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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珏铭宫

    如瑰到达灵寿时已经入秋,落叶在萧瑟的秋风中纷纷飘零。景国位于宁国的东北方,陆地面积广阔,水源相对较少。国都灵寿三面环山,气候比临水的洛州干燥许多。

    送亲的车马驶进景国的皇宫珏铭宫。丹若轻轻掀开车帘,这里虽不似洛州的清泉宫那般华贵精致一步一景,却更加宽敞,明亮大气。宫中种植着许多高大的枫树,枫叶已然被秋色染红。

    如瑰被安排住进了西配殿的景贤斋,比她从前在宁宫的寝宫要小上许多。如瑰出生时生母就去世了,她自小便随当时还是蕙妃的太后住在富丽堂皇的承熙殿。蕙妃得宠,待如瑰又宽厚,加上如瑰的嫡出身份,各种年节赏赐也比寻常公主皇子多上许多。

    自幼跟随如瑰的丹若看不上眼前景贤斋里陈设,正欲出声,却被一旁的胡嬷嬷拉住了。如瑰一言不发地住下。由于连日奔波,她的腿伤再度复发。可她位份不高,又是刚入宫的新人,只能强忍着不声张。

    景国皇后的近侍何内官来传皇后的旨意,说翌日是如瑰的册封典仪,皇后已经赐下典仪所需的一应物品,让如瑰好好准备。丹若不解:

    “婕妤在九嫔之下,竟也有册封典仪?”

    何内官解释道:“寻常的婕妤自然没有,但雩婕妤是宁国的公主,陛下和皇后娘娘特殊恩典,为婕妤举办一场典仪,以彰显景宁两国的休战议和。”

    何内官字字句句分明在嘲讽如瑰身为宁国的嫡公主和亲嫁到景国却只封了婕妤,如今还要特意举办册封典仪,与其说要彰显景宁两国的和平,不如说要公开羞辱宁国。

    知道何内官来意不善,如瑰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朝丹若点了点头。丹若小心翼翼地端起一杯茶,恭敬地递给何内官:

    “有劳内官。内官喝杯茶再走吧。”

    何内官接过时,丹若的手上变戏法一般多出了一张金叶子。何内官了然地笑着接过,向如瑰称谢告退。

    如瑰让胡嬷嬷把她深棕色的长发盘成倾髻,再戴上皇后所赐的溜银喜鹊珠花。丹若拿着如瑰从宁国带来的海水玉坠珠步摇,在一旁十分不满:

    “这种成色手工的珠花公主寻常赏人都拿不出手,如何自己戴得?不如换这只步摇吧。”

    如瑰摇了摇头,胡嬷嬷给丹若解释道:

    “这是皇后娘娘所赐之物,戴着去册封典仪正好。”胡嬷嬷的解释让丹若更加来气:

    “皇后也太小气了,还不如不赐呢!好像咱们没有似的,不说太后娘娘单独赏的,就是尚服局准备的首饰也都比这个好。”

    “放肆!”如瑰声音不大,却比灵寿秋天的风还要冷,丹若自小服侍如瑰,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如瑰很少对她如此厉声急色。丹若虽有些委屈不解,却还是乖巧的跪下请罪:

    “丹若知错。”

    “错在哪里?”

    这下可把丹若难住了:“错在。。。错在。。。”

    如瑰冷冷地瞟了丹若一眼:“初来乍到,就敢对皇后不敬,是不想活了吗?”

    丹若恍然大悟:“公主,我。。。”

    如瑰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你还叫我公主吗?”

    丹若极其不情愿,但还是改了口:

    “婕妤,我会谨言慎行,绝不给婕妤惹麻烦。”

    如瑰伸出手,把丹若拉起来:

    “麻烦不是你不惹,就没有的。”

    胡嬷嬷看着铜镜中倒映的如瑰毫无生气的脸,有些不忍:

    “婕妤也不必如此悲观,奴婢在太后身边多年,对后宫的手段还算知道一些,定会打起十二分小心,替婕妤盯着。”

    胡嬷嬷的话让如瑰轻轻笑了笑。太后当年的计谋手段如瑰自小耳濡目染,就连抚养如瑰或许也是她的一步棋。如瑰的生母是先皇的元后,她降生时,先皇后难产死亡。

    如瑰被大皇子的生母蕙妃收养。清泉宫中传闻,蕙妃是害元后难产的凶手,但蕙妃自幼善待如瑰,不仅洗脱嫌疑,还因为抚养嫡公主有功,一应月例赏赐都按贵妃份例。

    曾经,如瑰也幻想过,嫁给戟炀,离开清泉宫这样充满勾心斗角的地方,两个人举案齐眉,过寻常日子。如今离开了清泉宫,却注定一辈子要困在珏铭宫了。她是战败国送来和亲的公主,景国一心拿她羞辱宁国,能自保平安了却残生已是不易,怎么可能有当年蕙妃那样志在母仪天下的心思。

    她与戟炀,从此天各一方,再无交集,于她而言,母仪天下和了却残生,又有什么区别?想到戟炀,如瑰心中一痛,他醒了吗?伤怎么样了?

