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人心与试炼
漫天乌云翻滚着，宛若狂风肆虐的海面，巨浪滚滚；紫红色的电光携着震耳雷鸣，一次次撕裂云层。
苍穹之下，没有大地或海面，一块块陆地的破碎残骸，高高低低，层层叠叠，诡异地悬浮在虚空中；紫蓝色气流如同海洋，围绕着破碎大地，一直延伸到目力不及的远方。
一股范围数千公里的紫黑色风暴，在“海洋”中呼啸着，不时卷起残骸断面的砂土碎石，就像高明的行刑手，一层层剥掉血肉。
破碎的陆地大小不一，多数在几百到几千平方公里不等，在风暴中岌岌可危，似乎随时会彻底破碎。它们形成了庞大的球形，环绕着中间一块面积足有近百万平方公里的巨型浮空陆地。
巨型陆地南北两端绵延着青黑色的山峦，大片墨绿色森林自山腰蔓延而下，延伸到中部的平原，那里坐落着一座规模不小的城市。
一艘造型如桨帆船的巨大飞行器，在风暴的余波中摇摇晃晃，竭尽全力挣扎着向城市的方向飞行。
已经是早晨九点多，光线却昏暗如傍晚，不过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连绵数天的雨势稍歇，遍布垃圾的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凹凸不平的青黑色石质路面到处是一滩滩紫黑色的积水，不时有零星的雨星落下，泛起圈圈涟漪。
街道两旁是斑驳的砖石墙壁，朽烂的门窗多数替换成了废旧的木板或布帘，偶尔能看到衣衫破旧、形容枯槁的男女。
姜城紧了紧身上沾满污渍的破旧夹克，腿上同样肮脏的黑色工裤又多了几道口子，让他清晰地感受到天气又凉了几分。脚上的短靴鞋底已经开了口，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绕开积水。
他看起来最多十四五岁，一米七出头的身高，偏瘦，稚气未脱的脸庞上五官俊秀，线条柔和，一双黑色的眸子异常明亮，只是脸上神色异常冷漠。
半湿的黑色碎发一绺绺贴在额头上，苍白的脸颊上能看到一道道淡淡的紫黑色水痕。
背上的黑色背包鼓鼓囊囊，是他几天来冒着蚀雨在西城港做搬运工的所有收获。
“嘎吱……”
街边一道木门打了开来，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穿着灰色半旧正装的老者。
他一眼看到了姜城，皱眉道：“小城啊，你又去码头干活了？这几天蚀雨没停过，你不要命了？你看看你的脸！”
门响的时候姜城警惕地望了过去，紧了紧背包，发现是老者，才放松下来。
他生硬地笑了笑，说道：“安东老爹，我身体好，扛得住！”
姜城脚步没有停，安东老爹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摇头叹了口气。
“安老头，你以为谁家都像你有个在城里开车的儿子？他家里病的病，小的小，黑风暴刮了一个月了，多少人过不下去了？就这雨里的活，现在也不好找，姜城不是救过你吗？也没见你帮什么忙！天天打听小莉娜的消息，肯定没安好心！”
对面二楼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位白发老太太，一脸尖酸地望着下方。
安东老爹脸皮抖了抖，脸色微红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回去，“哐当！”，关上了门。
老太太一脸鄙夷地啐了一口，也关上了窗户。
此时的姜城已经走进了一座灰色砖石砌成的没有门扉的大门，里面是宽大的庭院，中间的花坛上长满了墨绿色的杂草，周围堆满各种垃圾，紫黑色的污水横流，几乎难以找到落脚的地方。
庭院两旁是两座残破的居民楼，四楼以上只留下残垣断壁，也不知道原本有几层。
姜城踮着脚尖，走过庭院，来到了右首的楼梯口。
“姜城哥……”
弱弱的男孩声音传了过来，姜城转头望去，旁边的过道里三个小孩挤在一起，脏兮兮的小脸眼巴巴地望着他，衣服上满是灰尘，说话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褐发男孩。
“布朗尼，你们在这干什么？你妈妈呢？”
