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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江东

    “徒劳无功……”

    城门口,队伍集结,陆峥也已将狱中的几个羽林军放了出来,随着江龙挛鞮跟在程咨领头的后面。

    早在见过陆峥后,张甦就知道这行不会太过顺利,有可能滁城后又会冒出孙匡的什么人…于是又去见了朱然,将这几日发生之事都说给了他听。

    至少在他看来,朱然进城第一件事就是搜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还拿出了孙策的手书。

    但对于陆峥所说他是孙权的人,张甦也防了一手,没有将真正的曹卿下落说出去。

    此刻了解经过朱然想了一阵,对着身后的张甦道:“你确认为是这样的?”

    “是,上使不也已知晓全程?”

    “…我的意思是,陆寿政其实没必要这样做,这些都已超出了他能力范畴。”

    “嗯,他或是忠于乌程侯吧。”

    “你想岔了。”朱然一笑,道:“四少主手下不止他一人,还有很多,他只是个傻子罢了。”

    张甦看着后面轿子里的冯苏兰,随口应了一声,“哦…”

    “算了。”朱然见他兴趣不深,转头道:“此行你是主使者,我们可要去前面追那几个金吾,还是由后到丹阳?”

    张甦拱手道:“如今吾候特令上使来此,想必已安排周全,请上使做主即可。”

    “好吧,那就我们后去。”朱然看着城门口人群道:“正好让张兄你领会领会吴地风貌。”

    “对了…张兄可有表字?”

    “还未及冠,未曾取字。”

    “那吾等是一样的了。”朱然笑道:“张兄年少登朝,未及冠便能出使江东,随县,滁城两事更是办的漂亮,不管是蔡氏的子弟,还是滁县陆家陆峥,都可算是被张甦玩弄于鼓掌之中…”

    张甦微微皱了皱眉,他与朱然初次见面,是想寻求他的庇护到目的地,所以才把与陆峥的事道明摆正态度…

    但,他可没说过随县的事情。

    连陆峥与他说时,也只模糊到荆州那边……

    “没有…朱兄想的那般重要…”张甦表情不变,道:“此番还是赖许金吾等处事,才能骗过陆县令,没有我,结局也是一样的,只待去丹阳的名头不一样了而已,可朱兄来了便大事化小了……”

    “说的可是…杀官?”

    “没有那么严重,许金吾与陆大人是旧识。”

    “呵呵…有什么用呢?”

    “还不是一样抓了人?”

    “我与张兄再说此事的缘由不是为了其他。”朱然道:“如今身处乱世,世人皆只会知晓成功,而不是计较途径上的手段,张兄以往身在许昌,应知曹操便是例子,这两事虽小,足见张兄之能…但说起此次送亲,确为张兄可惜……”

    “我其实想说的是…此番过后,张兄可有意留在这?”

    张甦斜望过去,见朱然手中握着剑,正凝视着他。

    朱然从丹阳郡来,显然也得到了比陆峥更多的消息,他虽未明说,可却将里面的意思表达的很隐秘……

    隐蔽到让张甦直觉他会将他的身份当做把柄,但却还明目的招揽他……

    这也是他来到这,唯一奇怪的地方…不管是相继有过招揽之意的蔡平,陆峥还是朱然也好,这个世界在他们眼中从来都是黑白分明,既能做敌也能做友的吗?

    他脑中闪过前世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脸上终于也露出了一丝迟疑……

    “且再看如何?”

    “路途尚有一段,朱兄也可再……”

    “哈哈哈哈。”话未说完,朱然便笑了起来。

    “那此番我过来,岂不与陆峥一样,徒劳无功了?”

    ……

    滁城县衙中,那片星空映照下破旧的院子里。

    “他们走了吗?”陆峥缓缓放下笛子,问道。

    “是。”宋全拱手道:“今日酉时,小人去滁河收税,便已见程咨带军过河了。”

    “噢,那便去吧。”

    “大人……”

    宋全终是忍不住,问道:“如此好的设局,怎甘望背让其而去……”

    “不一样的。”

    陆峥眼里看着星空,耳畔又传了蝉声。

    他想,今夜还是这么不安宁,看来要等到秋天了。

    随即笑道:“我只是个小人物,还能如何呢,莫不是像朱然那般,调个一万人来将滁城掀翻吗?”

    “如是那样,还抓那个小女子作甚呢,干脆领军打上许昌算了……”

    “那…大人不会被乌侯责问吗?”

    “说来话长了…”

    陆峥在亭中那处破旧的木案上坐下,点上烛台,手中拿起了笔,旁边蔡候纸上正是画着宋全看了几年的圆。

    “…简单来说就是,季佐只给了我一封信而已,说他要结亲了,叫我下月经莚到其府上,其余并未多说。”

    宋全心里一惊,道:“那大人所行之事……”

    “呵呵…也不算徒劳无功吧。”

    陆峥看着写的那几个字,做圆一丈,其边界到圆心,三尺一分四寸……

    又道:“至少张甦与我说,这是可流传千古之事,只是他没有算完,我这懒官正好有事可做了。”

    宋全驻足看了一阵亭中平静的陆峥,只觉大人身上有股寂灭的味道。

    “大人……”

    “天色不早,你也去歇息吧。”

    “对了。”陆峥揉了揉眼,道:“这次的税负就少收些,季佐最近用钱越来越多了,怕不是好事…种钱和你们的俸禄扣除后,将多出的钱用作滁河哪里的没修好的渠道,若还有剩余的,就发给徭役的百姓当做工钱,倘若被主公发现后,也能减些责罚。”

