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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劫

    长乐世界归来,我修习神力进展神速,师姐大为惊奇,众人尽皆称羡,言我有善根,听了师祖讲道灵智得开,修习方能一日千里。

    道法既有小成,术法修炼便被提上了日程。其他术法也便罢了,练了也没个用处,我练得也索然无味,只对腾云一术修炼得很是上心。不几日,这一重天内,我要去往何处,招朵云来立时便到,再也不用跑断腿了,这才发现:瑶池是这么的广阔!我之前的活动范围是那么的狭小!再几日,我一口气几乎能到边界处,十分畅快!

    近来师傅将金木水火土风雨雷电等各系术法的小册子分发给大家,让大家先都了解下,然后再选择适合自己的。我挑拣了几本没事儿了翻翻。

    虽然修习神力的功课还是二人合力,但师姐近日来催我的时候越来越少。我便又忍不住偷了懒,跑去桃林吃了几回桃子,睡了几个好觉。

    这期间,二郎也上来陪我吃了一回桃子。不过,他没再提叫我跟他下界去他那里住的事,让我安心不少。我反思了下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了?他可能只是对朋友比较热情而已?这么一想,便觉得自己那番话有点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着实有些伤人,心里对他存了些愧疚之意,一起吃桃子时,便特地拣了个大个儿的递给他。谁知他却不肯领情,撇撇嘴,一脸不屑,并不伸手来接。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忍一忍,忍一忍,然后努力往脸上挤出些讨好之色,继续耐心地将桃子往他面前捧。

    终于,他哼一声,伸手接过了桃子。

    我一边赔笑,一边揉着发酸的胳膊,心内对他这种别扭的性格暗自腹诽了一通。

    二郎说他因住在下界,无诏不能随意上天,走时又叮嘱了一番叫我不要乱跑的话。我觉得他在这点上过于啰嗦了,但念着他也是一片好心,便都乖顺地应下,好叫他放心。

    这一日,我揣上看了一半的《雷系正法》去了桃林,打算找棵树躺着看。书没翻几页,桃子却又吃了不少,看看天色将晚,翻身下树,打算先回了。

    因吃得太饱,便不腾云,只打算慢悠悠地散步回去,消消食。

    走到一个岔路口,我摸摸鼓鼓囊囊的肚子,心想:既要消食,便索性多走几步路,便拐了个弯,绕了一条平日不常走的远路。

    一路走来,看着路边杂草丛生,想着应该是少有人走的一条路,便加快了些脚步。再走几步就要到路口了,却不曾想从路口那边走过来几位仙友,瞧着眼生。

    这瑶池,我如今也算是逛遍了。所有的神仙,即便不甚熟络,也都打过照面。这几位看着像是外面来的。

    走近了,我先客客气气自报了家门,再礼数周到地问询仙友来自何处?

    几位仙人看我一番做派后,不但不答话,反而各自捧腹大笑起来。笑得我甚是不解。

    笑了一会儿后,为首一个瘦高个另收拾出一副稍端正些的模样,上下打量我一番后笑眯眯地说道:“听闻你如今回来,不但相貌变了,做派也跟以往不同。但依我看,这相貌也没什么大变化么。长得还是跟以前一样讨人厌!”

    说完,众人又一起大笑一番。

    我听出他们语气不善,便不再答话,只静静看着他们笑,等他们笑完,看他们究竟想要干嘛。

    旁边一个矮胖些的笑着跟方才说话的那个瘦高个搭腔:“相貌虽没变化,这脾性做派确实是变了啊。我说,大伙儿瞧这装模作样的,心里正憋什么坏呢吧?”

    “憋着拿雷来劈我们吗?哈哈哈哈”旁边另一个说。

    “来劈啊,哥儿几个今儿就站这儿不动,让你劈个够。”又旁边一个接口道。

    “还记得怎么念诀吗?要不要哥儿几个教教你啊?”

    ……

    看着这几位一人一句好似说群口相声的,我仔细回忆,是不是曾有过什么交集?

