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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暖3·界分明传讯解铃

    此言一出,终于轮到乱羽一时沉默。

    唐星翼又道:“你为她拜师仙门,为她步步设计,好不容易得人真心,却甩手一句‘在这牢中好好的’?乱羽,那日城郊你不告而别,可知她受了多重的伤,昏睡了几日才醒?”

    听闻后面那句,乱羽一时气息不稳。

    他张了张口要问什么,却猛然瞥见映在书生身上的阳光,又发觉自己原来站在阴暗处,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

    唐星翼何时见过他这副样子,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恼道:“半月不见,你竟变得这样窝囊!”

    窝囊。

    这是当初乱羽想要骂醒唐星翼说的话。

    想不到半年光景,这两个字竟被原封不动还给了他。

    乱羽看他一眼,好笑道:“我窝囊?唐熙然,你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是你的父母皆因我而死,你还愿意见我吗?”

    唐星翼被他这话问得一愣。

    原来除却江前辈,还有这层渊源……

    乱羽视线向上一转,隐忍下不知什么情绪:“外人只知道我娘怀我时梦见苍龙盘旋,却不知那龙通体漆黑,实为祸水。”

    唐星翼见他眼眶渐渐泛起红来,心中猜测他要说什么自轻自贱的话,摇了摇头想要否定。

    乱羽却根本不看他:“你知晓我爹说过什么吗?你知晓安怀愁说过什么吗?你知晓我自以为救于水火的天下人说过什么吗?”

    他闭了闭眼:“他们都说——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这话说得太轻,带着一声自嘲的轻笑,却好像回荡在这偌大的牢房之中。

    “不是的——”

    唐星翼张口反驳,却又被他打断。

    “如果我说——”乱羽睁开眼来直视他道,“当年雨夜你遇到的那个银面人,与我之间也有着某种联系呢?”

    唐星翼一时傻了眼,却还是无意识地答了句:“不会……”

    乱羽只缓缓摇了摇头,竟笑了:“你还不明白吗,唐少爷?”

    唐星翼见他这般一时心中警铃大作,但整个人却好像被定在了原地,根本无法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乱羽的笑带着苦涩:“我才是那个灾星。”

    ——“你还不明白吗,唐少爷?”

    ——“我才是那个灾星。”

    唐星翼只觉得乱羽这两句话说得太重,压得那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

    他与凌司牧回到眺江楼时刚过未时五刻。

    二人迈过门槛,宋灵雪与刘子诺便迎了上来。

    刘子诺以腰上围裙擦了手,问道:“如何如何?可有法子将人捞出来?”

    宋灵雪见唐星翼似乎并未回神,只觉心中一紧,求助于一旁同来的凌司牧:“凌世子……发生了何事?”

    凌司牧跟那狱卒不过是到了时间才去,自然不知晓两人对话,于是只摇了摇头。

    唐星翼像是被宋灵雪的声音拉回了神,一眨眼接了话:“他是自愿留在狱中的。”

    宋灵雪有些意外:“他……他竟说得出这样的话……”

    唐星翼一叹:“为今之计,只有将那系铃人寻来了。”

    宋灵雪知晓他所言指谁,担忧道:“舒颜所受之伤不同寻常,杨大哥请来的大夫说只能静养……”

    凌司牧听了几句,虽不明所以,还是提醒道:“唐公子、宋姑娘,狱中囚徒所犯罪责多于入狱后的下月初汇总呈交天子,今日已是十七,我既去了狱中,想来蒋渊学也不肯轻易将人放了,更何况齐师兄自己并无意愿……若是要请笙姑娘出面,恐怕需动作快些了。”

    唐星翼眉间一蹙:“今日虽见乱羽安然无恙,却难保明日不动刑罚……如今我修为尽散,做不了这传话的人,京都距北州半月路程,快马加鞭也需花上一旬,更何况舒颜眼下伤势不见得痊愈……”

    凌司牧思索片刻,行一个揖礼抱歉道:“唐公子,并非我与表兄不愿做这传话人。只是如今我们二人身在军中,离开京都需经繁琐章程,此去时间不亚于遣人送信……”

    唐星翼只轻轻点头表示理解,眉头却并未舒开。

    正在此时,门外却传来一句轻快的声音。

    “想不到头一回来京都便能救这样一个场?莫非我也成了那盖世的英雄?”