姜城有些意外，他已经有几天没看到楼下邻居这几个小孩了，不由问道。
布朗尼期期艾艾地说道：“妈妈……妈妈去工作了！”
布朗尼一家来自萨瑞森王国一座偏远的小城市，和很多人一样，变卖了所有家资，举家来到奥森帕斯追寻“梦想”。
只是现实很残酷，仅剩的积蓄被骗后，布朗尼的父亲迈肯整日沉湎于酒精，三个月前，一家人不得不从城墙边的公寓搬到了这里。
前几天天还未亮透，姜城刚下楼就碰到了布朗尼的母亲黛西，这位原本穿着保守的女子，画着浓妆，风衣下是短裙丝袜。
看到他后，原本极为和善的黛西招呼也没打一声，低着头匆匆离去。
一家人要活下去，丈夫整日流连酒馆，根本不管家里，对于一无所长的她来说，并没有太多选择。
姜城心里一片阴郁，事实上自己家里的情况更糟糕，但他谨记着母亲的教导，哪怕再难，也不能走上邪道。
只是……，实在太难了。
他正要上楼，身旁传来了小女孩软糯、细小的声音：
“哥哥……，我饿……”
那是布朗尼的小妹萨莎，才不过六岁。
姜城眼见着三双望着自己的可怜巴巴的眼神，心里一软，取下背包，从侧袋里拿出了一包饼干，递了过去。
三个孩子欢呼着接了过去，姜城不再停留，直接上楼。
布朗尼的弟弟乔尔盯着哥哥手里正在撕开包装的饼干，咽了口口水，说道：“姜城哥哥的包里有腊肠呢，我闻到味了！”
庭院里传来了脚步声，萨莎惊喜地叫道：“爸爸……”
姜城上到二楼，来到一扇尚算完整的木门前，敲了敲，说道：“莉娜，我回来了！”
过了一会，门后传来缓慢的挪动桌椅声，足足过了近半分钟，门才打开了一条缝，一张小脸在门后向外偷瞄着，直到看到了姜城，门才彻底打开。
门里是一位小女孩，约莫七八岁，一身满是褶皱的鹅黄色衣裤，满头蓬松凌乱的紫黑色长发。
她的脸上、脖颈等等外露的肌肤上布满细细的黑色纹路，让人不寒而栗，那双本该明亮纯真的眸子黯淡无光，显得有些呆滞。
姜城的眼神变得异常柔和，伸手轻轻揉了揉莉娜的长发，走了进去。
房间大概三十多平米，墙皮大块剥落，摆着几张破旧的木质桌椅，里面窗户下放着一个满是油垢的油炉，还有几个装着水的大桶。
左侧墙壁上一道没有门扇的门，能看到床铺的一角以及隐隐传来的女子咳嗽声。
姜城关好门，转身见莉娜仰着头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由一阵心痛。
一个月前她还是一个聪明乖巧的漂亮女孩，短短时间却变成了这样，他却不敢送她就医，因为他已经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将背包丢在桌子上，将女孩抱了起来，向里屋走去。
里屋用薄薄的破木板隔成了两个房间，右首的房间里一张单人床上躺着一位骨瘦如柴的女子，她的皮肤、头发全部蒙着一层黯淡的灰色，极为诡异，望之让人全身发冷。
姜城望着女子，咬紧了牙关，心里阵阵抽痛。
五年前，一场旅行让他失去了所有家人，妩月只是偶然相识，却带着他躲过了一次次针对他的袭击，一路隐姓埋名，从遥远的风暴洋彼岸逃到了落日海上这座新兴的城市。
安稳生活了没多久，妩月姐的伤势终究还是恶化了，药石无效，最终成了如此模样。
想当初，妩月姐是那样的美丽，现在却一副风中残烛的模样。
姜城坐在了床边，妩月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咳嗽了几声，睁开了灰蒙蒙的双眼。
她定定地看着姜城，片刻后，才传来了虚弱的声音：“你……你怎么不听话……又冒雨去干活了？”
姜城轻轻握住她枯瘦的手，强笑道：
“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去了……我买了不少吃的，还有镇痛药，一会我要出门几天，你们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妩月似乎想到了什么，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没有成功，语气急促地说道：“现在是十月底了，你……你要去参加试炼？”
姜城一愣，他没想到妩月竟然瞬间就猜到了自己的想法，苦笑道：“你怎么会猜到？”
妩月无力地说道：“你怎么能……怎么能去？你这是去送死……我、我不许你……你去……咳咳……”