    他们七嘴八舌过完嘴瘾,瘦高个打了个手势,看来要动手了。我早从近来练习的术法里挑拣了一个暗暗捏了诀在手中,一见他们扑过来就迎头祭了出去。

    这几人似没料到我会动手,一愣之后,竟都大惊失色地抱头防御。

    然而,我这打架的功力实在是尚浅,威力有限。他们防备后发现毫发无伤,便更放心大胆地来捉我。我忙又祭起防护诀。

    只见那瘦高个轻蔑一笑,随手扔了个术法过来,我的防护诀便被打破了,胸口一阵疼痛,俯身吐了几口血。

    那一圈围观的都拍掌大笑道:“吓老子一跳!我还当消息不准呢,看来真的变成了个弱鸡。我们是直接将她擒了带回去呢,还是先打一顿再带回去?也好出一出这些年憋在老子心口的这股恶气。”

    “直接带回去吧,免得节外生枝。”瘦高个开口吩咐道。

    得了示意,几人虽有些不情愿,但也不再造次,出来两个,手拿绳索,过来捆我。

    在他们说话的档口,我抓紧时间稍稍调匀了内息,思忖着打不过就先跑吧,跑回菡萏苑就安全了。

    不等他们靠近,我转身招朵白云,抄了近道就想回菡萏苑。不想,他们在我回菡萏苑的路上竟然设了埋伏。我转身想往桃林跑,发现也有埋伏。无奈之下,只好催动脚下白云,先往远处奔逃,也不知要去向何方,只想先逃离了这些人再说。

    我一路奔逃,不辨方向。因那追兵始终穷追不舍,不得不催动神力,加紧步伐,直到实在力尽,被追上来的一人法器击中,脚下不稳,竟跌落云端,掉进了下界一处院落。

    我躺在草地上歇息了半日,方才起身,四处察看了下。只见这里亭台楼阁,假山碧湖,虽比不得瑶池仙境,倒也清幽雅致。各处厢房里一应陈设也应有尽有。只是没有半分人影。

    我找了个梯子,爬上墙头,却什么也看不见,待要翻墙出去,却像有个无形的壁障阻拦着。难道是被设了结界?

    祭了好几个师傅教的术法去劈,那结界却纹丝不动。无法,只好爬下来另想办法。

    不知这一番却是掉进了个什么地方?记得师傅教过,万物相生相克,我按照五行方位来审视这里的一切,希望能找到破解之法,然而直到天黑,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今日被打得吐血,又折腾了这半天,我着实有些累了。算了,先睡一觉养养精神再说吧。

    拂晓一声鸡叫,惊扰了我的美梦。我揉了揉眼睛,恍惚了一会儿,仔细分辨了下,并不是卯日星官造访,而是凡间的公鸡在打鸣。

    记得昨天察看过,这座关我的院落里并无活物。这鸡叫声是怎么回事?

    起身循声而去,在后院看到一个小门,我拉了一下,门竟然开了。

    我迟疑着走了出去,顺着小路拐了个弯,一个热闹的集市扑面而来。

    商铺林立,小贩沿街叫卖,行人川流不息。闻着这熟悉的味道,一刹那间,我心中竟有些激动。成仙之前,我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难道,阴差阳错,又叫我回到了人间?

    有这么一条热闹的街道可以逛,比待在那个死寂的院子里好了许多。我走走逛逛,直到天黑才回去。手里拿了不少在街上“买”的东西。说是“买”,其实都没给钱。一来,我没有钱。二来,我想看看,这街上的人会不会找我要账。不出所料,不管是去饭馆吃饭,还是店铺里买东西,店家都热情招待我。等到结账时,我不理他们,直接走人,也不见有人拦我。我心中失望,原来,这里并非人间,只是个幻境。

    心情起伏一番后,我努力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我这一世,莫名奇妙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当初莫名其妙地飞升上天,如今又莫名其妙地身陷幻境。既然不能操控命运,就只能顺从命运的安排了。

    想开了这一点,我便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每日除了出门散心,大部分的时间我都拿来练功了。是的,没有人督促,我自觉自愿的。我都被自己这勤奋刻苦的劲头给感动了。

    可是,一日日下来,功力却并不见涨。虽说,这里不如瑶池风水好,可我如今这般用功,怎么也不应该没有一点儿长进啊!

