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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沃国公府

    看守他的士兵倒下后,戟炀强撑着病体,带着彦川和亲卫队尚有战斗力的十几人,趁着夜色走在滺州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如瑰走后,卫靖尧和他的手下生怕再出现什么岔子。滺州守卫森严,入夜还要宵禁。

    戟炀一行不敢骑马,只能步行。按照戟炀的计划,他们步行至穿城而过的滺鸣河,便潜入河中,走水道出城。景国人对水路管理没有经验,士兵又不谙水性,游水出城是唯一可行的路线。

    戟炀有伤在身,行进十分缓慢,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为了保存体力,一行人躲在街角歇息,不料却遇到了巡逻的景国士兵。戟炀带着伤,不如平时敏捷,避让不及,被士兵发现了。士兵二话不说,便将戟炀等人抓了回去。

    得知戟炀等人企图逃走,卫靖尧一怒之下命人把城中的杜家军残部尽数捉拿。众人在狱中见到戟炀,纷纷询问他为何要逃走。

    戟炀无法向众人解释他准备抗旨去救如瑰。原本以为可以安心休养然后回朝,却无端被连累,众人表面上不说,心中皆有些不满。

    卫靖尧命人连夜提审杜家军的士兵,首当其冲的就是戟炀。卫靖尧始终不相信如瑰关于使臣之死的说辞,却一直无从查证。

    戟炀企图逃走,正好为他提供了突破口。然而他先礼后兵,费尽了口舌,还动用了炮烙、老虎凳、拔指甲等等刑具,折磨得戟炀奄奄一息,也没能从他嘴里套出半点有用的东西。

    不仅是戟炀,就连彦川也死咬着什么都不说。

    一连几日,卫靖尧一一提审了被抓获的所有杜家军士兵。一个副尉受不住严刑拷打,招出了滺州城中黑火的藏匿之处。

    景军连夜在城中搜查,将黑火拆除,看守黑火的杜家军全部被抓。戟炀和彦川在狱中见到看守黑火的人,登时明白如瑰先前的布置已被卫靖尧的人全数毁去。

    失去了黑火的筹码,杜家军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戟炀自知连累了杜家军,心中愧悔,却不甘坐以待毙,竟决定逃狱。他的决定遭到了包括彦川在内的众人反对。

    “少将军,恕小的直言,咱们先前想要逃出城都被抓了进来,如今在牢里,更不可能逃出去了。”

    “是啊,少将军,咱们已经深陷牢狱,若再出逃,可是死路一条啊。“

    戟炀歪在阴暗的牢房角落的草堆上,胸口、肩颈处被炮烙的地方起了一片水泡,延伸到脖子,往外渗着血。他吃力地坐了起来:

    “不逃就有活路了吗?卫靖尧已经找到黑火,咱们对他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就算他大发慈悲,他手下的人能答应吗?你们手上都沾过景国兵的血,换做你们是他们,难道不想为自己的弟兄报仇吗?“

    “可是,咱们已经投降,他们不能杀降啊!“

    戟炀冷冷地一笑,他脸上的疤扯着他的唇,那张脸仿佛是地狱之火淬炼出来鬼一般可怖:

    “黑火都能找到,难道还问不出使臣是怎么死的么?你们个个都是杀死使臣的帮凶,处死你们,名正言顺得很。”

    戟炀的话在理,众人面面相觑:“可我们要怎么逃呢?”

    翌日,狱卒给杜家军的众人送来了断头饭,果然卫靖尧要杀了杜家军的人为房府牧讨回公道。

    众人跟着戟炀作势哭天抢地抓着狱卒扣头求饶。趁狱卒注意力被吸引之际,彦川将狱卒身上的钥匙偷了过来。

    狱卒走后,彦川打开牢门,杜家军约莫三十人鱼贯而出。

    戟炀快步走到墙边,把墙上的火把取了下来,将他们身后的牢房点燃。牢房的地面上多干草,火势迅猛。杜家军的人一边跑一边喊:

    ”走水了!“

    看守的狱卒们皆害怕葬身火海,只能随着杜家军们一齐往外跑。跑出来才想起要把他们抓住。

    杜家军的士兵虽骁勇善战,但浑身是伤;景国的狱卒们只有不足十人,却都是卫靖尧手下的精良士兵。双方你来我往地厮杀起来,一时难分胜负。

    狱卒的头领偷了个空转身朝卫靖尧的将军府跑去。戟炀见他要去搬救兵,立刻出手阻拦。戟炀一路从牢里跑出来,又加上一番打斗,已是体力不支,拼尽全力却没能拿下那头领。

    头领也没在戟炀这里讨到任何便宜,他领教了戟炀武艺了得,若非他有伤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况且杜家军逃狱这样大的事,若不尽快上报,只怕自己也难逃罪。

    头领朝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掩护自己从戟炀手里逃脱。戟炀专注于拿下头领,未曾发现一个狱卒从后方接近他,竟被那狱卒斩下了左臂。

