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妙法仙缘 » 第十章 修行中的辩证法

第十章 修行中的辩证法

    单迎在教中修行月余,同其余弟子逐渐熟络起来,在交谈途中,他敏锐地捕捉到大多数弟子以礼相待的背后隐藏着的难以察觉的疏离感。

    这种疏离感来源何处,单迎自然知晓。

    但,那又怎样?

    他依旧是每天都按照自己的节奏坚定不移地修行着,静候自己超越他人的那一天。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必须如同竹子那般心无杂念,甘于孤寂。

    前文曾说有两件事影响了单迎日后的修行之路,一件事是柳仝于典藏阁内教导他“净心咒”,而另一件事便是接下来要说的“性法之辩”。

    事情的起因是某日早晨,教中李怀安道长教授山术时,问了听课弟子两个问题。

    李怀安问赵庭筠:“何为修行?”

    赵庭筠回道:“去伪存真以谙达真理,顺道而行以超凡脱俗。我是我,亦非我,功成法随,天地助之,便可说是修行。”

    “善。世人皆以为修行之路乃是习得星移换海之术,求取逍遥长生之身,然而‘求真’才是本根。诸位切记,莫要本末倒置,走入迷途。”

    李怀安说完,又问:“单迎,修行之上乘是作何解。”

    单迎答曰:“冲虚子将修行划分为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四个阶段。若能添汞行火,以神驭火,便是到了炼炁化神的阶段;若达炼神返虚之阶段,便是放下凡躯,入圣流仙品,体悟生前事情、预知未来祸福,眼视万里,大山大河尽在掌握。”

    单迎想了想,又说道:“昔日,天仙尹喜将天下修士类比于朝廷官员,以九品划分......”

    话还未说完,却听到几声嗤笑,单迎心中咯噔一下子,声音渐弱,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弟子认为若能达到冲虚子划分的后三个阶段或者是尹喜所说的中、上品便是上乘的修行。”

    单迎说完,紧张地看向李怀安,期待着他的点评,然而李怀安只是微闭着眼,并未说些什么。讲经殿一时间陷入了无尽的沉寂中,那几声轻微的嗤笑在单迎耳边开始变得额外刺耳。

    良久,李怀安才缓缓说道:“单迎,命你抄写一篇《洞录全经》并附上一篇感悟于三日后交于我。可有异议?”

    “谨遵师傅之命。”

    随着钟声响起,授课也结束了。众弟子纷纷走出讲经殿,他们其中一些人经过单迎身边时,嘴角有意无意地向上翘着,眼皮稍稍耷拉着,好像在说:“也不过如此。”

    单迎静坐在座位,直到众弟子走完才起身,快步跟上有意走在最后的赵庭筠,问道:“赵师兄,可否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你说。”赵庭筠回过身,静静等待着单迎说出心中的疑惑。

    “方才李师傅好像对我的回答不甚满意,其余师兄也是多有嘲笑,师弟却不明白这是为何,望赵师兄能指点一下。”

    赵庭筠回道:“李师傅在问你之前便说修行中,‘求真’才是本根。那你回答之时必然是要围绕‘修心求真’来说了。”

    单迎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又听到“你便仔细抄写《洞录全经》,里面有你需要的真正答案”。

    “真正的答案?”单迎皱起眉头,咀嚼着这五字,虽然不解赵庭筠何意,但也没有细问下去,于是作揖说道:“多谢赵师兄。”

    “别多想了,先吃饭去吧。”说着,赵庭筠左手搭上单迎的肩膀,拉着他往膳堂走去。

    下午,单迎在典藏阁中抄写《洞录全经》时恰巧碰见从二楼下来的柳仝,在与他的交谈中才明白了何为“真正的答案”。

    柳仝径直地坐到单迎身旁的位置上,问道:“你怎么突然誊抄起《洞录全经》了?”

    闻言,单迎将早晨发生的事情简短地说了一遍,又着重复述了一下赵庭筠的话,继续说道:“赵师兄说《洞录全经》里有我需要的真正的答案,可我现已抄写大半,并未发现书中有解释到‘何为修行之上乘’。”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柳仝突然望向窗外,努了努嘴,“你看外面那是什么。”

    窗外时一片云雾,在云雾深处耸立着一座霞光缭绕的青山,青山的顶端像是被剑削去一般,远远看去就是一道笔直的横线。

    单迎回道:“平青山。”

    “草木生长,仙兽栖息,晶石堆叠,且伴随霞光四溢,这就是平青山向外所展示的模样。如果没有这些,平青山还是平青山吗?”

    若是没有这些,平青山就不会因其特殊与神秘而成为世人口中的仙山,它只会是一座普通的高山,而这世间会有许许多多同样的山峰;可是如果不是平青山,那该叫什么?

    单迎不确定地回道:“自然还是……平青山?”

