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后皇嘉树 橘徕服兮
雪后初晴，久违蓝天。
有梅独自凌放，傲然世间。
有松铁骨铮铮，昂首山峦。
几许银光落下，天地间一片璀璨。
一名约莫十来岁的少年手中拿着竹杖，沿陡峭的山路前行，留下一连串浅浅的脚印。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灰麻色棉衣，松松垮垮，极不合身。肩膀上斜绑着一条白色的狐皮，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几许淡淡的银光。
身后背着一个竹篓，里面丢着几根不知名的药草。
少年面容清朗，五官棱角分明，眸光如同鹰隼一般，透出不符合这个年岁的刚毅与成熟。
“又有一棵！”
走了几步他猛然停下，语气稍稍有些激动。蹲在路旁小心翼翼将积雪扒开，一棵小草映入眼帘，碧绿湛青。
他看了看，满脸失望。
“你说你骗了我多少次……”
少年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在根茎上搓了搓，想将它一把扯断，想想又算了，准备继续寻找。
刚刚站起身来，他的脚下忽然一滑。
太阳出来了，雪化了，路也更不好走了。
他顺着山路滚了下去，双手在雪地里乱抓。没找到救命稻草，反倒翻了指甲盖，钻心的疼，大片的红。
砰的一声，他撞在了一棵大腿粗的松树上面，震动五脏六腑，落下大片积雪，而后滑到了另一条小道。
“下面是悬崖！”
少年被刚才那一下撞得七荤八素，浑身差点散架，猛然惊醒，脸上闪过几抹恐惧。
可是现在身体完全不受控制，融化的积雪打湿了泥，混在一起，整个人乾坤倒转，跟翻跟头似的。
就算有心，也是无力！
“就这么死了吗？”
他不知道离即将跌落的深渊还有多远，想来快了。
“其实死了也好，省得奶奶担心，反正我是个怪物。”
少年又滚了几丈，脑中胡思乱想。
“可是我死了，奶奶会不会伤心，她对我那么好……”
“就算想死，也得等我尽完孝，让她老人家过上一段好日子，我答应过她，要带她去住镇上的大房子！”
村里的夫子说过，百善孝为先！
想到这里少年提了口气，同时惊出一身冷汗，沿途各种草植被他一根根扯断，溅起一堆雪泥。
打在脸上，冷冰冰的，差点糊了眼睛。
他的腰被膈了一下，像是铁锤砸在上面，整个人差点晕厥，也不知道肋骨断了没有。
求生的欲望让他来不及细思这些，吼了一声，双手向上一合，死死抱住那个膈应人的东西。
积雪全都被撞飞了，露出一块突兀的石头，褐沉褐沉。
少年松了口气，借着力量慢慢稳住身形，一步一步站了起来，颤颤巍巍。抬眼向下望去，距离跌落不过两三丈！
尽头处有一个小小的平台，覆盖着厚厚的雪，长着几颗粗壮的竹子，迎风摇曳。
竹杖丢了，药篓丢了。
里面的药草丢了，铲子和柴刀也跟着丢了。
少年慢慢趟了下去，平台还算宽大，至少能站四五个人，别脚滑肯定掉不下去。
他要砍一棵竹子，不然这条岔路回不去。
可是柴刀丢了……
想了想，他只能选择徒手。
按住最近前的粗竹用力下压，任由积雪落到头顶。随着持续发力，竹子终于承受不住，尾端的一截爆碎开来，仍旧保持着坚强的韧性。
少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手压着竹子，一手伸进裂开的缝隙里面，勾住其中一片，两手一齐发力将它扯断，手上不可避免划了口子，流出鲜血。
他将指头伸进嘴里嘬了嘬，咸甜咸甜，带着腥味。不过断了一片，剩下的就好办了。
片刻过后，他将竹子拿到手中，掰断上面的枝杈，折断顶部最细主干，重新获得一根竹杖。
他笑了起来，洁白的牙齿迎着日光，明晃晃的。
“奶奶还在等我回去！”
他告诫自己，突然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抬起来一看，绿茵茵的，貌似是……
“不会又是那鬼东西吧？”
这鬼东西长得太像了！
想归想，做归做。
他慢慢转身，清除上面的积雪，尽管被踩扁了，仍旧能清晰看见是七片叶子，透出勃勃生机。
“真的是土灵根！”
