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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忆

    南山,是萤火虫的聚集地,这里仙气缭绕,最适合修行。

    半山一间小木屋缓缓开了门,一名白裙女子轻轻走出,素白的脸,倾城容颜,漠然的神情,倦倦的眼神里却似乎有满满的思念。

    “姐姐,你要去何处?”另一名女子相继而出,粉色的衣裳,稚气的脸庞,灵动的眼睛,也是难得的美。

    “下山看看吧。”白衣女子轻轻地开口,顺着山路往下走去。

    “姐姐,你又要去凡间。”粉衣女子紧跟其后,“他……他都已经不在了,你又是何必?”

    “萤宁,那儿……有他的气息,就够了。”

    暮色苍茫,江边渔火星星点点,映出些许热闹的气氛,不远处竹林中,肃穆的禅院,百万僧侣,环环绕绕,口中的诵词周而复始,似乎在阐述着人间轮回。江上扁舟,那单薄的白色与粉色格外引人注目。

    听得有人热情相邀,她抬眸,只见江边红亭,其乐融融一家人,正招呼着她们共乐,她轻轻点头,以示感谢。

    远处的拐角逐渐显现出长长的一队人,披麻戴孝,黑色的棺木触目惊心,由远及近,一声声哭号碎了人心,一阵风吹过,几张黄纸飘落在小舟。

    “萤宁,他走的时候,也是这般样子吧。”白衣女子潸然泪下,滴滴泪珠落入江中,泛起层层涟漪。

    白萤宁怕她又更加伤情,忙驾驭轻舟,离开这渔岸,回到南山边。白衣女子离舟而去,直往南山之巅,白萤宁也只能紧随其后,她们轻轻落在山头的岩石上,看着这山水,不言不语。

    晨光熹微,江上氤氲笼罩,白衣女子轻叹:“只怪我,当初那趟凡间,害了他也伤了自己。”

    时光倒流,未知几百年前,白萤清经过千年的修行,终于幻化成人形,她迫不及待地想去一趟凡间。

    “姐姐,姐姐,你这是要去何处?”白萤宁却仅仅是一只萤火虫,一闪一闪地飞在白萤清的旁边。

    “萤宁,我要去一趟凡间,你尚未修炼成人形,就在这山上好好修炼吧。”

    “可是姐姐,你的修行尚浅,刚能幻化成人形,你这样贸然下山,恐怕不妥。何不等萤宁修炼成形了,再一同前去。”

    “不行,等你修炼成人形,还要近百年,我已经等不及了。”白萤清再不顾白萤宁的劝阻,擅自下山去。

    她泛一叶扁舟,几缕青丝被挑起,似是用一把蓝玉簪别在脑侧,余下长发如瀑布,泼泼洒洒,盖在她白色素雅的衣裙。

    “本将秋草并,今与夕风轻。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儒雅的词附庸在诱人的嗓音飘入耳中,白萤清抬眸,只见江边红亭,覆着青瓦,公子手持酒杯,嘴角含笑,与她相视。

    “真是好诗呢,不知是否为公子所作?”

    “小姐真是抬高小生了,此诗并非小生所作,而是南朝诗人萧绎的《咏萤》,刚才小生见那萤火虫一直在小姐身边泛着绿光,忽高忽低,忽明忽暗,此诗便脱口而出。”

    白萤清低头一看,白萤宁不知何时跟着她,此时正停在船头,微弱的绿色光芒,闪闪烁烁。白萤清嫣然一笑,无奈地伸手,白萤宁便飞到她手上。

    “看来小姐也是个爱萤之人。”公子看着这一幕,十分欣喜,靠在亭边朱栏,笑问白萤清,“不知可否请小姐赏脸陪小生小斟几杯?”

    “小女酒量不佳,这小斟就免了吧,但这赏月吟诗还是尚可的。”

    “如此,小姐请。”

    白萤清将小舟泊于亭边,就着台阶徐徐而上,白萤宁停在她肩头,似乎成了她白色罗裙上的耀目点缀。

    “小姐,请。”白衣公子嘴角含笑,风度翩翩。

    白萤清坐下,刚才的酒器已换成了石桌上的清茶。

    “今晚夜色倒是极为赏心悦目,可美中不足,往日若海上星辰的萤火虫,今夜都不知何处去了,只剩如此一只。”公子痴痴望着江面,满脸惋惜与无奈。

    白萤清低低笑了一声,心底暗笑这家伙真是痴狂。

    “不知小姐为何而笑?”公子一脸诧异,清澈的眼神向她询问着缘由。

    “我笑公子啊,怎会对萤火虫如此痴情。”白萤清巧然一笑,纯净的容颜不染纤尘,看得他失神。

    “公子,萤火虫出来了。”老管家的声音将公子拉回神。他举目望向江面,只见远处点点绿光,而后愈来愈多,绿色的萤光霎时映亮了江面。“今夜萤火虫来晚了,却多得难有,果然是小姐和萤火虫有缘。”