    众人循声望去,不由得颇感意外。

    凌司牧眼里忽的燃起光来:“许少侠!”

    只见许燚一身劲装,马尾竖起,俨然一副少年人打扮。

    他抱臂倚着门框,一扬下巴,逆着光朝着几人笑。

    那笑却比他身后的光还要明媚。

    京都飞雪已歇,阳光重新带上暖意。

    北州亦然。

    洛笙在小院里休养了半月,天气好时在院里走走,逢了雪便在屋里看看闲书。

    冬月十八,许燚来到这小院时,她正裹着个毛毯、卧在躺椅上晒太阳。

    杨霏从来也不在这里久待,眼下不知忙着什么事。

    许燚翻过院墙落了地,也不隐着自己的脚步,径直走来挡住了阳光。

    “怎么来了北州?”

    洛笙缓缓睁眼,并不动弹,样子很是惬意。

    许燚在她身旁的石凳坐下,颇为幽怨道:“我送你的护身符——你竟真没打算要回来。”

    洛笙愣了一愣,像是才想起他所言之物,一时有些疑惑。

    许燚无奈一叹:“也罢——还以为是你遇了什么事,偏我大老远去了京都。”

    “京都?”洛笙一眨眼,抬手掀了毛毯坐起来,眸子里闪过惊喜,“他在京都?”

    许燚点了点头,道:“你既这样在意他的下落,怎么不亲自去寻?”

    洛笙闻言又垂下眸子:“那日我在北州城郊遇见罗刹……一时间,不知何处才是归途……”

    许燚静默半晌,一笑道:“你啊——凡事都看得那样重。或许有些担子并不是压在你身上的,这天下万事万物,万般因果,你再如何也只沧海一粟,何必试图干涉太多?”

    洛笙轻笑着摇摇头:“我只是……并不知我来到人间的意义。”

    她说着神色变得有些凝重:“究竟是为自赎,还是为苍生……”

    护乱羽,还恩情——是为自赎。

    驱魔气,分六界——是为苍生。

    六界之中并不止她一个神明,那么哪一件才是她该做的事?

    罗刹不惜花费千年光阴布的那一盘棋局,她又该不该去执一子……

    许燚垂眸,似乎想起了什么遥远的记忆,轻声提议道:“旁人无法替你规定要走的路。凭心而为是属于你的自由。”

    “凭心而为……”洛笙轻声喃喃,面上却仍带着纠结。

    许燚心知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问题的答案,只从怀里掏出一个新的护身符递过去,叮嘱道:“这个——别再随随便便送给旁人了。”

    洛笙有些抱歉地一笑,特意双手接过了那符,捏在手里没收起来,想起什么似的多问一句:“许燚哥,你怎会来北州寻我?”

    “前几日有小妖来报,说是你母亲身边新来了人……我远远瞧了一眼,听那位常年不出枫庭的齐家主说了句——”

    许燚言及于此微微一顿:“世上再无江钓川。”

    世上再无江钓川。

    洛笙眸子一动,仿佛透过这样一句话看到了千里之外的画面。

    已过不惑之年的齐叔父站在那座新坟前,抬手祭酒三杯秋露白,而后仰面对着苍天无力一叹。

    世上再无江钓川——是那登云梯大展身手的侠义之士江钓川,也是他年少相识相谈甚欢的至交好友江钓川。

    洛笙缓缓一眨眼:“葬在母亲身侧……该是他满意的归宿。”

    许燚思索片刻,试探道:“你可知——他舍命救下的是谁?”

    洛笙闻言一愣,几乎转瞬便反应过来,惊得自那躺椅上起了身,全然不顾毛毯落在了雪地上。

    “是乱羽!”

    惊讶中带着几分慌乱。

    “他眼下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