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无功
陆峥自张甦走后第一件事便是想提审许留。
宋全得命去后，他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抬起手想吩咐人做些什么，可到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直到宋全再一次走进院子，他见其身后并无人后，才垂头坐了下去。
“大人……”
“不必多说了。”陆峥垂眸道:“是我输了。”
宋全原是想禀报许留逃脱一事，却又见陆峥站了起来。
“张甦呢?现在何处?”
“正在谒舍，朱大人命其收拾行囊明日起程。”
“大人可是想留住他们?”宋全久跟着陆峥，见此番还是陆峥第一次吃亏，随即道:“小人这就去召集人手，拼了命也要让……”
“算了，我们连许进兄都可能拼不过，拿什么跟朱然拼……”
“此事败，皆赖我，过惯了安逸松散的日子，却忘了松柏之下，其草不殖…”陆峥摇头道:且再去见见他，当是为其送行了。”
陆峥说的很轻松，眼里有些失落，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他从见到张甦开始，就没想过此事会发展成这样…君子，小人…还有跟自己张口要的官爵利益，难不成都是假的……
……
陆峥骑马走过巷子，酒肆，草市，见人流汹涌，民生安乐。
每走过一条街道，就每吐出胸中的郁气，至少…他还是赢了一方面的。
可也仅仅是天下间一处微不足道的小地方而已。
这里没有大族，没有富商，连他手下的衙役小吏都稀少，有的只是蒙头苦干的百姓和在此交错而去商贾行人。
说到底，他守的不过是一处来往吴郡丹阳的“驿站”……
要说他能一手遮天，来了一个朱然就能让他动弹不得；要说他能使民生富足，可现在也已到达力所能及的极致。
还是如那日所想，看似昏庸碌碌无为之人，初始出仕时，谁不想做出一番功业……
穿过酒肆，他从城南到城北，终于看到了谒舍门口站着的青袍书生。
……
陆峥放下手中的牛肉，随着张甦走到了舍中的案前。
“你知道我会来?”
张甦点头，将牛肉交给小厮，道:“你还有很多想问我的。”
闻言陆峥一愣，抬起头，看见来见张甦一脸平静…此番事后，还能堂堂正正站着门口等他质问，搞得好像自己是罪人一般……
但陡然一想，忽然就觉得有些泄气了。
“算了…不问了。”
“好。”
张甦见状点了一桌子的菜，又看了看陆峥。
陆峥笑着将钱囊递了过去，道:“那就说些不该说的…”
“…你往许昌过来，依照那边的性子其实早把你的身世挖的干净了…
呵…我的意思是，其实我这也有了消息，你无父无母，从冀州孤身来许昌接下这门亲事，再踏过豫荆徐三州直抵丹阳…在我看来，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可你依然做了，不仅分做两头行伍，还骗过了荆州那边和我…”
“而再回过头来看此事，如今曹操与袁绍对垒在了官渡，送亲其实是无奈之举，你从袁绍的腹地冀州来买下使者，再有吴郡的张昭公为你作保，促成了此行……”
说着，张甦的目光渐渐抬起直视着陆峥，但还是没有停下手中的筷子。
“呵呵，其实这些如今说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我猜，你应是袁氏的探子吧?”
张甦吃着牛肉，没有回答。
如陆峥所说，他的根基在江东，在乌程侯孙匡哪里，说这些袁曹两家的明争暗斗确是有些唐突，可他还是当着张甦的面说了，不知是为了震慑还是别有他意。
“我不是为了震慑你，这也不是我一个滁城令能管的事…你如此年轻，如此心思缜密，做了细作实在可惜，即是寒门出身，也该为了前程一博……”
陆峥眼神热烈，又道:“鹰犬不会有好下场，大丈夫处世，当有鸿鹄之志，只待一日随大风而起！”
陆峥虽是世家出身，说起古今往事，自是头头是道，但如此对功名露骨的话语，他却是几乎从未对人说过，因为他本身自己就是个懒官……
其中的意思也不言而喻。
虽然只是小小一地的县令，可真想提拔一个毫无出身的寒门，不说孙匡哪里，自己就拥有太多手段先让张甦上道了。
张甦看着面前丰盛的餐食，又看了看陆峥身上穿出褶子的赤色官袍，道:“按理来说，这种层面的事不该县官来处理的，我们做成后，能得多少赏赐?”
