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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挣命

    又闻,祁亲王之子……

    这一眼看去,短短七个字,却令祁王如被雷磔,他整个人僵俯在原地,只有握着圣旨玉轴的双手猛烈地抖动起来。在旁的祁王妃发觉有异,开口询问,可她的声音听在祁王耳中,却如同溺水者听岸边人讲话那么隔膜。

    “爷……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大哥拿给您的这道圣旨上都说什么了?您不要吓唬臣妾啊!”

    祁王妃慌乱的声音仍在耳边响着。祁王双手战战,死抓着圣旨玉轴的那只手,都似是爆出了根根青筋,僵硬的把脖子转向祁王妃,吓得祁王妃猛地一个趔趄向后退去,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祁王露出这样的眼神:惊诧、涣散、愤怒、恐惧……醉眼猩红的眸子里,有种令人畏惧的疯狂。

    就在祁王妃正琢磨该不该唤人过来时,突然看到对面圈椅上的祁王动了。

    他撑着双臂,一把从圈椅中鱼跃而起,力道之大,动作之迅疾,甚至将身上那件最常穿的蟒袍袖口都撕出了一条长长的裂口。但祁王此刻却连瞥都没瞥一眼,瞪圆了的眼睛,举目直勾勾望向屋内墙上悬着的那柄长剑,眼神里交织着挣扎与犹豫。

    “王爷……”

    祁王妃被祁王反常的举动吓得几乎失了声:“您这是要做什么?大哥特意跟我说,让您千万不要冲动,万事一定要先跟他商量……不是,王爷,这道圣旨里究竟写的什么啊!!”

    祁王妃歇斯底里的喊叫声里,祁王已曳开步子,径直走向那把长剑,举臂拿在手中。

    ——铮!

    利刃出鞘,满室寒光。

    祁王低头凝视手上这把,如明镜一般雪亮的‘残月’剑身之上,那一双如冰似霜的眼眸倒映其间,眉头一横自有戾气横生,锐利锋芒不减当年。

    合剑入鞘。

    祁王刚朝外唤了声‘——来人!’,回头猛见一个人影栖身撞入到他怀中,死死地抱住他的肩膀:“王爷!不要!王爷您要冷静啊!”

    ——正是扑将过来的祁王妃。

    掌中冰冷的长剑,与怀中王妃身躯贴上来时的柔软,令他产生一种短暂的迷茫。

    但在迷茫过后,祁王嘴角微微抽搐着,艰难挤出一个笑容,眉眼弯曲,望向祁王妃的眼神里,竟罕见的流露出一丝温柔。

    “凝元莫怕~”

    十余年都未曾出现过的语气于此时忽然在耳边重现,祁王妃瞪大了眼睛,愣了数息过后,才意识到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正轻轻摩揉着她盘的整齐的发髻。

    “孤此刻,要先去为咱们的子嗣搏一条命!”

    祁王如是说着时,转身而去。

    等祁王妃再回神时,目光中只余那一抹黑色乱发在风中凌乱的背影。

    “——备马!”

    沙哑的声音响彻王府,一匹黑色骏马,绝尘向着皇城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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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年度大比的盛况落幕,范旭的书院生活又再一次的回归到了平静里。

    午后的就餐时分,树叶如铃,拨响夏日琴弦。

    站在树荫下,孟杰抑扬顿挫犹如唱歌一般,谩声吟唱新写词作。

    之所以会有如此好的兴致,是因为他惦念的那位甜甜姑娘,几日前在黄九州的帮助下,为自家患病的爷爷寻到了一位名医,不过根据当时孟杰回来时的脸色来看,诊断结果似乎并不十分理想。

    ——但往好处想,这证明了甜甜姑娘的确不是骗子,范旭这次果然是枉做了小人。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在经历这件事情之后,孟杰与甜甜的关系也有了明显的改善。

    有时候,也会见孟杰提着几盘糕点登门,言明请范旭品尝,并特意说明,是由那位甜甜姑娘亲手所制,那满脸红扑扑一看就知是情场初哥的模样,惹得范旭忍不住回以白眼,但同时,心里也着实为对方寻到心仪姑娘而感到高兴。

    故此,孟杰才又活了过来。

    “对了,小范可知,前些日子于书院大比上大放光彩的那几位同学,听说近日皆被诠选进了都水监?这等勾当着实让人耳热,也不知此等好事何时能轮到我等头上。”

    范旭搁下碗筷,取过旁边荷叶上放着的块帕子先擦了擦嘴,兴致缺缺的回道:“你莫总耍嘴说的好听,似那等冷衙门的庶务,你去了未必做的习惯。”

    又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话到此,我到现在都还不知孟兄你未来的理想是做些什么?欢场大家?”

    “——滚蛋!”

    孟杰没好气的回了范旭一个白眼后,在陷入沉默的片刻里,仰天躺倒在树下。

    “我有一个梦想。”

    尽管范旭、包括连孟杰自己,都表现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态度,但孟杰仍不紧不慢的用着那种根本不引人注意的轻松语气断断续续的说着:“在我很小的时候,在我们村附近的一处荒坟地上,住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军卒……他长得很凶,酒瓶不离身,只是无论醉着醒着,都整日在那片坟地守着,也不知为了什么。”

    “后来有一次,我跟同村的伙伴一起玩耍,也是在那次,我无意间跑到了那片坟地里,并且在里面迷了路……再然后……等我醒来的时候……小范你能想到吗?当时还只有五岁的我,一个人在荒凉的乱葬岗里刚睡醒起来,突然看到一个豁牙瞎眼的东西从坟包后面钻出来,摇摇晃晃的向我走过来……当时我真的连尿都吓出来了!”

    从孟杰脸上浮起的羞涩来看,范旭相信当时他所见的场景一定非常恐怖。可无论如何,此时是蝉鸣盛放的夏日午后,再恐怖的故事放到此时来讲,都很难引起听众的共鸣。——它唯一且最大的作用,只能是用来减少燥意,并且作用也只微乎其微。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孟杰的谈兴,拿起身边蒲扇猛扇了几下,孟杰继续道:

    “那老兵见我哭得厉害,人也麻了爪,围着我手足无措了半天……最后也不知怎的,许是为了哄我不哭,就蹲下来陪我聊了起来,跟我讲说起他以前的事迹,说爷爷以前是在秦凤路上戍边,又做过护卫,跟着商队去过西域诸国……也是在那次,我从他嘴里,第一次听到了以前旧唐时最西面的边界。”

    “那座令我日后魂牵梦萦、心神向往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