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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阳1·旧事重提诉衷情

    “登云梯之会?”

    京都客饮居的李掌柜停下了拨弄算珠的手,歪着头颇有狐疑地看了看眼前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乱羽眼睛一转:“这不是前几日听仙门一位长老提起,有些好奇吗……”

    茶馆里没有客人,只有小厮在擦着桌椅扫着地。

    李英琦白他一眼,正要搪塞几句,余光却瞥见门外进来一个客人。

    站在一旁的小厮连忙将人拦下:“小店正月里不做生意,客官请回吧……”

    乱羽看一眼门口的方向,再看看舅舅,也猜到一时半刻是套不出话的,于是先他一步主动换了个话题。

    “舅舅这分明门店大开,如何不做生意了?”他压低了声音道,“可是近日城中出了什么事?”

    李英琦轻轻一叹,在账本里夹了一叶云签,这便领着他往后院走。

    “同你说了多少回也不见记住——官家是非岂是明面上能议论的?”

    李英琦无奈摇了摇头:“前不久鹏程巷的元家诞下了个小公子,可那少夫人却产后发了高热成了痴傻……东街茶馆酒楼纷纷歇业,我客饮居虽是开在西街这样的粗俗之地,也得上赶着落俗才是。”

    “元家?”乱羽略一思索,“是三年前我来京都时娶亲的那家?他家的公子哥儿瞧着也不是什么大材,如何能得这样的重视?”

    “倒不是靠的夫家。”李英琦轻声一叹,掀了帘子带他往后院走,“那少夫人出嫁前是北侯家的小女儿,从小养在深闺……该是卖北侯的面子。”

    “北侯欧阳彰……”乱羽略一思索没寻到什么头绪,这便话锋一转,“舅舅,待仲阳时客饮居开业,可有话本子供先生去说?”

    李英琦正盯着后院里小厮安置着新进的茶饼,冷不防听得这样一句,颇有疑惑地转过头来看他:“你这臭小子——从前我说让你同先生讲讲这些年所见所闻,你是一百个一千个不乐意——怎么?忽的转了性子?竟有良心帮着我了?”

    乱羽自角落的地窖里翻出来一坛子陈酿:“不过是这几日听多了仙门长老提及往事,得几句当初登云梯之会的闲话。”

    “我说你怎么张口就问登云梯……原来是这个原因。”李英琦面露疑色,“只是登云梯旧人个个对当年之事闭口不提,竟有人巴巴地往外说的?”

    “总归也不是什么秘史,不妨我听个故事吧?”乱羽抱着那酒坛子,将李英琦往屋里推,“舅舅别管他们卸茶了,差人选两坛酒来,咱们上楼喝一盅!”

    李英琦没打算驳回这提议。

    开春仍有些寒气,喝些小酒暖一暖也是好的。

    “你且去楼上坐着,我签个字就来。”他一掌将外甥推进了屋里,转头往后院偏门走。

    送来茶饼的人搬来一面矮桌,抬袖做了个“请”的动作。

    李英琦签上名字代表收到这茶饼,而千里之外的镜花水月也有人刚刚落笔。

    古树积雪早已融尽,眼下依稀见得初春的嫩芽冒了个尖头。

    洛笙坐于窗前,一笔一划写下大大小小无数个地名。

    窗外偶有感知早春的鸟儿叽叽喳喳地雀跃两声。

    日暮西山时,洛笙停了笔。

    她将那一张张纸条折上两道折痕放进桌上的小盒,最后又随意从里面拿出来一个。

    纸张展开,字迹隽秀。

    “东陵……”

    东陵沿海,水面倒映出夜市灯笼点点。

    仿佛夜幕将至才是这里热闹的开端。

    洛笙坐在城中茶馆一角,听着说书人讲些与她所闻略有不同的故事。

    这座城于海上有着不少的贸易,也遭过不少流寇的眼红。

    好在官家的唐远山大人公正不阿一身正气,东陵竟有别处难得的安稳。

    或许是因着与外来人通商,这里成了一座不夜都城,尤其城东更比别处热闹,月上梢头还有小贩在街边吆喝。

    茶馆外的光映在洛笙的白衣和斗笠上,轻冷的白纱也被添上一笔两笔暖色。

    街上人来人往,铜臭坊更是灯红酒绿。

    人群中有个青年一身玄衣,轻步迈上木质楼梯,推开二楼长廊最深处的那扇门。

    屋里的沈一清依然是青衣单薄,长发披散着坐在沿街的窗边,悠然倒出了一杯茶。

    “回来了?”