“很多，我会给你，还有上报君侯后也会有赏赐，至少足够你在滁城立足了，放在前几年都可买我这个官位来坐坐了。”
“不用交税负?”
“主公念四地战乱将息，税负不算多，然则年年都有余，自是被各地的县官拿了。”
说着，陆峥又笑了一下，道:“别看我，用钱的地方很多，水利工程，百姓的种子钱，官吏的俸禄，还有我每月经莚带出的，都是大头，我也就买了些蔡侯纸。”
“好吧。”张甦还是装傻道:“可我当时的任务就是把人交给你。”
“不是的，张甦。”陆峥还是如昨日一样热烈的眼神，道:“不要小觑一些小事，你一开始就能猜到我的谋划，也能审时度势的与我说缉拿许昌送亲之伍的利害，即使你骗了我，我也是真的很希望你能走上一个更大的层面去一展宏图，现在也是如此。”
“不了。”
“为何?”
“就这次的事情，其实你高看我了。”
“我们换一种想法，如果我没在，许留被你抓了，但是你的时间不够，知道朱然程咨会过来接人，那么说不定你就会迫于压力将许进一行全杀了……”
“不会，我与许兄有旧，怎会做如此无耻之事。”
张甦一笑，想到了那日许进的想法，道:“那么如果许进突然发难要劫狱抢人呢?你连院子都婢女都没有，这些未经战事的衙役小吏挡的住他吗？”
“没有我也是一样的，许进他们只要想渡江，随时都可杀出去，区别只是死多少人和犯下杀官之罪而已。”
说着，张甦指着门外站着的江龙，挛鞮两人道:“这也是我为何敢这么直接的站在门口等你的原因，你武力太弱了，可能一整个县衙加起来都打不过他们，刀剑里面出政权……”
陆峥苦笑道:“你是觉得我手下没有精兵强将，所以才……”
“不是。”
张甦摇头道:“用暴力得来的东西，终会因更大的暴力而去，显然，在江东，孙氏就是最大的暴力。”
“我想说的是，你弄错了立场，如果你一开始你说你是孙策的人，想招揽我，那么我一定会马不停蹄的将人送到你嘴里，可你却说是孙匡的人。”
“你觉得季佐非明主?”
张甦又一次摇头，道:“非也，我适才说过，江东最大的暴力是孙氏，而你所说的孙季佐也是孙氏的人，即是孙氏应允了，那么我们送亲，他就不该阻拦…总之整个事情就是一件背道而驰的事，在我看来，孙匡背弃了孙氏想要另起炉灶，那么到最后也该会被孙氏击垮。”
“你就如此不看好乌程侯吗?”
张甦想了一阵，道:“我没见过他，不予置评，至少依目前来看，他还小，想要起事还需依靠他的大哥，派人来杀孙策为他定下的妻子，实属昏招。”
陆峥笑了一下，沉默着不说话。
“其实你也该明白的。”
张甦将最后一块牛肉吃下，道:“从朱然程咨来时，你就已经败了，这件事本就是凶多吉少的，我不在，许进会杀出去，还可能会杀了你，朱然他们来了，代表你的谋划被吴郡那边知晓，擅杀朝廷节使，也可能会被孙氏交出去一死……”
“我昨日之所以说你心软，是因为你唯一的机会就是趁我们没到这时就杀了所有人，雪埋此事。”
“至于后面，一切都是无用功。”
“我知道的……”
陆峥起身，没有再去看张甦，而是将目光转到了门外，那片在他的治理下，被阳光笼罩着的小小一地。
“可人生中…本来很多事情都是徒劳无功啊……”
……
陆峥走了，他骑着马，如张甦所说没有带任何一个仆役小厮。
孤身翻身上马，徐徐走在了阳光之中。
谒舍前的树上的蝉开始叫了起来。
张甦在后看着，突然叫住了他。
“陆大人……”
陆峥回首而望，眼中也不带有热烈的神情，恢复了初见张甦时的平静。
“…你在算圆周率吗……”
张甦想了一下，道:“就是你书房中蔡候纸上的圆，你在上面点了一颗圆心……”
“我告诉你吧。”
“这个不是徒劳无功的……”
……
宋全得命去后，他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抬起手想吩咐人做些什么，可到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直到宋全再一次走进院子，他见其身后并无人后，才垂头坐了下去。
“大人……”
“不必多说了。”陆峥垂眸道:“是我输了。”
宋全原是想禀报许留逃脱一事，却又见陆峥站了起来。
“张甦呢?现在何处?”