    听闻此言的宋全有些惭愧,主公下令各地自收自支,自发选取俸禄,可大人每次都先以百姓为主,其次便是他们这些小官吏的俸禄和带去给乌程侯的“经莚”。

    最后才是自己,但到那时,最多就剩几个子了……

    他听闻,昨日买给那张甦的牛肉和在谒舍的酒钱,已是大人的全部积蓄。

    大人上任三年来,不带妻室,不带小厮仆役,一身官袍也穿了三年,最后以为好不容易得来的取悦君候的机会,竟也是自己擅自无令做主的……

    “是…”宋全声音有些沙哑,道:“还请大人保重身体,滁县之幸都……”

    “得了。”

    陆峥没有停下笔,依旧低头道:“下次带你去吴郡,见见世面,别一天总瞎想。”

    ……

    月随风起,四月未央。

    时间已到子时,案上的烛台也快燃尽……

    陡然,一声蝉鸣响彻在了耳中。

    陆峥投笔走到了杂草丛生的庭院里。

    他走近前看了看,伸手抓起了哪只小东西。

    随后背靠门口,往四周环顾了一圈,也怪不得院子里蝉鸣阵阵,原是缺乏修剪,杂草和落叶都散了满地。

    奇怪的是,那只蝉到了他手中,便不叫了。

    逐渐的,他心里平静了下来。

    于是拿起它回到案上,翻开了老师所著的《乾象历注》,里面正好有一篇是说夏季的蝉,还特别被陆峥注释了蝉的雌雄之分。

    蝉的叫声分为三种,与其他蝉交汇的集合声,繁衍前的鸣声,还有被捉住时粗劣的鸣声。

    但这些都是雄蝉才能发出的鸣声,雌蝉是不能发声的,所以也叫哑巴蝉。

    他拿起手中哪只安静的蝉仔细对比了一番,竟发现它是雌蝉。

    惊奇间,他想拿笔记下这一独特的例子,可身后的门却被吱呀的推开了……

    “宋全啊…我晚间不饿的,不用再送吃食来了……”

    “呲呲呲……”

    没有人回答,只有细碎的脚步声。

    陆峥陡然起身一转,一把剑插入了他的胸口。

    ……

    亭台之上,血慢慢流到了那处杂草丛中。

    那人走到案前,手上带着血迹翻开了堆积着的竹简和帛书。

    “呃…孙匡的信…”

    “圆周率…蝉之雌雄……”

    他翻找了许久,也没见到想要的东西。

    而一旁被刺在柱上的陆峥也看许久,只是没有了呼吸。

    终于,在破旧的木案上,他找到了一处暗格。

    里面是成堆的蔡候纸,材质粗劣不堪,但不影响纸上的字迹显现。

    他拿起纸张看了一会儿,微微抽搐起了脸。

    “这…粗鄙!”

    “陆兄啊…你如此才惊艳绝,就被这些耽误了前程啊……”

    随即他又找了一会儿,突然听见门外有声响传来,于是飞快的翻墙而去。

    ……

    宋全想着大人请客吃饭没了钱,每日又是粗茶淡饭,怕累坏了身子。

    于是他回家后连夜让妻子煮了些滋补的羊汤,徐徐提进了县衙。

    “大人,该歇歇了,小人煮了……”

    他抬起头,看见了亭台上的一幕。

    ……

    丑时,滁城沸腾了起来。

    “搜拿刺客!搜拿刺客!”

    宋全红着眼,对着灯火通明的街道大喊道:“陆大人遇刺!即刻封锁城门!”

    “啊啊啊啊!老子要把人抓起来,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呼声响天动地,几乎大部分百姓也加入了搜查的队伍,还有些谒舍的贩剑的商贾也带着人四处转了起来。

    在地图上微小的县城,此刻犹如一座巨大的机器运行着,而支撑它的动力,却是蝼蚁般的百姓小吏和卑贱的商贾纨绔……

    他们久厚陆君之泽,想来竟无以为报……

    ……

    寅时,滁城县丞与县尉走进了陆峥的院子里。

    他们都已是年过花甲老者,可被陆峥念起族氏人口众多,挂着两职养家,滁城的一系列事务都是陆峥一人在处理。

    如今突发变故,自是双眼无神,悲急万分。

    “这…可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

    “报上去!”

    “主公是当世明君,绝不会让陆大人沉冤!”

    “好…吾虽六十又五,也待疾驰丹阳,誓要将其凶手千刀万剐!”

    而就在两位老者说话间,一阵清风吹到了院子里。

    案上的纸张连同一起,落到了地上。

    哪只还未被记录的雌蝉迎风而起,落到了上面。

    在焦急的人流中,风声更大了,将散落在院子的纸张吹到了空中,一会儿便不见了踪迹。

    只有哪只蝉还压着一张写满了的信。

    “…季佐,我走后,你便从未理过我,可我还是趁着经莚的时候,偷偷躲在角落看你…自上次过后,你说你要与陆氏女定亲了,我也不敢阻拦你,只能在这不寄出的信上发了一通脾气…

    可你还是写信给我了,我看了一遍又一遍,你的字又变好了,不像以前那么浮躁,可终究我不能一直看着你,滁城县的事务不算忙,但这也终究是另外一个地方,两三年间,我偶然会忘记你,也偶然会想到,日子原就是日子,即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久了再清晰的都会模糊起来,但我记起的时候,就如旧病复发,那么熟悉,慢慢将我淹没,直到一点点失去神智……”

    哪只雌蝉又叫了起来。

    随后飞离了陆峥留下的,最后一封信。

    是夜,蝉声涌动着人声,划破了平静的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