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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无边梦境

    二人回到病房时,都有些狼狈。

    蒋少琮嘴角红肿,李准拳头破皮。曹晓雯默默看着衣服略显凌乱的二人,没有说话,又给周宜额头上换了个毛巾。

    李准看了看一直默默干活的小姑娘,扭头问了问蒋少琮,“她是谁?”

    蒋少琮摸了摸渗血的嘴角,正打算开口,曹晓雯接了话。

    “我是周老师的学生,我叫曹晓雯。之前周老师借给我两千块钱,我昨天去她家还钱,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打开门就发现周老师晕倒在地上。”曹晓雯声音清脆,但似乎胆子不大,说话时眼神有些躲闪。

    “你有周宜家密码?”李准皱眉问,竟还有功夫生气自己都不知道密码这回事。

    “嗯,今年暑假,我在周老师家借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她刚大学毕业,在周宜家附近找了个临时的工作,周宜知道后就让她住到了家里。

    “你十月份是不是去过一趟西安?”李准想起周宜例假期那通电话。

    “嗯,对。”曹晓雯脸上一红,应道。

    李准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在感叹命运的神奇,要不是周宜那时好心解曹晓雯燃眉之急,谁能发现一个独居女人有突发情况。

    借住房子和赚钱救急,似乎都是在为周宜孤立无援时的雪中送炭暗埋伏笔。

    那他,和周宜的相遇呢?是不是冥冥之中也自有安排,要不岂不辜负了这场相遇?

    李准思绪翻飞间,周宜突然清晰地喊了声“李准”。

    如弹簧般弹起,李准一把攥住她的手,“我在,周宜,我在呢。”他弯着腰,对个子高大的他来说,这个姿势并不美观,却让曹晓雯觉得帅极了。

    然而周宜并未再说一个字,只是泪水一直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滑落。李准怎么抹都抹不掉那道泪痕,最后实在忍不住,一下趴在周宜的怀里,哭出了声。

    他真的好后悔啊。

    在那么多风平浪静的日子里,他们相依相偎,偏偏在他赌气的时候,她前婆婆刁难,他前女友举报,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这种难以应付的境况,她得多无助,才把自己逼到这种扛不住的境地?

    她本可以想他求助的,如果他那天没有意气用事。

    “你为什么这么倔?”李准搂着周宜,心中大恸。只是半个月,她的肩膀就变得这样瘦削,怎么能让他不心疼。

    ………………

    蒋少瑜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不断哀嚎。

    周宜拿着随手抄起来的木棍,不管不顾地冲蒋少瑜抡去。

    她心里恨啊,恨蒋少瑜把她当做傻子。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对我!”

    “你凭什么出去乱搞还这么明目张胆!”

    “花着我的钱还把我当傻子,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你可看到过一点!”

    周宜每说一句,就抡一棍,扭曲的表情呈现在往常风轻云淡的脸上,泪水狂飙,看起来委屈到极点,也愤怒到极点。

    她脑子有些混沌,有什么似乎想抓住,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好像有什么在阻挡她想起来。举起的棍子再次落下,情绪越发激动,嘴里却没说出什么。

    她想说什么,但被封死的记忆力还在做最后的修复,以防止魇兽冲出记忆的牢笼。

    但在情绪的催逼下,魇兽如发狂一般,左冲右突,刹那间,火光电石,颤抖的嘴唇冲出了被自我保护钳制的话语。

    “你不爱我的算了,你为什么不爱自己的孩子,他可是你的儿子啊!”

    “你怎么忍心把他扔在车里!”

    “你怎么忍心一下午都没有给他打个电话!”

    “你怎么忍心让他那么痛苦地死去!”

    “死去”两个字炸裂在脑子了,让周宜如受重锤,如梦初醒,她一下呆愣当场,趁手的棍子消失了,红色充斥了眼睛,周宜捂住疼痛的大脑,痛苦地仰天长啸。

    “啊——”

    ………………

    “啊——”

    趴在床边睡着了的李准被一声尖叫吓醒,猛然抬头,就看到周宜挺身坐起,闭着眼捂着头发出了尖利的嘶吼。

    李准一把把失控的周宜搂进怀里,不停拍着周宜的后背,试图进行安抚。

    “周宜,周宜,周宜,醒醒,醒醒。”摸摸周宜的头,再轻拍着后背。

    “你做噩梦了,别怕,别怕,我在呢。”李准揉搓着周宜的后背,努力想让她粗重的呼吸缓和下来。

    周宜慢慢从噩梦中缓过来,惊惶的眼神撞进李准焦急担忧的眸子里,慢慢平静下来,看着李准开始飙泪。

    李准不知道人是可以这样哭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眼泪却像是六月的雨,泛滥成灾。

    拿不准周宜有没有从梦境中缓过来,李准也不敢贸然行动,他抬手用大拇指抹去她的泪,又轻轻把周宜抱进怀里。

    周宜就这样无声地流泪留了很久,只到再次昏昏睡去。

    李准为周宜安排了单人病房,蒋少琮和曹晓雯被他赶回去休息了,刚才被吓到的只有他一个人。

    小心地让周宜躺好,盖好被子,李准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退烧了。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李准轻轻摩挲着周宜的手,又轻轻地把周宜的手放在自己脸侧,他很久没有感受她手上的温度了。