“正在谒舍，朱大人命其收拾行囊明日起程。”
“大人可是想留住他们?”宋全久跟着陆峥，见此番还是陆峥第一次吃亏，随即道:“小人这就去召集人手，拼了命也要让……”
“算了，我们连许进兄都可能拼不过，拿什么跟朱然拼……”
“此事败，皆赖我，过惯了安逸松散的日子，却忘了松柏之下，其草不殖…”陆峥摇头道:且再去见见他，当是为其送行了。”
陆峥说的很轻松，眼里有些失落，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他从见到张甦开始，就没想过此事会发展成这样…君子，小人…还有跟自己张口要的官爵利益，难不成都是假的……
……
陆峥骑马走过巷子，酒肆，草市，见人流汹涌，民生安乐。
每走过一条街道，就每吐出胸中的郁气，至少…他还是赢了一方面的。
可也仅仅是天下间一处微不足道的小地方而已。
这里没有大族，没有富商，连他手下的衙役小吏都稀少，有的只是蒙头苦干的百姓和在此交错而去商贾行人。
说到底，他守的不过是一处来往吴郡丹阳的“驿站”……
要说他能一手遮天，来了一个朱然就能让他动弹不得；要说他能使民生富足，可现在也已到达力所能及的极致。
还是如那日所想，看似昏庸碌碌无为之人，初始出仕时，谁不想做出一番功业……
穿过酒肆，他从城南到城北，终于看到了谒舍门口站着的青袍书生。
……
陆峥放下手中的牛肉，随着张甦走到了舍中的案前。
“你知道我会来?”
张甦点头，将牛肉交给小厮，道:“你还有很多想问我的。”
闻言陆峥一愣，抬起头，看见来见张甦一脸平静…此番事后，还能堂堂正正站着门口等他质问，搞得好像自己是罪人一般……
但陡然一想，忽然就觉得有些泄气了。
“算了…不问了。”
“好。”
张甦见状点了一桌子的菜，又看了看陆峥。
陆峥笑着将钱囊递了过去，道:“那就说些不该说的…”
“…你往许昌过来，依照那边的性子其实早把你的身世挖的干净了…
呵…我的意思是，其实我这也有了消息，你无父无母，从冀州孤身来许昌接下这门亲事，再踏过豫荆徐三州直抵丹阳…在我看来，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可你依然做了，不仅分做两头行伍，还骗过了荆州那边和我…”
“而再回过头来看此事，如今曹操与袁绍对垒在了官渡，送亲其实是无奈之举，你从袁绍的腹地冀州来买下使者，再有吴郡的张昭公为你作保，促成了此行……”
说着，张甦的目光渐渐抬起直视着陆峥，但还是没有停下手中的筷子。
“呵呵，其实这些如今说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我猜，你应是袁氏的探子吧?”
张甦吃着牛肉，没有回答。
如陆峥所说，他的根基在江东，在乌程侯孙匡哪里，说这些袁曹两家的明争暗斗确是有些唐突，可他还是当着张甦的面说了，不知是为了震慑还是别有他意。
“我不是为了震慑你，这也不是我一个滁城令能管的事…你如此年轻，如此心思缜密，做了细作实在可惜，即是寒门出身，也该为了前程一博……”
陆峥眼神热烈，又道:“鹰犬不会有好下场，大丈夫处世，当有鸿鹄之志，只待一日随大风而起！”
陆峥虽是世家出身，说起古今往事，自是头头是道，但如此对功名露骨的话语，他却是几乎从未对人说过，因为他本身自己就是个懒官……
其中的意思也不言而喻。
虽然只是小小一地的县令，可真想提拔一个毫无出身的寒门，不说孙匡哪里，自己就拥有太多手段先让张甦上道了。
张甦看着面前丰盛的餐食，又看了看陆峥身上穿出褶子的赤色官袍，道:“按理来说，这种层面的事不该县官来处理的，我们做成后，能得多少赏赐?”