说道后面，她情绪激动起来，连连咳嗽。
姜城眼神里闪过一丝丝痛苦，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必须要去，我不想看着你们这样一天天衰弱下去，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要成为序列者，就能送你去最好的医院，甚至送到……”
“咚咚……”
突然，外间传来了猛烈的砸门声。
姜城眼神瞬间变得异常冰冷，将莉娜放在了床边，叮嘱道：“待在屋里，不要出去！”
说着，他大步向门口走去，顺手抄起了墙边一根一米多长的木棍。
本就不结实的大门颤动着，姜城推开抵在门口的椅子，拉开了已经岌岌可危的门栓，微微后退一步。
门口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褐发男子，眼神闪烁地打量着他。
前方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一身油腻廉价的灰色立领正装，胡子拉渣，算得上英俊的脸庞上带着大片酒红，正是布朗尼的父亲——迈肯。
后方的男子要更高大强壮，长相与迈肯有几分相似，多了几丝凶狠，仅仅穿着衬衣的上身肌肉虬结，小臂上满是青色纹身，一把雪亮的蝴蝶刀在右手中翻着刀花。
迈肯望着门里的姜城，眼神里闪过几分慌张，侧首望了一眼身旁的男子，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姜城，你在家啊！我……我听说，这几天你在外面赚了不少，叔叔最近手头有点紧，能不能借一点周转周转？”
姜城想也没多想，冷冷地拒绝道：“没有！”
迈肯正要再说什么，身后的男子伸手一把将他拨拉开，俯视着姜城，说道：
“姜城，对吧？我是迈克！我也不废话，钱全部拿出来，看在你很照顾布朗尼那几个小家伙的份上，背包里的食物你可以留三分之一！”
姜城没有说话，脸色愈加冰冷，不屑地翘了翘嘴角。
迈克脸色沉了下来，说道：
“我听说你很能打，黑熊那帮家伙没少在你手里吃亏，但你要明白，他们只不过是一些连血都没见过的混混，你对真正的力量一无所知！”
眼见姜城丝毫不为所动，迈克神色彻底冷了下来，他猛然跨步，蝴蝶刀向姜城的左肩刺了过去。
姜城不见丝毫动作，整个人却神奇地侧移了半步，褐色的木棍带着细微的呼啸声，划出一道残影，“啪！”，重重砸在了迈克的右腕
“啊……”，迈克痛叫出声，蝴蝶刀已经掉在了地上。
姜城上前一步，木棍反转，棍尾前刺，正中迈克的前胸。
看似轻巧的一击，体重估计有近两百斤的迈克却如被重锤击中，惨叫声夸张到如杀猪，整个人向门外飞去，“嘭！”的一声撞在了破烂不堪的石栏杆上。
“哗啦啦……”，整栋楼似乎都在震动，栏杆上的混凝土碎屑，向楼下掉去。
从迈克攻击到被击倒，不过眨眼间，姜城的攻击行云流水，迅如闪电，俨然一位章法老道的技击高手。
“啊……”
迈肯这时才反应过来，给自己壮胆般大吼一声，手中的小刀向姜城的胸前刺去。
姜城一声冷哼，木棍抖动间，竟然神奇地出现了两道棍影，一道砸在了迈肯的小臂，另一道棍影几乎同时向上反撩，正中迈肯的下颌。
迈肯惨呼着头部高高仰起，“嘭……”，向后重重地倒在了楼道上。
姜城站在门前，双手持棍，冷冷地望着倒在地上不住口-申吟的两人。木棍在他手中，快速旋转着，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迈克满脸怨恨，抚着胸口，竭力想要爬起来，当他的目光落在姜城手中的木棍时，瞬间呆滞，不敢相信地颤声道：
“怎……怎么会？‘锋刃回旋’？你是序列者？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会序列者的战技？”
姜城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这时，旁边缓过劲的迈肯，愤恨中带着快意地说道：
“姜城，你不要得意！我可知道你妹妹是诅咒者，以前我们镇子上就曾经烧死过一个，你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我就去城里告发！”