    我仔细研究了五行方位,找了好几个适宜练功的好方位都无济于事。越练越气馁,索性不练了。

    春去秋来,做这幻境的人竟也费心做了四季的变化。我的功力没任何长进,有长进的是对故人的思念,我想念师姐,想念师傅,想念桃仙翁和他种的桃子。那最后一顿的仙桃大餐,在回忆里越发甜蜜起来。

    师傅师姐她们应该已经发现我失踪了吧?现在应该着急地在四处找我了吧?不知道她们要找多久才能找到这里?也不知道她们能不能找到这里?找不到的话那我就要在这里住一辈子了。

    就这样,在我的期盼中,始终也不曾有人来。终于,在一年年的等待中,我逐渐丧失了希望。

    这里虽是个幻境,却歌舞妓坊,酒肆赌局,书院画楼,应有尽有,倒像个热情好客的主人用尽了心思留人的。我心中苦笑。

    这条石板路我来来回回走了有三年了,地上镶嵌的每一块青石我都了如指掌,曾经也费力撬开过一些,转眼又恢复如常。顺着台阶下到河边,看着流水潺潺,我既不知它从何处来,也不知它要往何处去,目光呆呆地顺着河水流动。

    河里间或飘来些枫叶。做这幻境的人把这流水落花的景致做得很美,春有娇花秋有红叶。美到我不经意间想起了师尊的长乐世界,想起了那一日落英缤纷下的吹笛少年,那明媚的脸庞看得我晃眼。

    我揉了揉眼睛,今日这河水也有些晃眼。

    瞬息间,河里的水草变得金灿灿起来,形状也有些变化。

    仔细一看,无数金莲竟从河底拔节而起,不一会儿就铺满了河面。

    师傅!是师傅吗?师傅终于找到我了?我大声喊着“师傅!师姐!”急急地等待着她们的回应。

    然而三天过去了,河里的金莲依旧盛开,师傅却并不曾来。

    师傅是一时半会儿还进不来,让这金莲先给我报个信吗?一定是这样!那我要做些什么好助师傅一臂之力呢?我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好几圈,然后发现我什么也做不了。

    守着这片金莲,等待着师傅的日子里,我魔障一般想起了师姐对我的督促,想到这个幻境一被打开,师姐发现我这么久都没有练功,当场发作的模样,我浑身打了个激灵,条件反射般打坐练起了功,浑然忘记了在这幻境中我的功力是不可能有长进的。

    当记起这件事时,我惊喜地发现功力在慢慢增长!守着这片金莲,我的功力一日千里。

    我昼夜不停地用功,直到祭起的一道闪电劈开了这个幻境,师傅也没有出现。而我,又落到了一个看起来更差的地方。

    这里山势狰狞,土地荒芜,渺无人烟。离之前住的地方可差远了。唉,早知道,还不如在先前的地方老老实实待着呢。

    不容我多想,平地里刮起了一阵阴风,顿时飞沙走石。我赶紧狂奔着找寻避风的地方。背风处有个山洞,我便跑了进去。堪堪睁开眼,山洞里阴森恐怖的景象便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个山洞看起来略显拥挤,无数绿幽幽的眼睛森森地望着我。我忙道了声扰,打算退出去,却已经有一个近处的幽灵张口便向我咬来。我抬起胳膊略挡了一下,便被它撕去了一块皮肉,鲜血顿时流了出来。血腥味弥漫开来,刺激得洞内幽灵全部尖声嚎叫着向我扑来。

    这个幻境不似先前那般虚幻,竟都来真的了!我匆忙祭起防护罩,胡乱捻了个奔雷诀扔了出去。一声炸响,洞内的嚎叫声顿时止息。我从袖底战战兢兢望将出去,之前拥挤的山洞变得空空荡荡。刚才还狰狞扑向我的众幽灵们一个也看不见了。原来都是帮胆小鬼啊,跑得比兔子还快么!

    我心下略微放松了些,在洞内生了把火,细细瞧了遍这个山洞。虽然粗糙简陋,倒也是个遮风挡雨处。暂且住下吧。又祭了个雷,将洞内的污瘴之气清扫一空。

    这雷系术法在瑶池时觉得无甚用处,到了这里,赶赶妖怪,扫扫洞府,倒还挺好用的。

    我从怀里掏出修炼手册摸了摸,心想:如今虽说掉进了这么个鬼魅横行的地方,但有了这一本册子在手,感觉比起当初当了神仙住进瑶池心里还更踏实些。翻开手册,再详加参悟了一遍,我感觉我对雷系术法的体悟更深了。

    心满意足地收起书,外面风也早停了。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拍拍屁股,走出山洞,去看看外面还有些什么。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这坎坷不平的山道上,鬼影子也没看到一个,正唉声叹气道:“此地甚是荒芜啊!”忽然发觉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似有几双眼睛正在偷窥我。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随便走了几步,然后突然转身到山石旁,与山石后面的东西四目相对。待看清了像是之前咬我的那东西后我吓了一跳,赶忙后退一步,指尖祭起雷咒。那几个东西却比我受惊更甚,不等雷炸已经四散奔逃了。

