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刘茂站在海昏城的最高处，望着海天交接的地方，眉头紧锁。现在是黄昏时分，如若是平日，落日的余晖会铺满远处的海面，宛若一条金色的丝带，绚丽非凡，为东陆少见。迁客骚人，游贩商贾，也聚集在亭榭之间，把酒赋诗，低吟浅唱。但此刻，海边只有层层乌云，沉沉地压在海面上，雷暴在其间奔腾咆哮，宛若有千军万马。
海昏城已有两个月没见过太阳了，商人游客早在半年前得到消息，匆匆迁离了这座城市，如今留下的除了安土重迁的老族人，便只有刘茂率领的守军。刘茂向下望去，他亲自训练的两万羽林军，在连月的战斗中，或死或伤，尚能战斗的不足五千人。几面军旗在萧索的大地上飘着，孤零零地面对沉寂的天空。
“将军，求援的信号已发出半月，帝都上阳仍未有消息传来，军中粮草，伤药早已捉襟见肘。昨天又有几个伤兵忍不了伤痛，咬舌了……”一名副将来报。
“退下吧。”刘茂的眉头锁的更紧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开口的是刘茂身边的一位年轻人，这名年轻人在刘茂的军队驻扎之前便早早地住进海昏城内。刘茂虽功至柱国殿，但未曾有过滨海作战的经历，数月的大战，全靠这位少年调配，否则这海昏城怕是早被攻下了。
“将军可有金鳞在握？”少年敲击着大鼎。这尊大鼎从建城便屹立于海昏城的最高处，专司烽火台的职能。烽火早在半月前的一场暴风雨中熄灭了，此刻鼎中只有浸透的木柴和灰烬，烽火已再无法点燃。
“何谓金鳞？”
“或利器，如天启四兵，开荒八甲，君王见则颔首，百兽见则畏服，敌师见则退避三舍，莫敢侵也。若有此类神兵，我能不费一兵一卒而屈退敌军。”
“这种东西就是有，天子怕也只敢藏在国库里震慑七国，不敢交到我手里吧。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给我五千援军，我略施安排，保将军和军队全身而退，海昏平安。”
“听起来比什么神兵靠谱多了，但是很遗憾，没有。”刘茂无奈地笑笑，满眼辛酸，“过了今夜，这五千恐怕也将不复存在了。你听——”
年轻人抬起头，潮声之外，隐约夹杂着鼓声，但鼓声的来源不是海上，而是海昏城的背面，海河对岸。
“报！将军，七国联军已经到达海河之外，正在搭营驻扎。”
“是援兵！”年轻人喜出望外。
“不，”刘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叹尽这辈子的忧愁，“这支联军的矛头，指向的是我刘茂的项上人头。”
“他们怎么敢？你是皇帝亲自派来驻守的朝廷大将，堂堂柱国七将之一，诸侯有何理由联军伐天子之师？”年轻人错愕道。
刘茂摇摇头：“你们这些人，嘴里总说着天下天下，却又捏着鼻子不懈与诸侯为伍，你们这样天天把天下挂在嘴边，何时开眼见过真正的天下？你们就是因为搞不懂政治，才在朝堂上永无立足之日啊。诸侯弱天子而吞天下之野心早已昭然于世，但七国制衡，无人敢犯天下先，便只能从我这柱国将军下手，我若身死，朝中将再无大将可用，天子只能将柱国将军的称号赐予外将。那时朝中文无良臣，武无良将。外戚专权，诸侯只需拱手等着清君侧即可。至于我身死的时机，自武帝平定四宇，鲛人已有五十年不敢来犯海昏，武昭君身死不过数月，鲛人便大举来犯，你不觉得奇怪吗？”
年轻人沉吟片刻：“诸侯中有人暗通鲛人？”
“不需要暗通，武昭君的死就是一个信号，你们的对手等这个信号恐怕已经等了很久了。打着黑幡的使者流浪于各州之间，海昏城是东陆唯一的港口，我不会不知道。我只是以为，武昭君能去的慢些，慢到我能找到接替我俩的人，可惜，还是棋差一着。”
风暴开始涌动，潮水汹涌，刚才还平静的海面此刻巨浪翻滚，一阵又一阵的巨浪不断冲击着城墙，巨大的声响宛若惊雷，轰动在守城将士的心里。
“鲛人将在今晚发起总攻，我军能胜吗？”刘茂看着脚下这座在海浪中颤抖的城市，他知道士兵们都看着这个地方，期待他们的将军带领他们回到上阳，领功受赏。“终究还是辜负了你们啊。”刘茂轻轻敲打着大鼎。
“双方皆已是强弩之末，我有办法可以退敌，只是……”
“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其一，五千将士，恐怕将无一生还。其二，我们要开门延敌。海昏城已百年未曾被攻破，若如此做，将军的名声恐怕……”
“哈哈哈哈，小先生，你当过英雄吗？”
“不曾。”
“当年我虽武帝北伐，潦草半生，很多和我并肩的人都已在北方蛮荒之地，化作尘土了。第一次打仗时，我们的队伍被蛮夷铁骑冲散，几个老兵把我压在最下面，那场战斗中，我一个敌人没杀，但只有我活了下来，于是我和其他人站在一起，受武帝赏赐。被冠以英雄的称号。这就是历史，英雄的称号下，其他人看不见你，只有你自己能看清自己的样子。后来我杀了很多人，立了很多功，和武昭君一起被封为柱国七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堂堂的柱国将军，曾经躲在队友的尸体下哭鼻子。”刘茂用剑柄敲打着铜鼎，“当当当”的声音在城镇上空回响。
“生前身后，浮云罢了”刘茂回首，冲年轻人笑道。海风卷起他斑白的头发，他站在天地之间，身后即是天下。
很多年后，少年成为了中年，和他的战友们并肩面对黑幡的使者，他回想起和刘茂并肩那个下午，“生前身后，浮云罢了，将军，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他笑着，和身边怒吼的战友们冲向敌人。