少年欣喜，此物药性敦厚，有凝神静脉之功效，虽然算不得珍贵，但是对于自己来说意义非凡。
唯一的问题是它只生长在至少三百丈以上的山上，且需要等待冰雪激发药效，是以采摘起来有些困难。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晚了一些，都快过年了。
“还有！”
“还有！”
“还有！”
少年将土灵根附近的积雪敲了敲，一堆绿色映入眼帘，连成一片，生机盎然！
粗略数了下，小小的平台上至少长着二十几棵！
他从欣喜变成亢奋，用手里的竹杖充当丢失的铲子，一点一点将冻土掘开……
这么多，今年八棵，明年十六棵，还能剩。做成干草效果一样，太好了！
旋即他又黯然下来，明年十六棵，后年就是三十二棵，再后年就是六十四棵！按照那个道士说的，莫非到时候真的要泡在一屋子的土灵根里面才成？
就算挖了这座山，也挖不倒那么多吧？
少年回过神来，思忖片刻留下了最后几棵。留几棵，它们来年还会繁育。夫子说过，不可竭泽而渔。
他解下身上的狐皮，将土灵根小心包裹起来，打了个包，短了一截，只好挽在手臂。有些饿，奶奶准备的干粮也丢了，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
少年名叫楚云，就住在山脚下的无始村。
据说是数百年前一群人为了躲避战乱修建的，位于楚国西南边陲，隐于深山之中，颇为安宁。
可惜随着列国争霸愈演愈烈，安宁也变成了苟且，时有劫匪祸害，敌国抢掠，不胜其烦。
前不久村人还聚在一起商议，也许年后就要迁移了。
楚云无父无母，只和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太太相依为命。
老太太并不是他的亲奶奶，多年前进山的时候发现他被裹在襁褓里遗弃，于是抱回家中。
她的夫家姓楚，这座山又叫云遮山，于是便取名楚云，当做亲孙子养了。
老太太是个可怜人，丈夫英年早逝，两个儿子刚刚成年去镇上办事，结果偷偷跑去参军，就此一去不还，连块遗骨都没有剩下。
楚云经常在算，要是那两个从未谋面的叔伯还活着的话，当是一个而立，一个而立有三了。
这个年岁，如果他们早早娶妻生子，孩子能跟自己一般大小，可惜战死沙场……
下山的时候，楚云又摔了几脚，好歹没了悬崖，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模样狼狈了一点，反正每次上山都差不多。
村口的橘子树下，夫子正在讲课。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大家跟着齐颂。
橘树很多，蔚然成林。秋天结出黄澄澄的果子，一个个吊在上面，发出淡淡清香。
传闻它们很有些邪性。
有人手欠折了一根树枝，结果当天就在山里被野狼咬断了腿。
有个醉汉路过踹了一脚，而后一不留神摔进了山沟里，差点一命呜呼。
所以村里人很敬畏它们，况且还能吃上橘子，于是逢年过节不时送上香火，祈盼平安顺遂。
楚云不知道这些橘树有没有那么神，不过每年都会跟着其他人一起烧香叩头，修剪枝叶，浇水撒肥。
对于楚老太来说，这片橘林很有些恩怨情仇。
每年丰收的时候，村人留下一些，而后将剩余的送到镇上贩卖，以此补贴家用。那一年，她的两个孩子、兄弟两跟着村人一起，就此魂归他乡……
噩耗传来的当天，她拿着菜刀和砧板，一边剁一边指着橘树骂了足足一个下午，没人敢劝。
好在它们没有“报复”。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夫子捋着胡须问道。
“知道！皇天后土孕育了这嘉美的橘树，橘子树生来、生来就适应了我们大楚的土壤。”
“它们禀受天命，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永远生在我们南方大楚的地界！”
“橘子树扎根深厚，难以迁徙，志向是那么的专一。”
“好、好、好啊！”夫子连连点头，“橘树生在大楚，就如同我们生在大楚一般。既然生在这里，就应该像它们一样扎根热土，繁茂自己，丰富自己，贡献自己！”
有梅独自凌放，傲然世间。