    “若是在他处也有一座山,也是那般模样,那它是平青山吗?若是你眼前的这座山换了一副模样,”柳仝说着,指了指地上,“换成了你身处的都周山的模样,那它还叫平青山吗?”

    单迎低头,沉思不语。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教佛言‘世间万物,皆为虚妄’,你所见的仅仅是你所见的?”

    见单迎摇了摇头,柳仝又说道:“你所见的不仅仅是你所见的。”

    “然则,待你明心见性,有所感,有所悟,不再迷于表象,知晓内在的本质后,终是有所得,得而用之,日用且不觉,变能察之,然后通达。你所见的又仅仅是你所见的。”

    “庖丁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数年之后,就未有见过完整的牛了。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他依照牛生理上的天然构造进行宰杀,宰牛刀即便用了十九年,杀了几千头牛,刀刃也不曾钝过。他对牛的认知已经圆满,近乎天道了。”

    “未悟道时,落叶满空山,不知何处寻芳迹,即便大道环身,也无从下手,只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虽有修行,却仍有困惑,此谓‘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大彻大悟后,却是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这就是境界的差距,或者说修为的差距。”

    单迎问道:“境界高深者便可谓修行上乘?如果有两个人对于道的理解都是一样,一人力举数百斤,已是神力,而另一人指碎精铁,却不足为外人道。这两人的能力一小一大,若说他们都是修行上乘之人,弟子不敢苟同。”

    柳仝笑道:“你说的便是另外一回事儿了,我们称之为道行。道行的深浅多以法力的高低表现,道行越深,法力越高强。”

    单迎又问:“那么对于修行而言,境界与道行哪个更加重要呢?”

    “在南海中有一座海岛,海岛上生长着一种神树,高达百丈,直插云霄。神树的顶端结着朱红的果实,常人吃了可一年不进食而不感到饥饿。岛上的居民为了采摘到果实,发明了一种爬树的器具,将它套在脚上,又用一根粗长的绳子绕树一周绑在腰间。每向上攀爬一步,便要用手将绳子往上提一步。靠着这个方法,部落的村民每年都能吃上这种果实,且从未出过事。”

    “某日,有一位艺高胆大的年轻人觉着这种方法太过缓慢,于是弃了长绳,只用手攀着树,脚踩器具,进展甚快,令其余人好生羡慕,然而爬到五十米高时,年轻人便觉得手臂酸软;再爬到百米之上时,便难以控制身体,风吹过后,神树晃动,年轻人再也抓不住,直直掉了下去。你可知这是为何?”

    单迎回道:“那根粗长的绳子是为了保护爬树之人的安全,若是累了,也能够凭此在树上休息片刻而不徒增风险。那个年轻人将绳子弃了,就只能一鼓作气,爬到顶端,可常人如何能一口气爬到百丈的高度。”

    “不错。修行比如同攀爬那颗神树,道行便是脚上的器具,境界便是那根护人安全的绳子,两者缺一不可。”

    柳仝以气引墨,在空中写出“境界”与“道行”二词,说:“不论是道教修行体系的四大阶段还是现今世人所喜的九品论,都是以质来区分、以度来衡量,将修行楞划分为几个阶段,但其实两者除去说法不同,内在却是无甚区别。道行不离境界、境界不离道行,两者本就是统一体:有何境界便有何种道行,当境界提高,道行不适于境界,则道行必当提高。道行亦能反制境界,道行不适于境界,甚至与之相背离,则境界止步不前,若是人为强行拔高道行,使其超越它不本身的境界,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身死道消。所谓修行之上乘便是道行与境界两相适应,如同万物之运行要阴阳相合。”

    “境界”与“道行“在空中变换形成一副先天太极图,而后融作一团,又被送回了砚台中。

    单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良久才回过神来,恍然大悟道:“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修行!“

    柳仝轻微点头,又说:“你那赵师兄心窍玲珑,他知李怀安是个偏重修心养性之人,围绕‘修心求真’来说,李怀安即便知晓不对,也会觉得满意而不怪罪于你。但他又怕你将其当为真理,才让你在《洞录全经》里寻找真正的答案。“

    “赵师兄竟能想到此处,倒是劳烦他的一番苦心了。“

    “赵庭筠是个心有大义之人,你也不差,你俩都是上清教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单迎听到柳仝夸赞赵庭筠的同时连着夸赞自己,不免神色激动,朝着柳仝一拜,说道:“承蒙柳先生偏爱,学生感激不尽。“

    他这一月以来受了柳仝不少的指导,在修行一途中少走了许多的弯路,他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在心中已将柳仝当作传道授业的恩师,故而自称了一声“学生“。

    柳仝抚着单迎的头顶,说道:“修行一途切忌认死理,已存的不一定是正确无误的,所以才需要去伪存真。今日我们所交谈的,你要牢牢记着,若是日后你遭逢劫难,也能心无尘雾。“

    “学生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