    听得他的夸奖,白萤清微微地笑了,的确,这些萤火虫都是她招来的,南山上的萤火虫,一只不少地来了。

    “熠熠与娟娟,池塘竹树边;乱飞同曳火,成聚却无烟。微雨洒不灭,轻风吹却燃;旧曾书案上,频把作囊悬。”见萤又吟起,公子嘴角扬着弧度,望着这满江的萤火虫,似是见到了久别的心上人,眼中熠熠生辉。

    “水殿清风玉户开,飞光千点去还来;无风无月长门夜,偏到牖前照绿苔。”白萤清也轻轻吟出一首诗,只是她也不知她为何会知道这首诗。

    “好诗,原来小姐也读诗。”

    “小女知道的也仅此一首,仍不知其源。”

    “此乃大唐诗人罗邺所作的《咏萤》,也是绝世妙诗。”

    片刻间,江面上的萤火虫渐渐散去,白萤清方觉得该回山了,“公子,夜已深了,小女该告辞了。”白萤清起身,拂拂袖子便欲离去。

    “请留步,小姐,小生还未知小姐芳名。”

    “小女姓白,闺名萤清。”

    “白小姐,小生姓辰,单名一个衍字,愿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辰公子。”白萤清立在船头,朝辰衍回头,嫣然一笑。辰衍立于红亭,目送白萤清,直到她近于南山边,熙熙攘攘的野草掩盖住了她的身影。

    “公子,老奴有句话想言。”

    “但言。”

    “公子如今已是有婚约之人,请公子自重。”

    辰衍心头一沉,是啊,自己已是有婚约之人,虽不知为何要娶那位蓝颜鸢小姐,可似乎从一出生,他就是带着这个名字来的。他轻声叹气,吩咐管家收拾东西,回府。

    翌日,辰衍以静读诗书为由,不许任何人近他的萤熠轩,然后,他悄悄翻身出了墙院,来到江边,泛起轻舟,直往南山而去。拨开人高的野草,辰衍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往上走,想寻觅白萤清的住处。忽见半山有一间木屋,木屋虽然陈旧,可看起来却十分坚固,辰衍走过去,觉得有熟悉的味道迎面而来,却又想不起何曾有这种感觉。

    “有人在否?”辰衍轻扣门扉,轻声询问,半晌,没有回音。

    他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便映入眼帘——白萤清伏于木桌上,睡颜似仙,长发垂下,慵懒软糯,甚是可爱。辰衍环顾四周,见旁边的睡榻上有一床蓝色的被子,便捧来轻轻为白萤清披上。感觉到身上似乎有重量增加,白萤清醒了过来,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抬眸,便看到了坐于一旁的辰衍。

    “辰公子?”她脸上浮起害羞的绯红,低头笑了笑,“让公子见笑了。”

    “哪里,白小姐睡颜真若仙!”辰衍又浮起一抹暖心的笑,“白小姐为何一人独居于此?”

    “萤清自小便于此长大。”

    “白小姐没有家眷么?”

    “唯有这一只萤火虫相伴。”白萤清纤手指去,只见旁边一个素雅的锦盒,里头躺着昨晚那只萤火虫,“或许,此生只能与萤相伴吧。”

    白萤清低头去看白萤宁,耳朵却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回头却见辰衍皱着眉头:“饿了!”白萤清又是一阵轻笑,起身走向后院,不一会,端来一碗汤,汤里头只是一些可下汤的药材野草,辰衍浅尝,吃腻了往日辰府的恶肥油脂,今日这碗清汤,竟格外清甜,似乎于一瞬间洗去凡间红尘、功名利禄,令人只想于此,有知己相陪,安度此生。辰衍一口喝下,似乎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了许多。

    此后多日,辰衍常翻墙至此,或捎带一些粮食,或带一些小饰物赠于白萤清。两抹白衣,常于蓝天白云下,他手持书卷,细细品读,她或倚于树下,在暖阳中,与白萤宁嬉戏,或卧于绿茵上,伏于他身边,酣然入梦,安静淡然,看得他失了神。偶尔,她也会调皮地假寐,偷偷瞄着他认真的样子,只觉时光静好。

    “那便如此说定了,辰老爷,不对不对,亲家公。”一日,辰衍刚从南山回来,从萤熠轩来到大厅,便听到如此对话。

    “蓝某会将小女遣至灵庵七日,除戾气,蓄灵气,恭等辰家花轿来寒舍相迎。”

    “如此甚好,免得夜长梦多。”

    辰衍退于转角处,等那班人离开,才踏入大厅,“父亲,为何要替孩儿作这主张?”