    周宜是在后半夜醒来的,屋里没有开灯,她只看到趴在她手边的一个轮廓。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不知道该从何想起。

    两周来绷着的神经在放假后松弛,放假当天学校公布的处罚方案让她急怒攻心,浑浑噩噩地回家,进门后就一头载到了地上。

    她倒下的时候是有感知的,只是控制不了身体的反应。

    朱秋红的威胁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她惶惶不可终日。离开李准她可以不犹豫,给朱秋红房子她也能接受,但拿已故孩子来威胁她,却是她一生都难以逃脱的命运。

    一时的妥协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生的拿捏。

    期末考试本已让她精疲力竭,不停联系墓地更让她心力憔悴,意料之外的,她还被学校纪委逼着自证清白。

    她以为所有的问题都可以逐步解决,却不想自己最重视的工作也被染上了污点。

    她做妻子是失败的,做母亲是失败的,难道她付出绝大多数心血后,连做老师还是失败的?

    她无法接受,她拒绝接受,她拧巴着不想面对这已成为事实的现实。

    生生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她原以为生活已经很苦了,原来命运还可以再在伤口上撒把盐,让她这个本来就苦到心里的女人知道,生活的苦不仅有深度,还可以有长度。

    伸手摸了摸李准粗硬的头发,对这个固执得像孩子一样的男人有些无奈。

    既然已经扭头走了,还什么还要纠缠到她无穷无尽的麻烦当中。能有他几个月的陪伴,她已经满足。而且,通过边婧妍和朱秋红这样一闹,她也知道,她不可能再和他继续。

    十年教学,她除了当老师已别无长物,她不能让边婧妍继续毁了她的事业。

    五年婆媳,她知道朱秋红是怎样一个自私而难缠的角色,她不能拉着无辜的人踏进深渊。

    李准睡得很沉,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小时候,每当他在外面疯够了,精疲力尽地回到家,就会一头扑进母亲的怀抱里。那时候,母亲总是轻轻抚摸他的头发,那种轻柔的触感,承载了母亲对他的包容和慈爱。

    不管是鞋子跑破了,还是衣服滚脏了,母亲总是先把他搂在怀里,揉揉他的头发,然后笑眯眯地点着他的鼻尖,“调皮蛋儿,又跑去那里捣蛋了?”

    他的母亲从不会因为他滚了一身泥而责骂他,也不会因为他和小朋友打架而训斥他,她总是温和地感叹着。

    “哎哟,我们的小准准今天是不是去找宝藏了,这是寻宝的勋章吧,”她会拍着他身上的泥说。

    “哎呦,我们的小准准长大了,有自己的是非对错了,要是能……就更好了。”她摸着他打架时擦破皮的额头说。

    他不论高兴还是难过,只要一头钻进母亲的怀里,那快乐和悲伤就不再是抽象的感觉,而是瞬间幻化出实体,那就是母亲的抚摸。

    但自从母亲离去,他就变成了一个满身是刺的倔种,青年时没人愿摸他的脑袋,创业时没人会摸他的脑袋,小有成就时没人敢摸他的脑袋。

    只有周宜,一次又一次地摸着他的脑袋,轻轻地说,“别闹。”

    周宜包容他的虚与委蛇,接受他的欺瞒糊弄,看着他来来回回从不指责,死缠烂打从不厌烦。她摸着他的脑袋,轻轻地跟他说“别闹”,让他浮浮沉沉十几年的心一下就落到了实处,让他恍恍惚惚进入了更深更踏实的梦境。

    不是周宜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周宜。

    周宜在他身边,就会让他自欺欺人地认为他还是那个被世界宠爱的小孩儿,他可以撒娇,可以耍赖,可以使坏,可以肆无忌惮。

    在突然失去母亲之后,他对世界充满了怨恨;在周宜来到他身边后,他逐渐获得了原谅这个世界的能力。他不再怨恨父亲,不再厌恶家庭,不再对幸福敬而远之。

    他是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小孩儿,等着有个人来接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