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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我的爱人,我很幸福

    骨髓抑制、消瘦、乏力、纳差、肝肾功能受损……一切的一切,都不及化疗给她带来的心理上的创伤。

    疲惫,绝望,痛苦像三大瘟神,在每次化疗后都会来拜访自己。她的恐惧焦躁和不安,被可见地放大。

    以前看见陈耿,苏晗辛至少还能憋出来一个笑,可在经历过几次后,她已经不想面对陈耿了。

    她很痛苦,她也不想让陈耿看见自己这般痛苦。

    而陈耿,每每只需想象,便能猜到病床上的她是何种模样。她的身体有多痛,他的心便有多痛。

    可他明白,这正是她需要自己陪着的时候。他会看似坦然地走进病房,像往常一样握着她的手,跟她讲很多有趣的事,跟她讲从前,谈未来。

    而苏晗辛,却只想背过头。眼睛好像被倾倒的水桶,每时每刻都在流着泪。眼泪滴落在枕头上,铺满一大片,脸蹭过去的时候,能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陈耿,我不想治了。”她的声音很弱,弱得无声无息,好像只是微风拂过,一不小心带动了气流的流动。

    只是再轻再弱,在有心者的眼里,总是响亮的。

    陈耿顿了很久,苏晗辛也没有别过头,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窗户设得挺高的,从她那个角度看,只能见到一些医院里种植的树木的枝条,以及被当做背景的,挂有朵朵云彩的蓝天。

    天气很好,可是她每天只能见到那些东西。外面的世界好像一成不变,而里面的自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向死亡。

    苏晗辛承认,一开始她并不害怕什么疾病。生与死,不就那么简单?

    可是她太天真,生死是易,可由生渡死的过程,却是很难的。

    她躺在病床上的时候甚至在想,只要不是这种死法,她都愿意试试别的方法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越快越好。

    她曾经向往的美好,已经随着自己流过的眼泪飘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每夜对明天的恐惧,是注定要从白天走向黑夜的压抑。

    精神上的折磨,是最为致命的。

    陈耿的心何尝不是痛苦。他以为化疗是个救生丸,可现在看来,它只是个能延续生命,却要以抽取灵魂为代价的双刃剑。

    “陈耿,你爱我吗?”

    “爱。”陈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颤抖的。他不明白什么时候爱成了一种能交换东西的条件,他爱她,所以他想让她活下去。也因为他爱她,他更希望她能活得开心幸福,而不是整日困在梦魇里受着痛苦。

    他既然能为了苏晗辛牺牲这份爱,再重来一次也无妨。

    我爱的是你,是你的灵魂,你的全部,缺少了一部分,都不能称之为你。

    苏晗辛停了化疗,在医院休养了几天后,陈耿为她办理了离院手续。

    生病的这件事,苏晗辛可以瞒着亲戚朋友,可总不能到自己死后才通知自己的父亲,这对他来说并不公平。

    可她也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这副颓丧的模样。

    为了日后就医方便,陈耿和苏晗辛选择留在了这座城市,住在了苏晗辛之前的那栋公寓里。

    她依然不能做什么大动作,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轮椅上的,每天,就由陈耿推自己出去晒太阳,涨涨阳气。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阳光温柔极了,暖洋洋地洒在身上,不过要等很久,自己的身上才能稍稍感觉到暖意。

    她爱春日的暖阳,它消融了冬日里所有的严冰;她爱夏日的烈阳,它带来了鸣蝉呱呱,蔬草野花;她爱秋日的萧阳,为走向终结的生命带来崭新的重生;她亦爱冬日的寒阳,它为万物的沉寂提供预兆,也昭示了来年,要如阳朝盛。

    苏晗辛闭了眼睛,想不凭着视觉来感受这世界。

    在乡野村庄的以前,她就经常做这种事。

    没了视觉的阻碍,一切变得通透了起来。面前不是糟粕,而是袅袅的花香,鸣啼的莺燕,嗅一口,好像就被包裹住了春意,周围软软的,不再像是悬浮在空中,而像被白云包裹。

    恬淡的气息沾满了肌肤,也润泽了心灵。

    那些美好的记忆像在放着倒带,允许自己一遍遍地品味。不好的经历也没再入她的脑,而是不知随着春风还是莺啼,消失在了漫无边际的草野。

    她的记忆中并不存在什么草野,那只是她堆放临时记忆的宫殿。

    她的一生遇到了好多人,却又像只认识了那么几个人,交谈过、明白过、帮助过。她不需要认识太多,有这么几个,就够了。

    她不否认自己是个怪人,放不开又想太多,没能力逞强却又倔得不行。她以为自己一无是处,却有人视她如珍宝,小心捧在手心呵护。

    也是他的呵护,让她明白自己存在价值,可以创造价值。让她懂得了爱,且永远忠于一人。让她享受了太多,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拥有的东西。

    纵观自己这一生,她好像没有什么后悔的东西了。陈耿的那句“你是最值得相信的”,伴随着她度过了每一个难熬的日夜,每一个她度秒如年,想要将自己千刀万剐的梦魇。

    她的爱人,是陈耿,永远都是。

    他正在后边慢慢推着自己的轮椅,时不时会低下头看看自己的状态。苏晗辛没看见,可奇怪的是,她能感觉到。

    这份感觉,促成了他们的相爱和重逢。

    陈耿以为毕生都不会用到的那两顶假发,却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一顶短的假发,是陈耿在高三上学期买的,那时候,是怕她因为自己的掉发而自卑,那时候她的头发,是短短的,很青春。

    另一顶长的假发,是在那天的夜市买的。那时候,她的头发已经留长了,陈耿只想着买来戏弄戏弄她。

    两顶,她都不喜欢。

    如今,是苏晗辛亲口跟陈耿说的,“帮我戴上吧,好看一点。”

    以后的日子里,要是晴天,陈耿一定会推着苏晗辛出去,那时候,她的心情也好。要是雨天,陈耿便会把她带进房间,房间里,挂满了很多美好的画。

    蓝天白云,青草小花,简单而质朴。有一些,还是他亲手画的,不过他自己嫌丑,便把那些放在了桌上。

    桌上还放着一只小鸡和另一只丑鸭子。他们之间的信物并不多,但每一种,都被陈耿小心地收集在一起了。

    他的全部美好,都无余地倾向了她。

    等苏晗辛转好了一些,她便叫陈耿把自己送回河高。

    那时候的苏鹏辉还在田里干活,回来的时候已经晚饭了。顺着落日的余晖,他只在自己的家门口看见一对人。男的高高大大,只是面无表情。女的孱孱弱弱,却笑得盈盈。

    苏晗辛将自己的一切都跟父亲讲了。过程中,他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轮椅上的苏晗辛,等到她停下很久,苏鹏辉才默默背过身,躲到了很远的地方去。

    那天,埋在土壤里的一粒种子被浸染了咸味的雨水,像得到了什么应召似的,破壳而生。

    苏晗辛依稀记得,最后那几个月,她是最快乐自由的。

    她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吃的有人照料,味道不合适还可以指出来,想吃什么,说出来总会有人帮着自己做。喜欢的歌也有人为自己充值了会员,好看的衣服,终于可以不怜惜地全款买下了。

    苏晗辛很庆幸,自己得到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