有松铁骨铮铮，昂首山峦。
几许银光落下，天地间一片璀璨。
一名约莫十来岁的少年手中拿着竹杖，沿陡峭的山路前行，留下一连串浅浅的脚印。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灰麻色棉衣，松松垮垮，极不合身。肩膀上斜绑着一条白色的狐皮，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几许淡淡的银光。
身后背着一个竹篓，里面丢着几根不知名的药草。
少年面容清朗，五官棱角分明，眸光如同鹰隼一般，透出不符合这个年岁的刚毅与成熟。
“又有一棵！”
走了几步他猛然停下，语气稍稍有些激动。蹲在路旁小心翼翼将积雪扒开，一棵小草映入眼帘，碧绿湛青。
他看了看，满脸失望。
“你说你骗了我多少次……”
少年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在根茎上搓了搓，想将它一把扯断，想想又算了，准备继续寻找。
刚刚站起身来，他的脚下忽然一滑。
太阳出来了，雪化了，路也更不好走了。
他顺着山路滚了下去，双手在雪地里乱抓。没找到救命稻草，反倒翻了指甲盖，钻心的疼，大片的红。
砰的一声，他撞在了一棵大腿粗的松树上面，震动五脏六腑，落下大片积雪，而后滑到了另一条小道。
“下面是悬崖！”
少年被刚才那一下撞得七荤八素，浑身差点散架，猛然惊醒，脸上闪过几抹恐惧。
可是现在身体完全不受控制，融化的积雪打湿了泥，混在一起，整个人乾坤倒转，跟翻跟头似的。
就算有心，也是无力！
“就这么死了吗？”
他不知道离即将跌落的深渊还有多远，想来快了。
“其实死了也好，省得奶奶担心，反正我是个怪物。”
少年又滚了几丈，脑中胡思乱想。
“可是我死了，奶奶会不会伤心，她对我那么好……”
“就算想死，也得等我尽完孝，让她老人家过上一段好日子，我答应过她，要带她去住镇上的大房子！”
村里的夫子说过，百善孝为先！
想到这里少年提了口气，同时惊出一身冷汗，沿途各种草植被他一根根扯断，溅起一堆雪泥。
打在脸上，冷冰冰的，差点糊了眼睛。
他的腰被膈了一下，像是铁锤砸在上面，整个人差点晕厥，也不知道肋骨断了没有。
求生的欲望让他来不及细思这些，吼了一声，双手向上一合，死死抱住那个膈应人的东西。
积雪全都被撞飞了，露出一块突兀的石头，褐沉褐沉。
少年松了口气，借着力量慢慢稳住身形，一步一步站了起来，颤颤巍巍。抬眼向下望去，距离跌落不过两三丈！
尽头处有一个小小的平台，覆盖着厚厚的雪，长着几颗粗壮的竹子，迎风摇曳。
竹杖丢了，药篓丢了。
里面的药草丢了，铲子和柴刀也跟着丢了。
少年慢慢趟了下去，平台还算宽大，至少能站四五个人，别脚滑肯定掉不下去。
他要砍一棵竹子，不然这条岔路回不去。
可是柴刀丢了……
想了想，他只能选择徒手。
按住最近前的粗竹用力下压，任由积雪落到头顶。随着持续发力，竹子终于承受不住，尾端的一截爆碎开来，仍旧保持着坚强的韧性。
少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手压着竹子，一手伸进裂开的缝隙里面，勾住其中一片，两手一齐发力将它扯断，手上不可避免划了口子，流出鲜血。
他将指头伸进嘴里嘬了嘬，咸甜咸甜，带着腥味。不过断了一片，剩下的就好办了。
片刻过后，他将竹子拿到手中，掰断上面的枝杈，折断顶部最细主干，重新获得一根竹杖。
他笑了起来，洁白的牙齿迎着日光，明晃晃的。
“奶奶还在等我回去！”
他告诫自己，突然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抬起来一看，绿茵茵的，貌似是……
“不会又是那鬼东西吧？”
这鬼东西长得太像了！
想归想，做归做。
他慢慢转身，清除上面的积雪，尽管被踩扁了，仍旧能清晰看见是七片叶子，透出勃勃生机。
“真的是土灵根！”
少年欣喜，此物药性敦厚，有凝神静脉之功效，虽然算不得珍贵，但是对于自己来说意义非凡。
