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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破衣老者

    戌亥之交,夜风呼啸,西山村外北面的一处山麓间,范旭将老驴拴在篱笆围墙前的一个枯树旁,卸下驴屁股后挂着的东西,刚推开院门,就发现燃着烛火的正屋里,似乎有人影正在交谈。

    屋门紧闭,夜晚的山风呼啸着刮过耳边,如豆的灯影,模糊不清的光线看不清里面的环境,只有只字片语隐约传来。

    “少喝些酒……”

    “都老了,谁能比过从前……”

    “范家……呵……”

    “龙城何在……莫在自欺欺人了。”

    范旭分析着这些汇入风里破碎不成句的词汇,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忠叔与人‘交谈’的画面了。努力往前回想,似乎依稀只在很久很久之前,残缺不全的记忆里,见到过类似的几个画面。

    “——谁在外面!”

    交谈声戛然而止,面前房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一个衣衫褴褛打扮的破衣老者,一瞬间出现在房门前。看见范旭,他似乎十分惊讶,但很快眼神里又飞速闪过一丝了然,浑身骇人气势也仿佛从未出现,佝偻下身形,手搭住门框,用上了年纪人特有的慢条斯理动作,愣愣的看了看范旭。

    “后生……你就是范旭?”

    老者的声音虽苍老,却带着女人特有的尖细感,但看对方身形外貌,又绝不可能是女扮男装的乔装打扮。想到此处,范旭下意识扫了一眼对方的下半身。

    难道是位公公?

    可为什么忠叔会跟这些人认识?

    而且忠叔还跟对方聊到过自己?

    奇怪的对话,奇怪的人……一瞬间,一连串的疑问涌上范旭心头。

    似乎猜到了范旭的疑惑,老者尴尬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逝,但随后让开身形,迎着范旭进了屋,朝西墙墙壁下的角落里堆着的那几个箱子指了指:“后生,你别瞎想,我就是个走街串巷演傀儡戏的,不是皇帝家里面养着的那些骡子玩意!”

    随后又主动说起身份:

    “我跟老忠,我们俩以前是老相识。这不昨儿个,我们老哥俩恰好又在洛辅街上有缘碰上了,他就非拉着我回来,说让我在这陪他住两天……我推脱不过,才跟着他一起回来。这不,刚刚陪他在这小酌了两杯,他就老毛病犯了,又在这拉着我……”

    范旭闻声向着屋内方桌上看了看,果见正中的方桌正摆着一盘下酒的蚕豆、以及几只开过封泥的酒坛。至于忠叔,这会似乎是已然喝的稍微有些多了,正披着一件外衫,脚上汲着鞋子,摇摇晃晃的身子,一双略带迷离的双眼,眼含笑意的望着他缓缓点头。

    “忠叔……”范旭微笑着回应。

    接着将手上提进来的东西找地方放下,其间发现,破衣老者似乎是个十分健谈的性格,自顾自的拉着范旭,东拉西扯的说着无关紧要的莫名其妙话,直到看到范旭二次出门取回的那把吉他,眼睛顿时像掉进了东西,三两步快步跑上前,语带惊喜的询问:

    “这是什么乐器?这样式款类……老朽我跑遍大漠诸国,去过龟兹、焉耆,可从未见过将乐腔开口做的如此宽大的乐器,五弦七品,想必弹奏音色也是绝妙的,不错……归不错,只可惜需要双手演奏,不合我用。”

    “敢问老先生是……”

    “不都说了吗,我就是个四处跑江湖演傀儡戏的。”

    老者的话答非所问,自顾自跑到西面山墙的角落处,将那几个箱子取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打开。范旭伸过脑袋打量,看清楚了箱子里面装着的几件物什:一块红色的帐子,几根折叠组合的木棍,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盒子,和一些乐器。

    但老者身后的那只最大、装饰最精美的箱子,却仍未见他打开。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趁着破衣老者在其他几个箱子中翻找的功夫,范旭转到老者身后,用脚轻轻在那只最大的箱子上踢了一下。

    不料,范旭这个无心的举动,却直接惹得破衣老者慌了神,惊叫着跑过来保住箱子,一脸的紧张表情:“哎哟,祖宗!你小心点!这里面装的可是我的宝贝!”

    “宝贝?”

    范旭刚想继续问,身后忠叔却突然汲着鞋子走了上来,一把掀开护着箱子的破衣老者,指着对方咿咿呀呀的比划了两下。随后,便看到破衣老者露出一脸的不情愿,但护在箱子上的那只手总算是挪开了。

    “唉,真是怕了你了……行行行,算老弟我倒霉,给他看还不行吗!”

    忠叔这才露出满意的微笑,拉着范旭朝后退,与他一起坐到了桌边,并冲着仍不为所动的破衣老者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快点。

    范旭哑然失笑。

    其实就算不打开他也能猜的到:箱子装饰的很精美,说明里面装的必然是对方最看重的东西,而对方先前在表明身份时已经说过他是个演傀儡戏的,那里面装的物品,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一只娇艳华贵女孩儿模样的戏傀。

    破衣老者脸上浮现出如稚童望见最心爱玩具时才有的天真模样,眼中满是迷离与沉醉。

    但这一点也不奇怪。

    这只女戏傀的做工太好了,模样娇贵鲜艳的似刚描画出来一样,神情栩栩如生,眼角挂着的一滴泪,惹得范旭心猿意马,生出伸手想要过去接住的错觉。

    “铃~~”

    清脆的盘铃,震碎心猿意马,老者似笑非笑的望着痴傻的范旭,眉眼得意极了。

    “后生,陪老朽耍一段?”

    这分明就是在赤裸裸的炫耀。

    这类悬丝傀儡的表演,在后来战火纷乱的年代中早已失去了许多传承,即便偶有复原,也总在观感上比之自叹不如,如今碰巧遇上,范旭深感幸运,至于被长者调侃,放在此处,倒是显得无关紧要。

    于是很快,在破衣老者的指点下,范旭从方才那几只箱子中取出红帐、木棍,在正屋的门下,搭出了一方三尺来宽的小小红台。而一旁的破衣老者,也趁此时,取出细笔、彩墨,为即将上场表演的那只女戏傀,做起勾脸上妆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