姜城猛然转头，死死盯着迈肯，眼神中露出彻骨的杀意。
他从未主动伤害别人，但家人是他的底线，如果谁要伤害她们，他不介意违背母亲的教诲，反正外城区死个把人，治安局根本不会费劲追究。
迈肯打了个冷战，他感受到了姜城眼中冰冷的杀机，咽了口唾沫，一时间慌了神，不知道如何是好。
“姜城哥哥，求求你，不要打爸爸……”
软糯中带着哭腔，过道的那头，萨莎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的两个哥哥在后面瑟缩着，不敢过来。
迈肯慌忙说道：“我刚才是开玩笑，不会说出去的……萨莎他们从昨天就没怎么吃饭了，黛西那贱人也不知道去了哪，我也是没办法啊！”
姜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中灭口的想法，他终究不可能下死手，尤其是当着三个孩子的面，虽然总觉得不妥，但也只能这样了。
他回身走进房间，拿了一小捆腊肠和两根面包出来，丢在了麦肯的身上，冷声道：
“如果莉娜出了什么事，我会让你们陪葬！现在给我滚！”
迈肯慌忙答应了一声，抱起腊肠和面包，搀扶着迈克，向阿曼达他们走去。
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姜城明白莉娜的事泄露只是迟早的问题，迈肯估计也是从那三个和自己走得很近的孩子那得到的消息，但自己又能将他们全部灭口吗？
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通过试炼，成为序列者后，也许能找到真正的转机。
姜城重新关好门，没有再去里屋，时间很紧，既然已经决定了，他不想再跟妩月解释。背包里的食物全部拿了出来，有面包、果酱、腊肠、火腿等等，走之前，他要将这些处理好。
自己估计要去个两三天，妩月下床都困难，莉娜又太小，他要把家里安顿好。
姜城开火烧水，准备处理食材，莉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抱住了他。
他放下手里的火腿，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小脑袋，柔声问道：“怎么了？莉娜！”
莉娜的全名叫克莉希娜-丝妲尔忒，并不是他的亲妹妹，当年他们在来奥森帕斯的船上遇到了孤身一人的她。
因为某些无法言说的原因，在他的执意要求下，妩月认领了她。
只是当年相遇时，莉娜就是七八岁的样子，已经差不多四年了，她还是如此模样，他们也意识到了她的身上有大问题。
“哥哥要去做危险的事情，莉娜好害怕……”女孩将头埋在他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道。
姜城顺手理着她的长发，安慰道：“别怕，哥哥那么厉害，刚才两下就赶走了坏人，怎么会有危险呢？”
莉娜抬起头来，两眼雾气朦胧，说道：“真的吗？”
姜城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再说了，有你们在，哥哥怎么会去做危险的事情呢？”
眼见莉娜相信了自己的话，他拿起火腿晃了晃，说道：“莉娜来帮哥哥洗火腿！”
一番忙乱，食材已经全部处理好，午饭也做好了。
亲手喂妩月吃过一碗浓汤后，姜城如风卷残云般扫光自己的饭，然后开始向莉娜交待这几天该注意的事情。
妩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一切。
眼见天色已经快中午了，姜城知道再不走来不及了，他最后向莉娜交待了一遍，深深地望了妩月一眼，大步向门外走去。
庭院的大门口，一位虎背熊腰、身高估计近一米九的少年站在那里，看到姜城下了楼，憨厚的脸上堆着谄笑，喊道：“城哥，我来了！”
姜城走到他身边，手中连弹，几个黄橙橙的东西被弹了过去。
少年手舞足蹈地接住，看着手里三枚金灿灿的金奥郎，两眼都笑弯了。
“阿盖，帮我照顾好家里，最多三天我就会回来！”
少年“砰砰！”地拍了拍胸口，说道：“城哥，你放心，除非跨着我的尸体过去，否则谁也别想伤害妩月姐和莉娜妹妹！”
姜城点了点头，转身，顺着街道快步离开。