    再走了些地方,我发现这地方虽然没有人,各色妖怪却不少,只是他们远远地见到我就都躲了起来。有几处山洞的妖怪被我不小心堵在了里面,无处可逃,竟抱头缩身瑟瑟发抖,让我油然而生出几分我才是凶恶的妖怪的感觉,心下莫名有愧,默默退出。

    走累了,又不好随意找个山洞惊扰那里面的妖怪,我只好原路返回,回去之前占的那个山洞。我计较着:它们咬了我一块肉,我打跑它们,占了它们的洞府,也算是两不相欠,公平合理。

    走回山洞我便累得趴下了。如今这山洞不比瑶池,连朵可以钻的乱云都没有,只好拣了块稍平整些的地面,以天为被地为床,先囫囵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再做打算罢。

    我没修习过占卜之术,故而未曾料到:在这种地方睡觉,不但不能安枕,连安静睡到天亮都是奢望。当我被一阵打斗声吵醒时,便生出了一股起床气。

    我揉了揉眼睛,摇晃着走到洞口,手里捏了个诀,准备扔出去把这群打架吵人的撵走。

    洞外是有一群妖怪,不过都在远远围观。参与战斗的只有四个,而且是一对三。

    我心下好奇,暂时忘记了睡意,跟着看了会儿。

    我觉得这不是战斗,是欺负人。这个“一”方明显实力连“三”方中最弱的那个也不如。“三”方那边轮番出手,把“一”方打得节节败退,好几次都摔在我的洞口,要不是有洞口的结界挡着,直接就摔进来了。

    但那欺负人的三个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所顾忌,并不想靠近这边,所以迟迟不能得手。

    我觉得这附近的妖怪怕是都知道我的名声了吧,心下有些汗颜。

    被打的这一个因为背对着我,看不清它的面貌,只能看到它的背影越来越狼狈了。但是好像还挺顽强的,身子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握剑的手却丝毫不肯放松。

    嗯,还是个会使剑的妖怪。我不由多看了他几眼。突然想到,其他妖怪都挺怕我的,都不肯靠近我的洞口,怎么它好像不一样?而且,这地方这么大,为什么它们会跑到我的洞口打架?难不成这个被欺负的妖怪是特意跑来找我帮忙的?

    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太不可思议了,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摇了摇头。再往外看时,只见那三个中的一个似乎有点儿烦躁了,想要尽快结束战斗,仰天长吼一声,呲出它长长的獠牙,向这边扑来,仿佛要将我洞口的这只一口咬碎。

    我也来不及细想,只赶忙将捏了半天的诀扔给了那扑过来的一只。原想将它们炸散了了事,谁知,这次扔得有点儿准,也可能是它扑得太猛,直接撞了个正着。

    看着那团焦黑的东西慢慢灰化,一阵阴风又将之吹散,最后了无痕迹,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我愣了半响,头一次真切感受到雷系法术的威力。

    围观众妖一阵目瞪口呆后,纷纷做鸟兽散。那之前场地中央欺负人的三只妖怪中剩下的两只看到同伴被我秒杀,却并不逃走,反而红了眼睛,齐齐大吼,用力向我的结界撞来,一副要撞破结界进来撕碎我的模样。看这气势,是要为同伴报仇啊!

    我忙后退几步,看它们撞在我的结界上,指望它们进不来。谁知,它们一撞不行,转头蓄势再撞,丝毫不肯罢休。结界被它们这样撞了几下竟然粉碎。我忙祭了雷咒出来,却被它们躲过,然后向我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忽见其中一只似乎被什么拖住了腿脚,暂时动弹不得。得着这样一个机会,我迅速祭了闪电出来直劈过去,情急之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竟将洞口的地面生生劈出一条沟。再看那妖怪,已经寻不到半点儿影子了。

    只剩下了一只,我凝神静气预备它过来。却见它凝视了片刻同伴消失的地方,然后将目光收回,闭了闭眼,再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山洞口鸦雀不闻,恢复了平静。我扫视一圈,只有劈出的那条沟旁边还剩一团东西匍匐在地,动也不动。看样子,似乎是被欺负的那只。也许是被欺负惨了,我也不想去弄它,想着,等它恢复点儿气力就会自己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