    “衍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早该成亲了,再说这蓝颜鸢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姑娘么?”

    “孩儿……不想娶蓝小姐了。”

    “放肆!你自己定下的婚姻,是想罢就能罢的么?老程,这几日你看好少爷,没有允许,不许他离开辰家一步。”

    “是,老爷。”老程便是上次于红亭上陪伴辰衍的老管家。

    翌日,白萤清调好一碗清羹,清羹乃此南山上的灵草灵药煎成,凡人喝了往往有延年益寿之效。她于日出之时,等到红日西沉,仍不见那白衣,“早该知是如此吧,他不过一介凡人,而我是千年萤妖,怎能有奢望,他总不会每天与我相伴的。”白萤清轻叹,将清羹倾倒,幻化成萤火虫,蜷于锦盒中,不言不语。

    辰衍立于萤熠轩旁,月光覆于湖水之上,粼粼白光,仿若只只萤火虫盖满湖面。辰衍想着白萤清,想着他还未曾与她相别,她是否会在山中的小屋翘首企盼。

    日子一天天逼近,辰府也换了一番样子,处处张灯结彩,囍字红纸映伤人眼,辰衍整天浑浑噩噩,失魂落魄。

    第七日,白萤清似是想通了一般,从锦盒中飞出,幻为人形,下山去了。山下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唯有白萤清格格不入。

    “姑娘,你怎可一身白衣出现在此?”听得有人训斥,白萤清回头,只听得那人言,“今日可是辰公子与蓝小姐的大喜之日。”

    “哪个辰公子?”

    “这方圆百里间就一处辰府,辰家也只有一位公子,姑娘觉得还有几位?”

    白萤清霎时觉得世间万物都乃假象,那袭白衣英俊,本与她相伴多日,似是愿与她共度此生,可才七日未见,他却要身穿喜服与别处胭脂结为连理。

    “姐姐,我知道辰府在哪!”耳畔响起声音,白萤清发现白萤宁停在她的肩头,白萤清晶莹的泪珠簌簌落下,此时此刻,她只想去找那个负心的人,她可是妖啊,怎能被区区人类玩弄。

    辰府来客络绎不断,热闹非凡,满处的红艳刺伤了白萤清,辰府两个字似是在嘲笑她的孤身一人。白萤清一袭白衣,一身寒气,不顾家丁劝阻,毅然走进了辰府,大厅之上,辰衍一身喜服,眉目之间,温柔犹存,她身边立着一女子,身材窈窕,覆着头巾,揣测不到的容貌与神情。

    听到有异响,辰衍回头,见到满身素雅的白萤清,满脸欣喜,而后又垂下头,由喜转为伤心与无奈,“萤清,对不起。”

    “辰公子,恭喜啊。”白萤清冷笑,“是萤清自作多情了,如今又一身白衣出现于你的大喜之日,真是对不起了。萤清知道辰公子的意思了,告辞了。”白萤清转身欲离开。

    “大胆萤妖,站住。”一支暗器飞向白萤清,白萤清欲闪躲,怎奈心伤身钝,仍是被击中了肩膀,众人看向暗器的来处,却见是蓝老爷,“她是萤妖,不是人。”

    白萤清再次冷笑:“萤妖又如何,总比你们这些无情无义的人类更胜一筹。”未等白萤清的话落音,又是一把降妖暗器飞来,白萤清已负伤,躲闪不及,被打回了原形。

    “萤清!”辰衍一声疾呼,眼神中有难以置信与满满的担忧,白萤宁见白萤清伤得严重,急忙带她逃离辰府。

    地上一滩朱红,触目惊心,辰衍扔下红绳,褪下喜袍,只剩一身白衣,夺门而去。蓝颜鸢掀起盖头,望着那白色的背影,暗道了一句:“白萤清,你终究还是来了,我,终究是又低估了你们的情缘。”

    南山上的小木屋,辰衍推开门,只见一只闪着微弱蓝光的萤火虫伏于桌上的锦盒中,“对不起,萤清,是我害了你,我会让你变回来的。”

    锦盒中的萤火虫蓝光一闪,再次幻化成人形,只不过,弱不禁风,岌岌可危,“辰公子不必再虚情假意了。”白萤清说话声音十分虚弱,“从此你有你的蓝小姐,萤清与公子再无瓜葛,再言,这一场相识已损了我几百年的修行,萤清想再化为人形,也得等几百年后了,那时,你们这些尊贵的人类都不知轮回几次了。”话刚说完,她又变回了萤火虫,伏于锦盒中,微微的蓝光似明似灭,令人担忧。