海昏城已有两个月没见过太阳了，商人游客早在半年前得到消息，匆匆迁离了这座城市，如今留下的除了安土重迁的老族人，便只有刘茂率领的守军。刘茂向下望去，他亲自训练的两万羽林军，在连月的战斗中，或死或伤，尚能战斗的不足五千人。几面军旗在萧索的大地上飘着，孤零零地面对沉寂的天空。
“将军，求援的信号已发出半月，帝都上阳仍未有消息传来，军中粮草，伤药早已捉襟见肘。昨天又有几个伤兵忍不了伤痛，咬舌了……”一名副将来报。
“退下吧。”刘茂的眉头锁的更紧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开口的是刘茂身边的一位年轻人，这名年轻人在刘茂的军队驻扎之前便早早地住进海昏城内。刘茂虽功至柱国殿，但未曾有过滨海作战的经历，数月的大战，全靠这位少年调配，否则这海昏城怕是早被攻下了。
“将军可有金鳞在握？”少年敲击着大鼎。这尊大鼎从建城便屹立于海昏城的最高处，专司烽火台的职能。烽火早在半月前的一场暴风雨中熄灭了，此刻鼎中只有浸透的木柴和灰烬，烽火已再无法点燃。
“何谓金鳞？”
“或利器，如天启四兵，开荒八甲，君王见则颔首，百兽见则畏服，敌师见则退避三舍，莫敢侵也。若有此类神兵，我能不费一兵一卒而屈退敌军。”
“这种东西就是有，天子怕也只敢藏在国库里震慑七国，不敢交到我手里吧。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给我五千援军，我略施安排，保将军和军队全身而退，海昏平安。”
“听起来比什么神兵靠谱多了，但是很遗憾，没有。”刘茂无奈地笑笑，满眼辛酸，“过了今夜，这五千恐怕也将不复存在了。你听——”
年轻人抬起头，潮声之外，隐约夹杂着鼓声，但鼓声的来源不是海上，而是海昏城的背面，海河对岸。
“报！将军，七国联军已经到达海河之外，正在搭营驻扎。”
“是援兵！”年轻人喜出望外。
“不，”刘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叹尽这辈子的忧愁，“这支联军的矛头，指向的是我刘茂的项上人头。”
“他们怎么敢？你是皇帝亲自派来驻守的朝廷大将，堂堂柱国七将之一，诸侯有何理由联军伐天子之师？”年轻人错愕道。
刘茂摇摇头：“你们这些人，嘴里总说着天下天下，却又捏着鼻子不懈与诸侯为伍，你们这样天天把天下挂在嘴边，何时开眼见过真正的天下？你们就是因为搞不懂政治，才在朝堂上永无立足之日啊。诸侯弱天子而吞天下之野心早已昭然于世，但七国制衡，无人敢犯天下先，便只能从我这柱国将军下手，我若身死，朝中将再无大将可用，天子只能将柱国将军的称号赐予外将。那时朝中文无良臣，武无良将。外戚专权，诸侯只需拱手等着清君侧即可。至于我身死的时机，自武帝平定四宇，鲛人已有五十年不敢来犯海昏，武昭君身死不过数月，鲛人便大举来犯，你不觉得奇怪吗？”
年轻人沉吟片刻：“诸侯中有人暗通鲛人？”
“不需要暗通，武昭君的死就是一个信号，你们的对手等这个信号恐怕已经等了很久了。打着黑幡的使者流浪于各州之间，海昏城是东陆唯一的港口，我不会不知道。我只是以为，武昭君能去的慢些，慢到我能找到接替我俩的人，可惜，还是棋差一着。”
风暴开始涌动，潮水汹涌，刚才还平静的海面此刻巨浪翻滚，一阵又一阵的巨浪不断冲击着城墙，巨大的声响宛若惊雷，轰动在守城将士的心里。
“鲛人将在今晚发起总攻，我军能胜吗？”刘茂看着脚下这座在海浪中颤抖的城市，他知道士兵们都看着这个地方，期待他们的将军带领他们回到上阳，领功受赏。“终究还是辜负了你们啊。”刘茂轻轻敲打着大鼎。
“双方皆已是强弩之末，我有办法可以退敌，只是……”
“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其一，五千将士，恐怕将无一生还。其二，我们要开门延敌。海昏城已百年未曾被攻破，若如此做，将军的名声恐怕……”
“哈哈哈哈，小先生，你当过英雄吗？”
“不曾。”
“当年我虽武帝北伐，潦草半生，很多和我并肩的人都已在北方蛮荒之地，化作尘土了。第一次打仗时，我们的队伍被蛮夷铁骑冲散，几个老兵把我压在最下面，那场战斗中，我一个敌人没杀，但只有我活了下来，于是我和其他人站在一起，受武帝赏赐。被冠以英雄的称号。这就是历史，英雄的称号下，其他人看不见你，只有你自己能看清自己的样子。后来我杀了很多人，立了很多功，和武昭君一起被封为柱国七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堂堂的柱国将军，曾经躲在队友的尸体下哭鼻子。”刘茂用剑柄敲打着铜鼎，“当当当”的声音在城镇上空回响。
“生前身后，浮云罢了”刘茂回首，冲年轻人笑道。海风卷起他斑白的头发，他站在天地之间，身后即是天下。
很多年后，少年成为了中年，和他的战友们并肩面对黑幡的使者，他回想起和刘茂并肩那个下午，“生前身后，浮云罢了，将军，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他笑着，和身边怒吼的战友们冲向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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