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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倒10·天寒地冻行渐远

    范初夏领着两人到了后院的一间房,推开门又侧身等二人先进去。

    屋里塌上躺着一个身上缠着不少纱布的青年人,大约是和范初夏相似的年纪。

    那人的纱布又渗出了血,想必伤的不轻。

    范初夏好似随意地指了指他:“你瞅瞅,能救吗?不能救的话我趁早埋了。”

    倚在门边的范初冬白她一眼,没有揭穿。

    尹药子上前打量一番,又号了脉,微微一笑:“初夏姐,能救。”

    范初冬又去看姐姐都脸色,果不其然,面上的欣喜不是装出来的。

    尹药子又道:“只是他身上的伤如今已是旧伤,恐拖了多日未能根治,想要完全养好还需要些时日。眼下又临近冬日,伤口愈合慢些,能不能醒恐怕难说……”

    范初夏闻言不免有些自责:“怪我怪我,我捡到他时已是上月,后来生意又忙着,大夫没仔细瞧我也没注意……”

    “所幸现在治也来得及。”尹药子挽上衣袖,“初冬,帮我把他这一身的纱布换了吧?”

    范初冬应声走近,还不忘支走姐姐:“长姐,忙你的去吧!这里有我帮忙就够了!”

    范初夏还要再说什么,张口却被范初冬接下来的一句话堵住。

    “哎?长姐,这难道是你捡回来的姐夫啊?模样倒也配得上你……”

    塌上那人看着精瘦,肤色并不很白,虽闭着眼,两道剑眉却带着英气。倒瞧得出几分大户人家才有的气质。

    范初冬自小带病,骨子里羡慕这样的公子,又调侃一句:“若是救回来了问问可有婚配,没有就留下来娶进门吧?”

    范初夏瞪他一眼,愤愤离开。

    天边晚霞散尽,碗筷摆上圆桌。

    何求谷近来客人很多。

    安怀愁出身于大户,何求谷不过是安氏主家久居的大庄园。

    谷外也有族中旁支不少亲戚,只是走动得少,遇到这样的大事才来客套一番。

    却也有诚信前来吊唁的。

    从镜花水月赶来的仙门女修们排着队要去灵前拜一拜。

    乱羽守在灵堂外,刚听张知澍简单概括了这几日里何求谷的境况。

    张小将军惜字如金,倒也能说得明白。

    安怀愁并不是追求势力与地位的一方之主,如今失了唯一的女儿很是痛心,几乎整日挪不出灵堂一步,早晚膳也只是吃个几口。

    如今谷中事务皆由安氏一族旁支的一位名为安怀忍的中年男人在处理。

    乱羽远远看着灵堂前火盆里烧去的纸钱,听着满堂或大或小的哭泣声,一时有些出神。

    张知澍看一眼屋里众人百态,注意到仙门女修衣摆纹样不同,有些疑惑:“阳台兰?”

    安冰婳师承晚霜菊,同门姐妹赶来何求谷合情合理,可阳台兰……

    乱羽因他这样一句回了神,道:“算算日子,过两日便到了安管事的头七……顾及名声,阳台兰最合适做整个仙门的代表。”

    张知澍点了点头:“今日廿七。”

    “廿七?”乱羽眼里亮了一瞬,也不知想起来什么,反手变出一只金色幻蝶放飞了出去。

    张知澍只淡淡看他一眼:“身在曹营心在汉。”

    乱羽不作理会,微微低头算是告辞,随后便进了那灵堂。

    少年人身形颀长,进屋时遮了外面映进来的光。

    安怀愁本坐在灵前出神,余光注意到这一片被遮住的光,下意识偏头去看。

    说来凑巧,虽然前些年山下传了不少乱羽的名声,可这位南安枫庭的小主子此番却是头一回拜访何求谷。

    乱羽虽生得仪表堂堂,却与家中父母相似甚少,因而安怀愁一时间也没认出他是哪家后生。

    直到这后生走到近前作揖行礼自报家门,安谷主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女儿生前所思所念。

    一旁弟子递过三支香,乱羽还没接过,却被安怀愁拦下。

    只见这位面容有些憔悴的谷主眼中泛红,握着那香的手也在颤抖。

    乱羽不解,只疑惑地看向他。

    安怀愁像是气急了,抬手把他一推:“你有什么脸面来见我女儿!”

