持着一把剑，左手搀扶那男子道:“蟾郎，伤得十分厉害么？痛得很么？”声似银铃动听已极。那男子道:“不……不要紧的，想是震伤心脉了，我……我们快走吧，那魔头要追上了。”

    赵匡胤听他说话声音断续底气不足，想是受了内伤。但见那男子身后批着一袭红色披风，披风长已及地，一手携住女子，另一手抚在胸口，兀自喘着粗气。二人背对赵匡胤，面貌看不清楚。又听那女子道:“你伤的这么重，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为你稍稍疗伤再说。”男子道:“不，叫那魔头追上就不……不好了”女子道:“说不得，真叫他追上咱们就同他拼了。蟾郎，我总不能看着你累死。”此时那女子声音，悦耳之中又带几分关切之情。

    赵匡胤听他二人对话似乎是躲避什么厉害人物追杀，瞧他二人情形倒像一对夫妇。二人说了几句话，微做休息待喘匀了气息，那女子道:“他兀自往北追，我们却向西去，躲过一时总好过一时。”男子道:“也好。”二人声音甫毕又即发足狂奔直往西向而去。赵匡胤见他二人去远，便想也即刻赶路，不料刚刚起身还未站稳又听得正南有二人踏风声音，当下急忙再次扑倒，且看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