    赌坊掌柜头也不抬。

    沈一墨闪身坐下,抬手泼了他刚备好的茶水:“我回来不是为了喝你的茶的,这里哪怕最开始也是酒馆。”

    沈一清听了这话只是笑笑,拿来早就放在身侧的酒坛子:“最近又是投奔谁去了?怎么穷酸得连酒也喝不上?”

    沈一墨来不及理他,先一口气喝下了半坛,才擦擦嘴角:“你在西窑的赌坊是不是快建好了?”

    沈一清似乎来了兴趣,有些慵懒地一手支着脑袋:“怎么?出去待了段日子又想起回来败家了?”

    “不过是见着了个人,想着能否守株待兔罢了。”沈一墨捧着酒坛子看他一眼,“哥,你名下家产那么多,分我一家不过分。”

    沈一清轻笑着摇了摇头:“倒是我在东陵待久了,不曾见过大世面。你在西窑遇着了什么人?说来听听。”

    沈一墨眸子一沉:“我只见银面遮脸,并未看清相貌……但想着,该不是人间的凡夫俗子。”

    沈一清微微一愣,又懒懒地换了只手:“你都信那不该入轮回的小子能回到人间——有什么外界的东西留在人间也不稀奇。”

    “若是我的预感没错……”沈一墨沉思片刻,“他该是入了轮回的——否则那人也不会出现在人间。”

    沉默良久后,沈一清仍一副懒散样子:“前阵子官家的少爷带回来个挺有意思的人,我觉着你们应该交得上朋友。”

    “人言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在人间待的年岁太多了……”沈一墨仰头将坛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经不起一起饮酒的人再离开一个了。”

    “我知你视他重要,可传闻当年那柄剑并非俗物,剑下魂魄永堕地狱不入轮回……”沈一清抬手给自己斟茶,“六界各有高高在上的神明,没有哪一个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鬼界掌着生死,也没有哪一个是会徇私的……”

    “他可以不必回鬼界!留在人间我也能护他安稳!”沈一墨下意识争辩一句,又轻声道,“六界虽有神明,不过也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当初一个好好的仙界遗孤,他们为了那点对仙尊的亏欠争了多久又耽误了多久?最后还不是落得……”

    沈一清默默抬手饮一杯茶。

    沈一墨又道:“哥……我庆幸你带我来到人间,我庆幸我自小成长在人间……通了人性便不会被扣上神明的帽子、被逼着冷眼旁观……当初罗小二带着旧伤四处寻人,是我替他寻到的小镇花楼,是我助他二人解开心结……即便他真喜欢一个凡人,在人间也不过是耽误了短短几十年,凡人没有轮回转世的缘分……那些所谓的神明……又何苦要赶尽杀绝呢?”

    沈一清眸子轻轻一动,抬手想要安慰,最终却又放下。

    沈一墨不知是否因为醉了酒,这时趴在桌上把自己的脸埋进臂弯,闷闷道:“若是我未曾遇见他……若是我未曾帮他……若是他们的重逢再晚一些,等到真相大白身份明了……”

    沈一清张了张口想要安抚,话到嘴边却发觉尽数苍白。

    或许是因为逢了旧人,沈一墨终于有机会将压抑多年的情绪宣泄。

    “我有悔……”

    “哥……我有悔……”

    沈一清抬眼看看窗外月牙,松下一口气像是释怀了什么。

    他自身前矮桌的抽屉里拿出一纸文书,折了折放在了桌上。

    “西窑复来坊的地契。”

    沈一清将那纸张推了过去:“愿你并非缘木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