    “不管,我一定要救你。”辰衍捧起锦盒,抬头看到了白萤宁,“我想,带着她去找南山老仙,你愿意跟我走吗?”白萤宁绕着锦盒盘旋了几圈,停下。“好,现在就走,刻不容缓。”

    “不要丢下我。”身后传来女声,辰衍回头,见是一女子,鹅黄色罗裙,长相姣好,不似白萤清的若仙无尘,她颇为妩媚,与白萤清相比,更像是妖。

    “请问小姐是否乃萤清的好友?”辰衍此刻的生命中,除了白萤清,再无他人。

    “我是颜鸢啊,辰衍。”蓝颜鸢的眼泪嗒嗒地落下,冲刷着脸上浓厚的胭脂。

    “对不起,蓝小姐,我知道是我负了你,可是,可是,我的心里只有她,不管她是人是妖。蓝小姐如此倾国倾城,定可另寻一处好人家。”辰衍满脸疚色,却将手中的锦盒往怀中抱了抱,眼神中对蓝颜鸢充满警惕,毕竟刚才伤白萤清的就是蓝颜鸢的父亲。

    “颜鸢与南山老仙也算相识,辰衍,我可以帮你找到他。”蓝颜鸢恳恳切切,辰衍一时竟有些迟疑,毕竟,他也只是听闻这南山之巅居住着一位成仙的老者,但其实也未曾见过其面目,不知要往何处去寻。“相信我,辰衍,我只是想帮你,毕竟,这是我捅出来的篓子。”

    思忖再三,辰衍只好微微点头,算是应允。

    对辰衍这样的肉体凡胎来说,欲登上南山之巅并不是多轻巧的事情,他双手攀于嶙石上,磨出一道道血痕,脚踏于那不盈尺的险石之上,精致的鞋子早已散开,不知从何时落下了,衣衫褴褛,已看不出那手捧诗书,儒雅清幽的样子。

    天空的颜色由蓝变黑,南山的萤火虫甚多,与天上的星星融为一体。

    不多久,远方天色又已泛白,蓝颜鸢劝说辰衍休息一会再赶路。

    “再多呆一会,萤清就会多一点痛苦,多一份危险。”他已累得精疲力尽,却仍将锦盒紧紧地护在胸前。“啊……”一时分神,辰衍踩了空,脚下的石头崩解,他单手攀住一块惊险的凸石,悬于半空,岌岌可危。可即使如此,他仍是将锦盒揣于怀中,拼死护住。

    眼见着石块已渐渐松动,辰衍的手也渐渐支撑不住了。幸好此时,一道灵光出现,将他和蓝颜鸢托上了南山之巅。

    “凡夫,历经此险来寻我,有何贪念?”南山老仙睥睨着辰衍,一脸不屑,转而对着蓝颜鸢,“我的蓝小姐啊,你怎可助纣为虐?”

    “请仙人救救萤清吧!”辰衍双膝覆地,顾不得其他。

    “白萤清?”南山老仙诧异地望着辰衍,无奈地摇摇头,“你们还是又回来了啊,不是我不想救,只是这代价诸多,望可容缓些时间,待老夫再思考妥当。”

    “可是萤清她危在旦夕……”

    “辰公子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白仙子的。”南山老仙将手一挥,辰衍怀中的锦盒便随他而去。经历太久的疲劳,一时松懈,辰衍卧地而眠。

    “南山老头,救白萤清吧。

    “连你都无策的事情,要我怎样努力?况且这不是正合你意么?白萤清死了,你可以独占辰衍了,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么?”

    “我放弃了,他在成亲的大堂上将我甩下去追白萤清时,我才看懂他的心一直都在白萤清身上,无论我做多少努力。所以,你现在一定要将白萤清救回来。”

    “蓝小姐,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的兜兜转转的事情还不都乃你造成的,你要他人怎样收拾残局?刚才老夫也与辰衍讲了,代价是沉重的。”

    “要何物?”

    “真意一份,阳寿七十载,还要你以千年妖力相辅。”

    “那辰衍岂不是毁了?”

    “还救吗?”

    “辰衍此生阳寿不过九十八,现今也已二十余岁,若救了萤清,辰衍所剩的寿命不过六七年。”

    “让辰衍自己定夺吧,若你愿意付出那千年妖力。”

    “我已毁了白萤清不知几千年的妖力了,如今,这件事也是我惹出来的,千年妖力赎过,我,有何不舍?”