“很多，我会给你，还有上报君侯后也会有赏赐，至少足够你在滁城立足了，放在前几年都可买我这个官位来坐坐了。”
“不用交税负?”
“主公念四地战乱将息，税负不算多，然则年年都有余，自是被各地的县官拿了。”
说着，陆峥又笑了一下，道:“别看我，用钱的地方很多，水利工程，百姓的种子钱，官吏的俸禄，还有我每月经莚带出的，都是大头，我也就买了些蔡侯纸。”
“好吧。”张甦还是装傻道:“可我当时的任务就是把人交给你。”
“不是的，张甦。”陆峥还是如昨日一样热烈的眼神，道:“不要小觑一些小事，你一开始就能猜到我的谋划，也能审时度势的与我说缉拿许昌送亲之伍的利害，即使你骗了我，我也是真的很希望你能走上一个更大的层面去一展宏图，现在也是如此。”
“不了。”
“为何?”
“就这次的事情，其实你高看我了。”
“我们换一种想法，如果我没在，许留被你抓了，但是你的时间不够，知道朱然程咨会过来接人，那么说不定你就会迫于压力将许进一行全杀了……”
“不会，我与许兄有旧，怎会做如此无耻之事。”
张甦一笑，想到了那日许进的想法，道:“那么如果许进突然发难要劫狱抢人呢?你连院子都婢女都没有，这些未经战事的衙役小吏挡的住他吗？”
“没有我也是一样的，许进他们只要想渡江，随时都可杀出去，区别只是死多少人和犯下杀官之罪而已。”
说着，张甦指着门外站着的江龙，挛鞮两人道:“这也是我为何敢这么直接的站在门口等你的原因，你武力太弱了，可能一整个县衙加起来都打不过他们，刀剑里面出政权……”
陆峥苦笑道:“你是觉得我手下没有精兵强将，所以才……”
“不是。”
张甦摇头道:“用暴力得来的东西，终会因更大的暴力而去，显然，在江东，孙氏就是最大的暴力。”
“我想说的是，你弄错了立场，如果你一开始你说你是孙策的人，想招揽我，那么我一定会马不停蹄的将人送到你嘴里，可你却说是孙匡的人。”
“你觉得季佐非明主?”
张甦又一次摇头，道:“非也，我适才说过，江东最大的暴力是孙氏，而你所说的孙季佐也是孙氏的人，即是孙氏应允了，那么我们送亲，他就不该阻拦…总之整个事情就是一件背道而驰的事，在我看来，孙匡背弃了孙氏想要另起炉灶，那么到最后也该会被孙氏击垮。”
“你就如此不看好乌程侯吗?”
张甦想了一阵，道:“我没见过他，不予置评，至少依目前来看，他还小，想要起事还需依靠他的大哥，派人来杀孙策为他定下的妻子，实属昏招。”
陆峥笑了一下，沉默着不说话。
“其实你也该明白的。”
张甦将最后一块牛肉吃下，道:“从朱然程咨来时，你就已经败了，这件事本就是凶多吉少的，我不在，许进会杀出去，还可能会杀了你，朱然他们来了，代表你的谋划被吴郡那边知晓，擅杀朝廷节使，也可能会被孙氏交出去一死……”
“我昨日之所以说你心软，是因为你唯一的机会就是趁我们没到这时就杀了所有人，雪埋此事。”
“至于后面，一切都是无用功。”
“我知道的……”
陆峥起身，没有再去看张甦，而是将目光转到了门外，那片在他的治理下，被阳光笼罩着的小小一地。
“可人生中…本来很多事情都是徒劳无功啊……”
……
陆峥走了，他骑着马，如张甦所说没有带任何一个仆役小厮。
孤身翻身上马，徐徐走在了阳光之中。
谒舍前的树上的蝉开始叫了起来。
张甦在后看着，突然叫住了他。
“陆大人……”
陆峥回首而望，眼中也不带有热烈的神情，恢复了初见张甦时的平静。
“…你在算圆周率吗……”
张甦想了一下，道:“就是你书房中蔡候纸上的圆，你在上面点了一颗圆心……”
“我告诉你吧。”
“这个不是徒劳无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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