    剧烈的疼痛让戟炀不支倒地,凭借本能挡下那狱卒的致命一剑。杜家军的士兵见状连忙过来帮戟炀,斩杀了那个狱卒。

    戟炀艰难地从地上坐起,看着狱卒头领的远去的方向,知道卫靖尧的人即刻就会出现,到时候他们便是插翅也难逃。他捂着断臂处,高声喝令杜家军往悠鸣河方向跑去。

    杜家军边打边逃,一路逃到了主街上,收到了惊吓的百姓们纷纷四处逃散。街上做生意的小贩亦丢下摊子逃命而去。

    戟炀自知命不久矣,准备留下来独自应对狱卒,为杜家军争取时间。他挥出的每一剑,都带着绝望的恨意,仿佛那几个狱卒才是他输了越启之战、永远失去如瑰的罪魁祸首。

    左肩的血不断涌出,戟炀的脸色越老越苍白,挥剑的右手也越来越无力。杜家军的残部若能逃出滺州,也算是他了却一桩罪孽。

    戟炀一连斩杀了三个狱卒,他的剑上滴着不知是谁的血。剑穗上的那枚同心结的线头散落,戟炀的视线开始模糊,倒下前,他拼着最后的意识将那枚同心结扯下紧紧握在手里。

    彦川不知从哪里找来一辆驴拉的板车,拉着昏迷不醒的戟炀往悠鸣河跑去。

    等卫靖尧带着人赶到滺鸣河边,杜家军的人已经尽数跳入水中。彦川劈下板车上的木板让戟炀趴在上面,其余人游水推着木板迅速往河中心而去。

    卫靖尧命弓箭手射击,然而河面上有风,弓箭手难以瞄准。卫靖尧又命人乘船追击,他们刚到滺州不久,没有自己的船,从滺州百姓那里征用的船大多是商船或渔船。景国士兵没有划船的经验,行船速度缓慢,让杜家军侥幸逃脱了。

    戟炀心有余悸地睁开眼,这是他第一次到如瑰的寝宫,却也是他离她最远的一次。那些风筝她不带走也好,一身轻松或许她在景国的皇宫中会过得容易一些。

    戟炀把那些风筝取下来,拿到前庭,尽数烧了。他对她的心意,从一开始就是痴心妄想。他多希望自己也同这风筝一起烧成灰烬,便不用从妄想中醒过来。

    斜阳把宫墙映照得像火焰一样红,燃烧的浓烟呛得戟炀急咳了起来。他任由眼泪盈满他失去了一只眼睛的眼眶,定是这烟太熏了。

    他求死不能,她也还活着。皇上说的对,他是杜家的血脉,他要把毁在他手上的杜家军重建起来。

    总有一天,他会成为比父亲还要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军,他要把宁国的国土,一寸一寸地收回来,他要让景国知道,倘若他们不善待如瑰,他便踏平灵寿。

    离开皇宫,戟炀回到沃国公府。森严肃穆的国公府门口的牌匾上依然挂着白花,府门前亦点着白色的灯笼。由戟炀接手国公府的旨意早已传入府中,府中上下见到他,却如同见了厉鬼一般。

    管家李叔低着头把戟炀迎了进去。杜夫人领着和杜老将军的其他姬妾、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们一大家子人在灵堂。

    杜老将军和戟炀的大哥杜戟烨早已过了七七四十九日,然而众人依然着丧服,跪坐在灵堂。

    戟炀拖着鞭伤,踉跄地走入灵堂,看见他的娘亲赵姨娘跪在杜夫人身后不起眼的角落里。赵姨娘见到戟炀,倒抽了一口冷气,心疼得眼泪直流。

    戟炀朝她点点头,她忍着泪缩了回去,不敢再看戟炀。戟炀正准备跪下,就听杜夫人大喝一声:

    “滚出去!”杜夫人杏眼圆瞪,恨不能把戟炀生吞活剥了,“你这个逆子,还有脸回来!”

    “母亲。”戟炀漠然地守着礼,朝杜夫人拜了拜,“孩儿受伤,蒙皇上恩典留在宫中休养,如今痊愈回府,让母亲担心了,是孩儿不孝。”

    “你竟敢拿皇上来压我!”

    “孩儿不敢。只是如今孩儿回府,理应来祭拜父亲和大哥。”

    杜夫人站了起来:“若不是你无能,杜家军怎么会输!老爷和我的烨儿更不会死!他们都是受你连累的!你怎么不去死!”杜夫人泣不成声。

    “母亲息怒。胜败乃兵家常事,战场上刀剑无眼,孩儿若能代替父兄受死,也是孩儿的孝心和造化,奈何天不成全。只是母亲放心,孩儿既然活了下来,自会重振杜家军--”

    杜夫人冷笑了起来:“你妄想!就算烨儿走了,国公府和杜家军的继承人也轮不到你!老爷姬妾子嗣众多,你算什么东西?”