苍穹之下，没有大地或海面，一块块陆地的破碎残骸，高高低低，层层叠叠，诡异地悬浮在虚空中；紫蓝色气流如同海洋，围绕着破碎大地，一直延伸到目力不及的远方。
一股范围数千公里的紫黑色风暴，在“海洋”中呼啸着，不时卷起残骸断面的砂土碎石，就像高明的行刑手，一层层剥掉血肉。
破碎的陆地大小不一，多数在几百到几千平方公里不等，在风暴中岌岌可危，似乎随时会彻底破碎。它们形成了庞大的球形，环绕着中间一块面积足有近百万平方公里的巨型浮空陆地。
巨型陆地南北两端绵延着青黑色的山峦，大片墨绿色森林自山腰蔓延而下，延伸到中部的平原，那里坐落着一座规模不小的城市。
一艘造型如桨帆船的巨大飞行器，在风暴的余波中摇摇晃晃，竭尽全力挣扎着向城市的方向飞行。
已经是早晨九点多，光线却昏暗如傍晚，不过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连绵数天的雨势稍歇，遍布垃圾的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凹凸不平的青黑色石质路面到处是一滩滩紫黑色的积水，不时有零星的雨星落下，泛起圈圈涟漪。
街道两旁是斑驳的砖石墙壁，朽烂的门窗多数替换成了废旧的木板或布帘，偶尔能看到衣衫破旧、形容枯槁的男女。
姜城紧了紧身上沾满污渍的破旧夹克，腿上同样肮脏的黑色工裤又多了几道口子，让他清晰地感受到天气又凉了几分。脚上的短靴鞋底已经开了口，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绕开积水。
他看起来最多十四五岁，一米七出头的身高，偏瘦，稚气未脱的脸庞上五官俊秀，线条柔和，一双黑色的眸子异常明亮，只是脸上神色异常冷漠。
半湿的黑色碎发一绺绺贴在额头上，苍白的脸颊上能看到一道道淡淡的紫黑色水痕。
背上的黑色背包鼓鼓囊囊，是他几天来冒着蚀雨在西城港做搬运工的所有收获。
“嘎吱……”
街边一道木门打了开来，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穿着灰色半旧正装的老者。
他一眼看到了姜城，皱眉道：“小城啊，你又去码头干活了？这几天蚀雨没停过，你不要命了？你看看你的脸！”
门响的时候姜城警惕地望了过去，紧了紧背包，发现是老者，才放松下来。
他生硬地笑了笑，说道：“安东老爹，我身体好，扛得住！”
姜城脚步没有停，安东老爹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摇头叹了口气。
“安老头，你以为谁家都像你有个在城里开车的儿子？他家里病的病，小的小，黑风暴刮了一个月了，多少人过不下去了？就这雨里的活，现在也不好找，姜城不是救过你吗？也没见你帮什么忙！天天打听小莉娜的消息，肯定没安好心！”
对面二楼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位白发老太太，一脸尖酸地望着下方。
安东老爹脸皮抖了抖，脸色微红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回去，“哐当！”，关上了门。
老太太一脸鄙夷地啐了一口，也关上了窗户。
此时的姜城已经走进了一座灰色砖石砌成的没有门扉的大门，里面是宽大的庭院，中间的花坛上长满了墨绿色的杂草，周围堆满各种垃圾，紫黑色的污水横流，几乎难以找到落脚的地方。
庭院两旁是两座残破的居民楼，四楼以上只留下残垣断壁，也不知道原本有几层。
姜城踮着脚尖，走过庭院，来到了右首的楼梯口。
“姜城哥……”
弱弱的男孩声音传了过来，姜城转头望去，旁边的过道里三个小孩挤在一起，脏兮兮的小脸眼巴巴地望着他，衣服上满是灰尘，说话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褐发男孩。
“布朗尼，你们在这干什么？你妈妈呢？”
姜城有些意外，他已经有几天没看到楼下邻居这几个小孩了，不由问道。
布朗尼期期艾艾地说道：“妈妈……妈妈去工作了！”
布朗尼一家来自萨瑞森王国一座偏远的小城市，和很多人一样，变卖了所有家资，举家来到奥森帕斯追寻“梦想”。