唯一的问题是它只生长在至少三百丈以上的山上，且需要等待冰雪激发药效，是以采摘起来有些困难。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晚了一些，都快过年了。
“还有！”
“还有！”
“还有！”
少年将土灵根附近的积雪敲了敲，一堆绿色映入眼帘，连成一片，生机盎然！
粗略数了下，小小的平台上至少长着二十几棵！
他从欣喜变成亢奋，用手里的竹杖充当丢失的铲子，一点一点将冻土掘开……
这么多，今年八棵，明年十六棵，还能剩。做成干草效果一样，太好了！
旋即他又黯然下来，明年十六棵，后年就是三十二棵，再后年就是六十四棵！按照那个道士说的，莫非到时候真的要泡在一屋子的土灵根里面才成？
就算挖了这座山，也挖不倒那么多吧？
少年回过神来，思忖片刻留下了最后几棵。留几棵，它们来年还会繁育。夫子说过，不可竭泽而渔。
他解下身上的狐皮，将土灵根小心包裹起来，打了个包，短了一截，只好挽在手臂。有些饿，奶奶准备的干粮也丢了，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
少年名叫楚云，就住在山脚下的无始村。
据说是数百年前一群人为了躲避战乱修建的，位于楚国西南边陲，隐于深山之中，颇为安宁。
可惜随着列国争霸愈演愈烈，安宁也变成了苟且，时有劫匪祸害，敌国抢掠，不胜其烦。
前不久村人还聚在一起商议，也许年后就要迁移了。
楚云无父无母，只和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太太相依为命。
老太太并不是他的亲奶奶，多年前进山的时候发现他被裹在襁褓里遗弃，于是抱回家中。
她的夫家姓楚，这座山又叫云遮山，于是便取名楚云，当做亲孙子养了。
老太太是个可怜人，丈夫英年早逝，两个儿子刚刚成年去镇上办事，结果偷偷跑去参军，就此一去不还，连块遗骨都没有剩下。
楚云经常在算，要是那两个从未谋面的叔伯还活着的话，当是一个而立，一个而立有三了。
这个年岁，如果他们早早娶妻生子，孩子能跟自己一般大小，可惜战死沙场……
下山的时候，楚云又摔了几脚，好歹没了悬崖，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模样狼狈了一点，反正每次上山都差不多。
村口的橘子树下，夫子正在讲课。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大家跟着齐颂。
橘树很多，蔚然成林。秋天结出黄澄澄的果子，一个个吊在上面，发出淡淡清香。
传闻它们很有些邪性。
有人手欠折了一根树枝，结果当天就在山里被野狼咬断了腿。
有个醉汉路过踹了一脚，而后一不留神摔进了山沟里，差点一命呜呼。
所以村里人很敬畏它们，况且还能吃上橘子，于是逢年过节不时送上香火，祈盼平安顺遂。
楚云不知道这些橘树有没有那么神，不过每年都会跟着其他人一起烧香叩头，修剪枝叶，浇水撒肥。
对于楚老太来说，这片橘林很有些恩怨情仇。
每年丰收的时候，村人留下一些，而后将剩余的送到镇上贩卖，以此补贴家用。那一年，她的两个孩子、兄弟两跟着村人一起，就此魂归他乡……
噩耗传来的当天，她拿着菜刀和砧板，一边剁一边指着橘树骂了足足一个下午，没人敢劝。
好在它们没有“报复”。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夫子捋着胡须问道。
“知道！皇天后土孕育了这嘉美的橘树，橘子树生来、生来就适应了我们大楚的土壤。”
“它们禀受天命，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永远生在我们南方大楚的地界！”
“橘子树扎根深厚，难以迁徙，志向是那么的专一。”
“好、好、好啊！”夫子连连点头，“橘树生在大楚，就如同我们生在大楚一般。既然生在这里，就应该像它们一样扎根热土，繁茂自己，丰富自己，贡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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