    翌日,天已大白,辰衍才迷迷糊糊地醒来,毕竟,蓝颜鸢燃了促眠烟,促进深眠,她不过是想再认真看看辰衍,等白萤清醒来她就要离开了。

    “大仙呢?”辰衍醒来,不见南山老仙,有点慌了,毕竟,白萤清还在他那里。

    “辰衍,你真的要救白萤清吗?”

    “不救她我也活不了了。”

    “可是,救她之后你照样活不了多久啊。”蓝颜鸢急得都快哭了,真真切切,依依不舍,“救她,要你阳寿七十,你真的愿意吗?”

    “愿意。”

    “果然是辰衍,这么久了,这感情一丝未变。”南山老仙从虚无中走来,如云雾一般不真实,手里托着锦盒,“如此,我也只好尽绵薄之力为白仙子效劳了。”南山老仙挥袖,锦盒悬于半空,辰衍又昏昏睡去,南山老仙开始运行法力……

    再度醒来,已不知是何时。辰衍挣开眼睛,只见满天繁星,但又觉得那是满山闪耀的萤火虫,侧望,身边的人一身白裙,仙意盎盎,三千秀发,散若溪流,美不胜收。是萤清!辰衍欣喜若狂,想开口唤她,却又怕她转瞬即逝,只好那般默默地看着。

    天色渐白,辰衍守了一夜。白萤清轻轻挣开眼,动了动身子,似是稍微伸展了一般,眼神对上辰衍欣喜的眼光,她心中顿喜,片刻,又渐生悲凉,“辰公子不是应该在府上与蓝小姐完婚么?为何在此?”

    辰衍知道她心里还不舒服,哂笑,将她拥入怀中,“辰衍才不知道有什么蓝小姐,辰衍只知此处有一位白萤清姑娘,是辰衍接下来的日子要陪伴的人。”是啊,他的阳寿只有七年了,这七年,他一定要好好与她在一起,生活在林间的小屋,只顾今朝,不管明日。

    “那蓝小姐呢?你不会丢下她不管吧?”

    “萤清,你只需好好陪着我,至于其他的,你无须多管,一切安好,你放心。”

    “对了,萤宁呢?怎么不见她?”

    “萤宁?是何人?”

    “我妹妹,就是另一只萤火虫。”

    “应该是跟着南山老仙修行了吧。”

    ……

    南山半腰的小屋中,从此又萦生着温暖的味道,辰衍依旧一袭白衣,常捧书久读,仿佛是一味癖好,白萤清倚在他怀中,细细端详他的容貌,听着他儒雅的声音,将所有困扰置于一旁,只愿融入君的世界。蓝颜鸢立于远处的林中,看着这一对如仙似神的鸳鸯,有难受也有欣慰。

    转眼已过十载,南山的灵草终是为辰衍多续了三年的寿命,辰衍这几日已恍恍惚惚,白萤清也感知辰衍的心跳越来越弱。终于,辰衍如一纸白书,飘飘然倒于白萤清怀中。此时,刚好是除夕子时,南山旁的渔村燃起了烟花,空中绽开一朵朵奇艳的烟花,美不胜收。

    “辰衍,你怎么了?”白萤清十分着急,眼眶水雾氤氲。

    “萤清,你看那烟花多美。”辰衍指着一朵刚刚绽放的烟花,白萤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泪水模糊的一片嫣红。“萤清,最后这十年,有你陪,我便知足了。我怀中有一封信,你将这封信与我一起送至辰府,他们会处理的。”闭眸,垂手,嘴角却还扬着笑。

    眼泪一滴、两滴、三滴……颗颗坠下,她原以为的此生相伴,不过才十载时光。

    “辰衍如此又是何必?”

    白萤清抬起头,妖冶的面容打扮,陌生的面孔却又有些熟悉的感觉,“不知小姐是何方神圣?”白萤清以其灵敏的嗅觉,知道对方也是一介凡妖,不过似乎是可以成仙的了,看来也是尘情未断所以依旧是凡妖。

    “我叫蓝颜鸢,也就是十年前要与辰衍完婚的人。”

    “你要来做什么?”白萤清下意识地将辰衍抱紧。

    “来告诉你真相的,十年前,辰衍以他七十年的阳寿换你平安,所以,你千万不要辜负他的心意。”

    ……

    江边红亭,依旧覆着青瓦,却不见翩翩白衣公子,不闻公子儒雅咏萤声。白萤清依旧一袭白裙,立于红亭之中。远处拐角处,披麻戴孝的一群人,中间的棺木压抑了空气,泛着重重的肃穆感,那是辰衍。“他又要经历一次转世么?”白萤清喃喃自语,“我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再找到我的。”