只是现实很残酷，仅剩的积蓄被骗后，布朗尼的父亲迈肯整日沉湎于酒精，三个月前，一家人不得不从城墙边的公寓搬到了这里。
前几天天还未亮透，姜城刚下楼就碰到了布朗尼的母亲黛西，这位原本穿着保守的女子，画着浓妆，风衣下是短裙丝袜。
看到他后，原本极为和善的黛西招呼也没打一声，低着头匆匆离去。
一家人要活下去，丈夫整日流连酒馆，根本不管家里，对于一无所长的她来说，并没有太多选择。
姜城心里一片阴郁，事实上自己家里的情况更糟糕，但他谨记着母亲的教导，哪怕再难，也不能走上邪道。
只是……，实在太难了。
他正要上楼，身旁传来了小女孩软糯、细小的声音：
“哥哥……，我饿……”
那是布朗尼的小妹萨莎，才不过六岁。
姜城眼见着三双望着自己的可怜巴巴的眼神，心里一软，取下背包，从侧袋里拿出了一包饼干，递了过去。
三个孩子欢呼着接了过去，姜城不再停留，直接上楼。
布朗尼的弟弟乔尔盯着哥哥手里正在撕开包装的饼干，咽了口口水，说道：“姜城哥哥的包里有腊肠呢，我闻到味了！”
庭院里传来了脚步声，萨莎惊喜地叫道：“爸爸……”
姜城上到二楼，来到一扇尚算完整的木门前，敲了敲，说道：“莉娜，我回来了！”
过了一会，门后传来缓慢的挪动桌椅声，足足过了近半分钟，门才打开了一条缝，一张小脸在门后向外偷瞄着，直到看到了姜城，门才彻底打开。
门里是一位小女孩，约莫七八岁，一身满是褶皱的鹅黄色衣裤，满头蓬松凌乱的紫黑色长发。
她的脸上、脖颈等等外露的肌肤上布满细细的黑色纹路，让人不寒而栗，那双本该明亮纯真的眸子黯淡无光，显得有些呆滞。
姜城的眼神变得异常柔和，伸手轻轻揉了揉莉娜的长发，走了进去。
房间大概三十多平米，墙皮大块剥落，摆着几张破旧的木质桌椅，里面窗户下放着一个满是油垢的油炉，还有几个装着水的大桶。
左侧墙壁上一道没有门扇的门，能看到床铺的一角以及隐隐传来的女子咳嗽声。
姜城关好门，转身见莉娜仰着头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由一阵心痛。
一个月前她还是一个聪明乖巧的漂亮女孩，短短时间却变成了这样，他却不敢送她就医，因为他已经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将背包丢在桌子上，将女孩抱了起来，向里屋走去。
里屋用薄薄的破木板隔成了两个房间，右首的房间里一张单人床上躺着一位骨瘦如柴的女子，她的皮肤、头发全部蒙着一层黯淡的灰色，极为诡异，望之让人全身发冷。
姜城望着女子，咬紧了牙关，心里阵阵抽痛。
五年前，一场旅行让他失去了所有家人，妩月只是偶然相识，却带着他躲过了一次次针对他的袭击，一路隐姓埋名，从遥远的风暴洋彼岸逃到了落日海上这座新兴的城市。
安稳生活了没多久，妩月姐的伤势终究还是恶化了，药石无效，最终成了如此模样。
想当初，妩月姐是那样的美丽，现在却一副风中残烛的模样。
姜城坐在了床边，妩月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咳嗽了几声，睁开了灰蒙蒙的双眼。
她定定地看着姜城，片刻后，才传来了虚弱的声音：“你……你怎么不听话……又冒雨去干活了？”
姜城轻轻握住她枯瘦的手，强笑道：
“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去了……我买了不少吃的，还有镇痛药，一会我要出门几天，你们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妩月似乎想到了什么，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没有成功，语气急促地说道：“现在是十月底了，你……你要去参加试炼？”
姜城一愣，他没想到妩月竟然瞬间就猜到了自己的想法，苦笑道：“你怎么会猜到？”
妩月无力地说道：“你怎么能……怎么能去？你这是去送死……我、我不许你……你去……咳咳……”
说道后面，她情绪激动起来，连连咳嗽。