    戟炀咬着牙,强忍着平静地逼近杜夫人:“孩儿是父亲的儿子,母亲再不喜欢,孩儿也是杜家的血脉。更何况,皇上下旨命孩儿重振杜家军。怎么,母亲是想让孩儿抗旨吗?”

    “你—你小人得志!你别以为有皇上做靠山,他的龙椅还不一定能坐得稳呢!若不是他名不正言不顺,景国怎敢起兵,杜家军又怎会遭此无妄之灾!”

    “住口!”戟炀一改先前的平静,呵斥杜夫人道:“母亲思念父亲和兄长,想去陪他们,孩儿不拦着,但母亲是想整个杜家都陪葬吗?!”

    一席话说得杜家人面面相觑。当年太子突然薨逝,大皇子和与三皇子为了东宫之位兄弟阋墙。杜家与三皇子生母庆贵妃的母家是表亲,却在夺嫡中保持中立,深得先帝信任。

    后来,大皇子继位,朝中盛传,没了先帝压着,新皇只怕是要新仇旧恨一齐清算。奈何刚登基不久,景国便挑起战乱,新皇这才暂时腾不出手来。

    杜夫人方才的话,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传到灏临的耳朵里,只怕杜家要倒大霉。沃国公府在夺嫡中保持中立,并没有消除大皇子的戒心,也得罪了三皇子的人。杜家的兵权一向遭人眼红,杜老将军和世子战败殉国,等着对杜家落尽下石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老爷啊!你睁开眼看看!”杜夫人见众人被戟炀吓住,哭天抢地地嘶喊起来。她身后的姬妾和仆妇们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看见赵姨娘,气不打一出来,挥手就给了她一耳光:“你这个下贱坯子!生出了一只吃人的狼!”说着还要再打,却冷不丁地被戟炀捉住了手腕。

    众人纷纷想阻拦戟炀,可看着被他狰狞的面目都有些发怵。

    “你!放肆!我是杜家的夫人,是你的长辈!你们,你们就干看着,不管管吗?!”

    “您瞧瞧您哪有半点贵夫人的体面,长辈的样子?”说着戟炀将她一推,她跌坐在地绝望地失声痛哭。

    众人先是一怔,随后纷纷出言指责戟炀有违孝道,戟炀的二哥杜戟炆甚至拔出了剑。二哥的生母张姨娘惊叫了起来:

    “炆儿!”

    戟炀却恢复了先前的冷漠:“二哥想血溅父亲的灵前么?”

    “来父亲灵前闹得鸡犬不宁的明明是你!还敢对母亲不敬!简直大逆不道!”戟炆持剑步步逼近戟炀。

    戟炀没有动,赵姨娘早已吓破了胆:

    “二少爷开恩,炀儿,快跪下给你母亲赔罪。”

    戟炀冷笑了一声,他的脸也因此更加扭曲:“原来二哥是想替母亲讨公道啊,你忘了她是怎么折磨张姨娘的了么?”

    “五少爷不必出言挑拨,炆儿如今是长子,理应要护着主母!”张姨娘在一旁帮腔道。

    戟炀用指尖轻轻地夹住戟炆的剑锋,对准自己的眉心:“原来二哥是想继承沃国公府啊。可是父亲已经殉国,杜家军也全军覆没,沃国公府只是做空壳,这世子之位二哥也稀罕么?既然如此,那就动手杀了我,杜家谁也别想活。”

    说罢,戟炀用他魔鬼一般的独眼,死死地盯着戟炆。

    杜家人皆大气不敢出。大皇子入主东宫后剪除三皇子党羽的雷霆手段,削爵、流放、入狱、处决,各族株连,牵扯甚广,朝野上下都战战兢兢。

    幸而戟炀暗中追随大皇子多年,才保全了沃国公府。如今,输了越启之战,杜家军全军覆没,沃国公府不仅没有被责罚,杜老将军和杜戟烨还得了追封,想来戟炀的从龙之功了得。

    戟炆犹疑着,在戟炀的盯视中败下阵来。戟炆最终垂下剑,戟炀不再看他,径自转过身,跪在杜老将军和杜戟烨的灵前祭拜。

    拜完扶起早已吓破了胆的赵姨娘:“娘,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咱们了。”

    戟炀和赵姨娘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回首吩咐道:

    “丧事毕,日子还要过下去。”

    沃国公府门口的白花、白灯笼一一被拆除。

    在洛州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里,杜家受皇帝器重,吃了败仗失了疆土,竟依然显赫。

    可惜老将军和世子殉国,杜夫人悲伤过度,几个月后便郁郁而终。二少爷远走淮州,路遇贼人劫财,被杀害了。噩耗传来,张姨娘承受不住打击变得疯疯癫癫。在杜家几十年的管家李叔因年老辞工回了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