    花开后花又落轮回也没结果,

    苔上雪告诉我你没归来过。——题记

    南山之景,一如往昔,旧时的他,却已不复存在了。南山之巅,白萤清独自盘坐,面向绝壑,不言不语,白萤宁立于远处看着她。

    “我知道你在,蓝小姐。”

    “妖力有所进展,白萤清。”蓝颜鸢现身于白萤清身旁。

    “何事?”清冽的神色,不危不惧。

    “这是你的仙灵,今天终于将它从恶回果上取下来了,特来归还与你,再过几日我便不再是冥妖,而是冥仙了。都和辰衍还有你纠缠了五世了,我累了,放下了。融下仙灵,你就可以看到前面几世的事情了。”

    第一世。

    宽大的庭院,墙边一棵大大的梨树,一个小男孩,稚气的脸庞,清秀,无可挑剔,攀上梨树,翻过墙,落到隔壁家的庭院中。

    “辰哥哥,颜鸢也想爬树。”一个小女孩以渴望的眼神望着小男孩。

    “你一个女孩子爬什么树。”小男孩将手里的梨塞一个给小女孩,自己拿着另一个,咬下一口。小女孩也咬了一口,两人相视而笑。

    “颜鸢啊,你一个女孩子整天想着要爬树,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颜鸢又不想嫁。”

    “那我娶你你嫁不嫁?”小男孩眨巴着眼睛,认真地说,“我决定就娶你了,颜鸢这么好看,不亏。”

    “我才不嫁。”小女孩浅笑着跑开了。

    十年光阴如水逝,月下窗边,蓝颜鸢满心欢喜地看着大红的嫁衣。

    “颜鸢,你要知道,我们冥妖不可以有情。”

    “为何?”蓝颜鸢抬眸,瞳孔清澈无暇。

    “因为……月老没有给我们牵线,三生石上也不会有我们的名字……没有人会爱上冥妖的。”

    “那为何我还要嫁?”

    “为了下一代冥妖。颜鸢,若你动情了,放不下一个人,等他一直六道轮回,那你便一直只能是冥妖,不能成仙。”

    “可是当初,他亲口说娶我。”

    “童言无忌,何必当真。”

    另一边,辰衍一袭白衣,拨开人高的草,走上南山。至于半山腰,仰卧于浅草之上,看着满天繁星。

    “童言无忌,谁料会成真。”沉沉的无奈,侧脸,却见一点幽蓝的光,“萤火虫!”辰衍欢呼起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萤火虫,绿莹莹一片,别有一番风景,但眼前这只有点特别,满山莹绿却只一点幽蓝,出众又优雅。“水殿清风玉户开,飞光千点去还来;无风无月长门夜,偏到牖前照绿苔。”辰衍一伸手,那只萤火虫便停在他手上,那一刻,辰衍差点想说,他想娶的是这只萤火虫。

    翌日,辰府上上下下寻了一天也寻不着辰衍,蓝颜鸢穿着大红的嫁衣哭花了妆。

    辰衍在南山一处偏僻的地点搭建了一间木屋,用身上的锦盒作为萤火虫的栖身之地,并为萤火虫题了一个极好的名字:无忧为白,其体为萤,高雅为清,白萤清。然后,以南山灵草充饥,伴着那只萤火虫,度过余生。

    第二世。

    江边渔村热闹非凡,又乃辰府迎娶蓝家小姐的日子,唢呐吹笙,可又寻不着新郎官。

    辰衍又是连夜出逃,家族联姻这种事情,他不待见。

    白萤清成了萤仙,站在南山之巅,衣裙飞扬,召来齐山萤火虫,正在清数萤火虫的数量,好记入书籍,上报天庭。

    辰衍历尽辛苦,爬上山巅,就见白萤清一袭白裙,仙气自来,不敢褒亵。

    她回首,正对上他的眼神,她认得是他,是那个将她这只蓝光萤火虫当至宠的人。白萤清眼里星光雀跃,笑意不加掩饰。

    辰衍看着她,着了迷,这才是他想要的爱情的样子,澄澈如镜的灵气的眼睛,恍若他梦中经常浮现的幽蓝的光。

    一见相倾,他又流连于南山木屋,安度余生,而她忘归天朝,溺于凡间。

    多载之后,他安详而去,她不顾安危,追他到了阴间。

    “萤清也想转世,来世才能与君为伴。愿剔去仙灵,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宠溺地看着她,说:“好。在凡间等你。”

    她转身去寻冥仙或冥妖,为她剔仙灵,她才好转世。

    她离去之后,蓝颜鸢拉住了辰衍,“你即使去凡间等她,也难以等到。她是萤仙,转世理应仍为萤火虫一只,你仍是人,那又有何用?”