姜城眼神里闪过一丝丝痛苦，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必须要去，我不想看着你们这样一天天衰弱下去，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要成为序列者，就能送你去最好的医院，甚至送到……”
“咚咚……”
突然，外间传来了猛烈的砸门声。
姜城眼神瞬间变得异常冰冷，将莉娜放在了床边，叮嘱道：“待在屋里，不要出去！”
说着，他大步向门口走去，顺手抄起了墙边一根一米多长的木棍。
本就不结实的大门颤动着，姜城推开抵在门口的椅子，拉开了已经岌岌可危的门栓，微微后退一步。
门口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褐发男子，眼神闪烁地打量着他。
前方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一身油腻廉价的灰色立领正装，胡子拉渣，算得上英俊的脸庞上带着大片酒红，正是布朗尼的父亲——迈肯。
后方的男子要更高大强壮，长相与迈肯有几分相似，多了几丝凶狠，仅仅穿着衬衣的上身肌肉虬结，小臂上满是青色纹身，一把雪亮的蝴蝶刀在右手中翻着刀花。
迈肯望着门里的姜城，眼神里闪过几分慌张，侧首望了一眼身旁的男子，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姜城，你在家啊！我……我听说，这几天你在外面赚了不少，叔叔最近手头有点紧，能不能借一点周转周转？”
姜城想也没多想，冷冷地拒绝道：“没有！”
迈肯正要再说什么，身后的男子伸手一把将他拨拉开，俯视着姜城，说道：
“姜城，对吧？我是迈克！我也不废话，钱全部拿出来，看在你很照顾布朗尼那几个小家伙的份上，背包里的食物你可以留三分之一！”
姜城没有说话，脸色愈加冰冷，不屑地翘了翘嘴角。
迈克脸色沉了下来，说道：
“我听说你很能打，黑熊那帮家伙没少在你手里吃亏，但你要明白，他们只不过是一些连血都没见过的混混，你对真正的力量一无所知！”
眼见姜城丝毫不为所动，迈克神色彻底冷了下来，他猛然跨步，蝴蝶刀向姜城的左肩刺了过去。
姜城不见丝毫动作，整个人却神奇地侧移了半步，褐色的木棍带着细微的呼啸声，划出一道残影，“啪！”，重重砸在了迈克的右腕
“啊……”，迈克痛叫出声，蝴蝶刀已经掉在了地上。
姜城上前一步，木棍反转，棍尾前刺，正中迈克的前胸。
看似轻巧的一击，体重估计有近两百斤的迈克却如被重锤击中，惨叫声夸张到如杀猪，整个人向门外飞去，“嘭！”的一声撞在了破烂不堪的石栏杆上。
“哗啦啦……”，整栋楼似乎都在震动，栏杆上的混凝土碎屑，向楼下掉去。
从迈克攻击到被击倒，不过眨眼间，姜城的攻击行云流水，迅如闪电，俨然一位章法老道的技击高手。
“啊……”
迈肯这时才反应过来，给自己壮胆般大吼一声，手中的小刀向姜城的胸前刺去。
姜城一声冷哼，木棍抖动间，竟然神奇地出现了两道棍影，一道砸在了迈肯的小臂，另一道棍影几乎同时向上反撩，正中迈肯的下颌。
迈肯惨呼着头部高高仰起，“嘭……”，向后重重地倒在了楼道上。
姜城站在门前，双手持棍，冷冷地望着倒在地上不住口-申吟的两人。木棍在他手中，快速旋转着，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迈克满脸怨恨，抚着胸口，竭力想要爬起来，当他的目光落在姜城手中的木棍时，瞬间呆滞，不敢相信地颤声道：
“怎……怎么会？‘锋刃回旋’？你是序列者？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会序列者的战技？”
姜城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这时，旁边缓过劲的迈肯，愤恨中带着快意地说道：
“姜城，你不要得意！我可知道你妹妹是诅咒者，以前我们镇子上就曾经烧死过一个，你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我就去城里告发！”
姜城猛然转头，死死盯着迈肯，眼神中露出彻骨的杀意。
他从未主动伤害别人，但家人是他的底线，如果谁要伤害她们，他不介意违背母亲的教诲，反正外城区死个把人，治安局根本不会费劲追究。