    册封典仪在皇后的昌宁殿,坐在上首的景国的皇帝奕琛看着比入瑰的皇兄还要年长许多。他头戴翼善冠,穿着明黄色的织锦缎衮龙袍,前后和两肩都绣着金龙盘纹样,腰间系着玉带,不怒自威。

    皇帝身边坐着皇后云棠。她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妇人,端庄持重。她绾着十字髻,戴着点翠嵌珠凤凰步摇,身着深红流云纹绒面罩衫,披着深紫绣金缎面披风。

    如瑰披着一件湖蓝色柿蒂纹灰鼠皮制的帔,跪在殿中,垂着头,聆听御前的金内官宣读册封旨意:

    “景宁两国世代为邻,宁国屡屡来犯,然败于越启。孤以仁治天下,纳宁国公主淳于氏,以平息两国战乱。淳于氏远道而来,素娴仪矩,性秉温庄,着册为婕妤,赐封号雩。”

    昌宁殿中坐在两旁的嫔妃皆抿着嘴,唯有一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战败国的贡女,居然舔着脸来受封,宁国人都这般不知羞耻呀。”

    说话的昭仪楚蘅生得一张瓜子脸,一双丹凤眼勾人心魄。她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上绯红色的镂金丝纽百蝶穿花纹蜀锦衣,下摆是金丝织锦烟云蝴蝶裙。她丰腴雍容的身量凹凸有致,头上的蝴蝶纹琉璃珠颤枝金步摇更显华贵。

    虽然已经入秋,楚昭仪却依然手握一柄绸绣花蝶图面的玳瑁柄团扇。她轻轻摇着团扇,手腕上的红玉镯若隐若现。楚昭仪的话似乎给了其他嫔妃些许鼓励,她们都纷纷偷笑了起来。

    如瑰置若罔闻,俯身下拜:

    “臣妾谢陛下娘娘的恩典。”

    皇帝平静地扫了一眼跪着的如瑰和一众嫔妃。楚昭仪昂首对上皇帝的目光,妩媚地笑着。皇后却明白他不耐烦嫔妃们的嘈杂,出声制止:

    “陛下面前切切私语,成何体统!”

    嫔妃们顿时安静下来,如瑰伏在地上不敢有所动作,却听楚昭仪辩驳到:

    “臣妾等有一事不明,实在好奇,故而讨论起来,娘娘恕罪。”

    “你们有什么要紧的疑惑?”皇后耐着性子。

    “这天虽入了秋,却也不怎么冷,雩婕妤怎么就穿上皮制帔了呢?”

    楚昭仪的问题让如瑰心里一紧。

    “禀昭仪,臣妾畏寒。”

    如瑰低着头,思索着。楚昭仪只要稍微打听就知道,这帔是皇后所赐。楚昭仪的目标究竟是如瑰还是皇后呢?又或者,她们是一伙的?

    “雩妹妹怕冷比寻常人多穿一些倒也罢了,只是灰鼠皮名贵,婕妤这一身打扮,是不是也太过奢华了些?本宫知道你出生宁国皇室,可你现在已经是景国的婕妤,陛下和皇后娘娘崇尚节俭,否则像你们清泉宫一样奢靡,导致国库空虚,军队吃紧,可就不好了。”

    如瑰忍无可忍,她几乎银牙咬碎。看来楚昭仪的目标是她,这是与皇后联手设下的圈套。否则,皇后为何不出声帮如归说句话呢?甚至,只怕她们都是由皇帝授意拿她羞辱宁国的。如瑰强忍着,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昭仪教训的是。臣妾自幼在深宫长大,不懂得军国大事,不如昭仪思虑周全。”

    牝鸡司晨,自古为君王所忌惮,如瑰的父皇皇兄皆是如此,想必景国的皇帝也不会例外。更何况,楚昭仪的上头还有皇后。果然,如瑰的话引起了帝后的注意,皇后出声道:

    “雩婕妤初来乍到,来日方长,楚昭仪慢慢教吧。”

    如瑰抬起头,只见楚昭仪还一脸得意。如瑰心里轻笑,这楚昭仪想来是个绣花枕头。却看见皇后的惊恐和皇帝的惊喜。

    “你是璞爰人?!”皇帝盯着如瑰眼睛,几乎要端不住。

    “臣妾是宁国的公主,自然是宁国人。但臣妾的生母,的确是璞爰的长公主,故而臣妾的瞳色各异。”

    如瑰早已习惯外人对她异瞳的惊讶。璞爰与景宁两国都接壤,自然有所通婚。只是所生的孩子的瞳色皆为浅黑色或浅棕色,却很少有像如瑰这般双瞳分别是黑色和琥珀色的。

    “怕不是什么亡国的妖孽吧?”

    坐在楚昭仪下首的柳美人谄媚地看向楚昭仪,后者笑出了声:

    “难怪宁国陪了夫人又折兵呢。”楚昭仪的话却让帝后均变了脸色。

    “雩婕妤自幼锦衣玉食,嫁入珏铭宫反而要节衣缩食,莫非是我景国穷困潦倒要贻笑九州吗?”

    皇帝的话让如瑰有些不解,楚昭仪更是摸不着头脑,正要辩解,却见皇后连忙起身请罪:

    “是臣妾教导无方,望陛下恕罪。”

    一众嫔妃皆跟随皇后告罪,但皇帝的注意力却似乎只停在如瑰身上,他甚至亲自走到如瑰身边将她扶起,然而长时间的跪地不起让如瑰的伤腿已无法站立。

    “腿怎么伤得这么重?”皇帝突然地关切让如瑰有些无所适从。

    “禀陛下,臣妾在滺州不小心伤到了。”如瑰说得模棱两可,她知道卫靖尧的奏折已经送到皇帝的案前。

    皇帝竟当众将她抱起,扭头吩咐道:

    “柳美人御前失仪,废为庶人,打入冷宫。昭仪楚蘅,妄议国事,罚俸半年。至于皇后,好好反省该如何管理后宫!”说着便抱着如瑰离开了。

    昌宁殿外的秋风萧瑟,皇帝身边的黎内官替他披上了一件披风。他顺势把如瑰裹进披风,与她同乘一辇,一路上惹得宫中众人侧目。

    回到景贤斋,御医已经在等候。御医替如瑰把了脉,开了内服的药方,又留下伤口外敷的药并交代了丹若换药的用量,告退前还嘱咐如瑰要好好养伤,不宜食用任何辛辣刺激之物,最好也不要下地。

    如瑰向皇帝行礼道谢,他却拉住她微凉的手:

    “孤晚上再来看你。”

    如瑰知道,皇帝对她态度的变化,定与她的双瞳有关。戟炀曾说过,她的眼眸摄人心魂。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他,每一眼都牢牢地把他刻进心里。如瑰强迫自己的思绪回到现实,思考着自己的处境。

    皇帝似乎有意宠爱她,但这来得莫名其妙的恩宠让她有些不安。她清楚皇帝并非真的在意她,她的身份和册封典仪已经引得珏铭宫的众人侧目,他却依然不管不顾地抱她回来让众人更加忌恨她。

    柳美人和楚昭仪的受到的惩罚也十分奇怪。柳美人的确算御前失仪,但按理来说不至于打入冷宫;而楚昭仪妄议国事,显然是个更加严重的罪名,却为何只是罚俸?皇后定然是明白个中缘由的,可她为何要请罪呢?

    入夜,皇帝如约而至。他带来了两壶松醪酒,说是璞爰人爱喝的。如瑰的生母走后,她的父皇续弦的继后也是璞爰皇室的宗室女,可如瑰在宁国却从未喝过什么松醪酒,亦不太习惯酒里野生松籽的味道。

    御医先前交代如瑰忌饮酒,然而皇帝一杯接着一杯,她也只能耐着性子陪着。他似乎有意将自己灌醉,杯筹交错间,他对如瑰说:

    “抬起头来,看着我!”

    如瑰照做了,他的眼中忽然多了些温柔,可眼神却似乎穿过了她。她有些躲闪,他霸道地把她拉入怀中:

    “别怕,孤在这里。”

    ......

    皇帝粗重的呼吸带着酒气,如瑰仿佛听到他醉意朦胧地囔囔道:

    “阿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