    “那要如何?”

    “转世为萤,便可于她永远相伴。”蓝颜鸢颤抖着手,第一次说谎,且是对最爱的人说谎。

    “多谢小姐提醒。”辰衍转身而去。

    ……

    白萤清找到了蓝颜鸢,请求蓝颜鸢为她剔去仙灵。

    “是否,转世为人都会失去记忆?”

    “你见得有几个人会拥有前世的记忆?”

    “可萤清不想忘了他,我来世还想寻他。”

    “拿你的仙灵来换一杯记忆水?”蓝颜鸢戏谑地看着她:一袭白裙,成仙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如她一般不可收拾地爱上他。

    “好,我换。”坚定的神色,没有半分犹豫。

    蓝颜鸢犹豫片刻,为白萤清剔去仙灵,给了白萤清一杯清澈的水。

    白萤清饮下,转身却忘尽前尘。

    无论世间,阴府或天界,都没有记忆水这一物,只有孟婆汤……

    第三世。

    江上扁舟,她一身渔服,却素雅清冽,不染鱼腥,引得多少渔家男子驻舟观看。但令她甚烦的是,总有一只萤火虫,于她身旁,环环绕绕。这一日,她扬起手,将萤火虫拍到江中,萤火虫沾了湿,再也飞不起来,便顺着江流蜿蜒而下。拐角处,蓝颜鸢忙将其捞起。

    “辰衍,你是疯了吗?”蓝颜鸢捧着萤火虫,声泪俱下,她是真的心疼,辰衍这样子被糟蹋,“白萤清她都忘了你了,你又是何必?”

    “蓝颜鸢,这不应该是你的杰作吗?你机关算尽,棒打鸳鸯。”细微的声音,是萤火虫的声音,夹杂着愤怒的味道,别人听不懂,可是蓝颜鸢听得懂。

    “但是,如果你们两个人都成了人,那就两个人都不记得彼此了,不是吗?”蓝颜鸢被辰衍揭穿了,十分心慌,忙为自己找借口。

    萤火虫不噤声了,奋力想飞走。

    “辰衍……这是白萤清的仙灵,我不想你再受那般苦。”蓝颜鸢化出仙灵,将其注到萤火虫体中,萤火虫瞬间化成一名男子,白衣黑发,貌俊神清,眸中满满深情。

    “谢谢了,但……我还是要去寻她的。”辰衍踏着满地枯黄,沙沙作响,叶子四分五裂,如蓝颜鸢破碎的心。

    辰衍行至江边,白萤清正泛着舟,寻找着什么。她寻得太认真,没有看到前面的凸礁,小舟一撞,白萤清重心不稳,落入水中。辰衍不顾一切,跳入江中,往白萤清游去。

    本为善水的渔女的她,怎奈被水草缠住了脚踝,越挣扎缠得越多,挣扎片刻,她已动弹不得,渐渐往下沉。辰衍用法力斩断水草,抱住她瘦弱的身体,上了岸,寻找他们前世搭建的木屋。

    辰衍正为白萤清疗着伤,耳边却传来白萤清的哽咽声:“我害死了他,我只是想赶他走的。我害死他了,怎么办?”语无伦次的悲伤。

    辰衍却是心中暗喜,这丫头,原来是在找他。他用手抚上她的额头,轻声说:“没事,他没有死,他还在,他就在你眼前呢,你只要睁眼就看到了。”

    “我恋上了一只萤火虫,我白萤清竟然恋上了一只萤火虫。”白萤清还在梦中语无伦次,但似乎情绪已平息了些许。

    辰衍嘴角的笑意更加浓厚,原来,上天是眷顾着他的。

    半夜,白萤清醒来,看到身边的白衣公子,清秀的容颜,拨动人心,转瞬又悲伤了起来,因为想起那只萤火虫,白萤清也不顾身边是谁,独自悲伤起来。

    辰衍听到白萤清的哽咽,醒来知道白萤清又在为他悲伤了,便化作一只萤火虫,在黑夜中闪着绿色的光,白萤清面前飞来飞去。

    “是你,你没事。”白萤清破涕为笑,萤火虫在白萤清手上停了一会,又飞到床边,幻化成人形,笑意深邃。

    “我是萤妖,是否怕我?”他将惊愕的她揽入怀中,轻笑着说。

    “何惧?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她同样环住他,“以前,对不起了。”

    “觉得对不起我的话,就用这辈子来补偿。”