迈肯打了个冷战，他感受到了姜城眼中冰冷的杀机，咽了口唾沫，一时间慌了神，不知道如何是好。
“姜城哥哥，求求你，不要打爸爸……”
软糯中带着哭腔，过道的那头，萨莎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的两个哥哥在后面瑟缩着，不敢过来。
迈肯慌忙说道：“我刚才是开玩笑，不会说出去的……萨莎他们从昨天就没怎么吃饭了，黛西那贱人也不知道去了哪，我也是没办法啊！”
姜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中灭口的想法，他终究不可能下死手，尤其是当着三个孩子的面，虽然总觉得不妥，但也只能这样了。
他回身走进房间，拿了一小捆腊肠和两根面包出来，丢在了麦肯的身上，冷声道：
“如果莉娜出了什么事，我会让你们陪葬！现在给我滚！”
迈肯慌忙答应了一声，抱起腊肠和面包，搀扶着迈克，向阿曼达他们走去。
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姜城明白莉娜的事泄露只是迟早的问题，迈肯估计也是从那三个和自己走得很近的孩子那得到的消息，但自己又能将他们全部灭口吗？
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通过试炼，成为序列者后，也许能找到真正的转机。
姜城重新关好门，没有再去里屋，时间很紧，既然已经决定了，他不想再跟妩月解释。背包里的食物全部拿了出来，有面包、果酱、腊肠、火腿等等，走之前，他要将这些处理好。
自己估计要去个两三天，妩月下床都困难，莉娜又太小，他要把家里安顿好。
姜城开火烧水，准备处理食材，莉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抱住了他。
他放下手里的火腿，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小脑袋，柔声问道：“怎么了？莉娜！”
莉娜的全名叫克莉希娜-丝妲尔忒，并不是他的亲妹妹，当年他们在来奥森帕斯的船上遇到了孤身一人的她。
因为某些无法言说的原因，在他的执意要求下，妩月认领了她。
只是当年相遇时，莉娜就是七八岁的样子，已经差不多四年了，她还是如此模样，他们也意识到了她的身上有大问题。
“哥哥要去做危险的事情，莉娜好害怕……”女孩将头埋在他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道。
姜城顺手理着她的长发，安慰道：“别怕，哥哥那么厉害，刚才两下就赶走了坏人，怎么会有危险呢？”
莉娜抬起头来，两眼雾气朦胧，说道：“真的吗？”
姜城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再说了，有你们在，哥哥怎么会去做危险的事情呢？”
眼见莉娜相信了自己的话，他拿起火腿晃了晃，说道：“莉娜来帮哥哥洗火腿！”
一番忙乱，食材已经全部处理好，午饭也做好了。
亲手喂妩月吃过一碗浓汤后，姜城如风卷残云般扫光自己的饭，然后开始向莉娜交待这几天该注意的事情。
妩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一切。
眼见天色已经快中午了，姜城知道再不走来不及了，他最后向莉娜交待了一遍，深深地望了妩月一眼，大步向门外走去。
庭院的大门口，一位虎背熊腰、身高估计近一米九的少年站在那里，看到姜城下了楼，憨厚的脸上堆着谄笑，喊道：“城哥，我来了！”
姜城走到他身边，手中连弹，几个黄橙橙的东西被弹了过去。
少年手舞足蹈地接住，看着手里三枚金灿灿的金奥郎，两眼都笑弯了。
“阿盖，帮我照顾好家里，最多三天我就会回来！”
少年“砰砰！”地拍了拍胸口，说道：“城哥，你放心，除非跨着我的尸体过去，否则谁也别想伤害妩月姐和莉娜妹妹！”
姜城点了点头，转身，顺着街道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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