    乱羽被他一句吼得有些发懵,眨了眨眼很是不解。

    安怀愁见状更气,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若不是你——婳儿怎会留在镜花水月多年?若不是你——我家女儿分明有个光明的未来!”

    “若不是你随意招惹,我的婳儿怎会对你念念不忘?若不是你花言巧语,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他说着竟又卸了力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若是她从始至终并未认识你……我何求谷又哪里护不住她……”

    不论所言几分真假,周围弟子已有些窃窃私语。

    乱羽被他一连串的控诉砸得晕头转向,回过神来听闻细细碎碎的闲言,生怕这话会传回山上去,连忙为自己辩解:“安谷主,晚辈与您素味平生,何故张口尽是些毫无根据的诬陷?”

    安怀愁只抬头看他一眼,抱着自己的膝弯开始嚎啕大哭:“婳儿啊!婳儿——这便是你瞧上的好郎君——如今可是谁都能欺负到为父头上了!婳儿啊——”

    乱羽满脸不可置信,险些两眼一黑。

    他正要同眼前这不讲理的前辈争论几句,却见那张小将军到了近前。

    张知澍静静看着席地而坐、哭得像个孩童的安怀愁,轻轻叹了口气,转头来劝乱羽:“痛失爱女神智昏聩,所言不必入耳。”

    乱羽看看如今狼狈得瞧不出昔日风光的安谷主,想起来出发前仙子的叮嘱,呼出一口长气也舒出满心郁闷,朝安怀愁作了个揖,道:“逝者为大,今日在安管事灵前,晚辈不与前辈争论。但——倘若他日听闻前辈再造谣生事,晚辈定然不会退让半分!”

    少年人此番身姿挺拔,抬眼时眉宇间带着几分凌然傲气,话也多出些铿锵。

    眼见安怀愁还是那副颓丧样子,张知澍抬手拍了拍乱羽肩头。

    “清者自清。”

    九月廿八,霜降。

    晨起已见得霜花,阳光初照,秋风微凉。

    洛笙吩咐下去的事务都安排妥当。

    叶少主一只幻蝶送来“仙门有难”的消息,笙姑娘将山上弟子拆散了遣送各处。

    岭上梅、庭前竹赈灾济世,阳台兰、晚霜菊吊唁故人。满湖云为唐星翼的归家路做保障,十里松送医馆厨房谋出路。

    只有生性多疑的桃花庄宋少爷问过一嘴,也被她胡诌的借口搪塞。

    于是镜花水月只剩下洛舒颜独自漫步山间。

    她走过小桥流水,走过怪石山泉,走过竹林花田,走过石板青苔。

    是她在风雨殿里待久了。忘了这座仙山也是世外桃源。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洒下,被剪得细细碎碎。

    洛笙想起秋天刚来时,想起乱羽站在流蔬阁外等她的样子——那时的少年沐浴在阳光下,连吹在身上的风都是暖的。

    她闭了闭眼。

    遣走众人是她身为掌门弟子的考量。

    独自留下是她不愿拱手相让的孤胆。

    远方晚霞染透天边。

    如今山上几乎没有别人,终于远离了尘嚣,却莫名生出几分孤独来。

    孤独得有些可怕。

    一只金色的幻蝶避开晨间湿漉漉的风翩翩而来。

    洛笙步子一顿,以为是师兄传回来的消息有变。

    却不料那幻蝶破碎,带来远方的声音分明温和,却不属于她的师兄。

    “转眼又到了月末,姑娘可顾着自己些。”

    洛笙一愣,脑海中飞速回忆着与“月末”有关的一切。

    也没有往前翻很久——上月月末赶上枫庭小主子及冠回山,刚巧瞧见她扶着腰静坐。

    原来乱羽连这样的事都替她记着……

    洛笙不知想到什么,忽的笑出来。

    这一笑却带了从前没有的苦涩。

    她这旅居人间的仙界神明……原来也是会眷恋人情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