    七十年后,她来到阴间,这次,换他追着她来了。

    “转世为人?”冥仙坐在椅子上,口气中满是嘲讽,“你们妖气息太重,怎么可能转世为人,别痴想了,走吧。”

    辰衍抬头,冥仙却已不在。他只好坐在地上重重叹息。

    门外白萤清偷偷听到了冥仙的话,她颤巍巍地转过身,却对上一双妖冶的眼睛,“妖不可以转世为人,但人可以转世为妖。”蓝颜鸢看着他们这一生的相处本就早该死心了,怎奈她还是想拼最后一次,这一次,绝对万无一失了。给她一生,与辰衍相濡以沫,就够了。

    “我愿意,转世为萤妖,来世与他相伴。”

    “服下这一杯药水,便可转世为妖。”故技重施,又是一杯孟婆汤,蓝颜鸢不是狠心,只是自私,她要让白萤清和辰衍从此相忘。转世为妖本无难,投胎为妖便可。

    白萤清饮下孟婆汤,又忘尽前尘种种,蓝颜鸢为其指了前路,她便转身而去。

    “也不是没有办法让妖投胎为人。”蓝颜鸢踏入大殿,对着那白衣俊影说,“只不过,要冒点险,费点时间,而且转世为人,你会忘尽前尘种种。”

    辰衍闻言抬头,又是那个妖冶的面容,他冷冷地开口:“你又想怎样?”

    “我在帮你啊。”蓝颜鸢满脸委屈,“你不是说要转世为人吗?”

    “那要怎样做?”辰衍虽满脸警惕,可他不能让白萤清一直等啊。

    “跟我来。”

    蓝颜鸢将辰衍带到一泛着蓝光的茂盛的大树下,大树中央一颗果实,蓝光耀眼,令人难以直视。

    “这是恶回树。”蓝颜鸢对辰衍说。想不到如此好看的树竟然有如此丑恶的名字。

    “然后要怎样做?”辰衍盯着蓝颜鸢问。

    “中间那是恶回果,只要有仙灵相诱,恶回果便会打开,这时便可以将妖送入恶回果中,经过千年的陶冶,妖的妖性完全殆尽,便可蒙混过关,转世为人。”

    “到那时候,我真的会忘了她吗?”

    “会,但是我会帮你把她的名字刻在你的记忆中。”

    “好。”

    ……

    千年之后,恶回果打开,吐掉多年吸入的废渣,当然,也包括白发苍苍,颤颤巍巍的辰衍。蓝颜鸢等在恶回树下,一如千年前的模样。她将辰衍收于玉瓶之中,带到转生堂,放出辰衍,辰衍缓缓往人胎门移动,蓝颜鸢暗暗施法,她看到辰衍褪去苍老的容颜,化成英俊的样子,又褪去英俊的脸,化成了孩童的模样,在辰衍成功转世即将离开的那一刻,蓝颜鸢将法力发出,在辰衍的空白记忆中,嵌入了“蓝颜鸢”三个字。

    ……

    “对不起。”蓝颜鸢在白萤清面前郑重地道歉,“是我,阻碍了你们的四世相陪。”

    “都过去了,还能怎样。”白萤清淡淡地开口,风却带动了她刚落下的泪珠。

    “我要走了,听闻今天是辰衍第五世的最后一天,我也寻不着他何处去了。但我还是会尽力帮你找到他并将前四世的记忆给他的。不过,白萤清,你们三生石上的印记已然淡尽,不如回天庭,好好当你的萤仙吧!”

    “今天?现已将日暮了吧?”白萤清慌了阵脚,没想到四世轮回已如此淡化三生石上两人的名字,两人情缘也将尽了吧?“白萤清不想当萤仙,我要回小屋等他。”话未落音,她已白裙飘飘,匆忙离去。

    夜幕落下得无声无息,白萤清趴在窗边,睡着了,许久的思念,寝食难安,白萤宁轻轻关好窗,为白萤清披上被子,所幸白萤清睡得沉稳,没有被惊醒。几百年来,难得如此。

    雪,毫无预兆地下了,一片,两片……浅浅盖过屋顶,再深深埋没门庭。

    翌日,白萤清醒来,天已大亮,打开门,整整齐齐的雪,丝毫没有有人来过的样子。白萤清浓浓的失望。一阵风夹雪吹过,一页白纸飘来,白萤清接过,上面是一只瑟瑟发抖的萤火虫和几行清秀俊逸的字:

    初逢蓝光泛幽幽,复见白衣泯世愁;

    三生相伴恶回生,四世重逢情愈深。

    五世缘浅情难觅,几经辗转未可寻;

    来生定要复见卿,三生石上刻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