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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小念头

    深夜,公子在睡梦中被叫醒,睁眼,来者正是江野。

    “别出声。”江野捂着他的嘴,“穿好衣服下车跟我走。”

    公子穿好衣服下车,鞠儿正坐在夸父的肩上等他,夸父的背上背着个大匣子。

    “进去。”江野指了指那个大匣子。

    公子看着这个大匣子,通体漆黑,倒有几分像棺材,夸父始终披散着头发,像是个背着棺材的掘墓人。他有几分抗拒,回头问江野:“你要带我去哪?”

    “你的白痴领队疯了,私自更改了路线,跟着他走,咱们都得死。”江野捂着嘴轻声说,目光警惕地盯着附件的守卫。“赶紧跟我走,要是守卫发现了,你就走不成了。”

    “可我……”公子话未说完,便晕倒在江野怀里。

    江野放下手刀,把公子塞进匣子中,垫了块步在匣口,免得把里面的人憋死。“走!”他挥刀,月食轻松地砍断夸父脚上的镣铐。

    夸父轻声离开大道,突然停住,转身面向江野。肩上,鞠儿和他对视,眼神中满是担忧。

    “到地图上的墨点等我,月亮升起前我自会赶来。”江野挥手。

    夸父用手护住鞠儿,他的手掌巨大,鞠儿整个人几乎都被包裹在其中,他们钻进大道旁的竹林,迅速消失在夜色的掩护下。

    ……

    ……

    太阳从道路的尽头醒来,车队苏醒过来,大伙在火堆的余烬旁烤暖寒夜中冻僵的手脚,接着上路。车夫挥着鞭,士兵骑着马,谁也没注意到车队中少了两个人。

    “那个夸父呢?”一个人看着地上断裂的镣铐。

    “自己挣断铁链跑了呗。”另一个人打着哈欠,“赶紧麻溜走,今天到了襄水,便可再领半金赏钱,谁还管那个大块头。”

    车队在沉默中行进,离出山的深谷越来越近,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有人想设计伏击,这个山谷将是绝佳的伏击地点,队伍一旦渡过襄水,便进入了楚国王城势力的辐射范围,刺客将再无出手的机会。

    夕阳西逝,黄昏时分,车队终于行至山谷之前,夕阳的余晖照在山谷前的一片空地上,为春草渡上一层金色,也为众人的心头添上了几分温馨暖意,他们的眼神早已穿过山谷,直至襄水,此时的襄水一定也在夕阳的金光下静静流淌,襄水城就在对岸,灯火不灭,夜夜笙歌。铁卫们也露出疲惫的微笑,他们的心冷了太久了,半年前从汉国出发,为了避开杀手他们隐藏行踪,在山野荒原中行军,护心镜已有半年不曾摘下,手中的刀也早已被汗水露水轮番浸透。他们渴望着城市的歌舞,渴望着酒驿中浓妆淡抹的女人。

    车队行至山谷前,石峥驻马,整个车队跟着他停下。他回头略带几分戏谑地盯着华贵的马车:“有胆子的跟我过了山谷,见了襄水,再赐半金赏钱。要是贪生怕死的,在这里停下回头吧,我不为难你们。”

    “说得好。”孤零零的掌声响起,江野鼓着掌下车,“领队好气魄,敢直面阎王。我还没活够,先走一步。”他跨上自己带来的黑马。

    “向导开了个好头啊。”石峥冷笑,“还有谁想和向导一起走啊?向导平平安安地把咱们带到这,肯定也能平平安安地把你们带回去。”

    “我走。”刀爷驱马走出车队,身后跟着还几个兄弟。

    “好!”石峥咬牙,“剩下的人跟我走,出了山谷拿了赏钱,去追这些烂怂的马屁股吧!”

    几人并未理睬石峥的冷嘲热讽,干了几年马客,若是这点气量都没有,也不用在道上混了。刀爷带队驱马到江野身边,眼神平静:“江老大,咱们几兄弟接下来听你吩咐。”

    “我接下来要干的事,可能你们都会因为我搭上性命。”江野犹豫,他确实需要一些人手让计划更为稳妥,但他不想这些人因为他送命。

    “兄弟们认识你好几年了,你也带兄弟们平安挣到了半金赏钱。今个兄弟们要是不支持你,传出去倒真要被人笑话成烂怂了。”刀爷回马:“大家说是不是?”

    “是!”众人笑道。

    “走吧江老大,哥几个听你的。”刀爷转过身。身后的车队缓缓开进山谷的阴影中,随着最后一个人消失在山谷之内,空地上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春风吹过,带着冬日尚未离去的清寒与肃杀之气。一张手绢在杂牌军之间流传,上边是江野的书迹,带着几分潦草:

    钱财祸根,有事跑路。

    ……

    ……

    车队在山谷的阴影下行进,落日的余光照在他们的上方,逐渐升高,阴影所占的面积越来越多。偶尔几只寒鸦飞过,叫声让人心寒。但这压不住车队人马们越来越激动的心情,山谷的尽头已经可以看见,襄水城似乎在向他们招手。

    石峥虽然仍旧冷着脸,作为领队,他必须控制住自己为队伍做好表率,但说心底不激动是假的,他从少主离开楚国起便一直陪伴在他左右,如今已有十年,若是随少主功成归宫,他也算是促进楚汉两国联好的功臣,至不济,也是个护主有功的护卫,说不定他的才干显露,被三公子挑到身边做事,这便是平步青云的好机会了。

    夕阳的余光逐渐被黑暗蚕食,终于完全消失了,山谷中陷入一片黑暗,唯有尽头的出口可以窥得一点尚未消逝的阳光。士兵们驱马快走,身下的马匹竟战栗不止,纷纷跪倒。他们在惊恐中抬头,不知何时,头顶的寒鸦越聚越多,竟完全遮蔽了尚未完全昏暗的天空。凄切的叫声在山谷中回响。

    “跑啊!”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车队乱做一团,杂牌军恐惧地驱赶自己的战马,可战马跪倒在地,任由屁股被抽出了血也不愿挪动半分。马客们是东陆最懂马的人,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无形的威压在他们幻想美好时分的时候笼罩了山谷,战马先于他们感知到,早已在战栗中前进,此时再也走不动了。此刻,他们脑子里只有手绢上的八个字:

    钱财祸根,有事跑路。

    “跑!”杂牌军们纷纷弃马,用两条腿逃向山谷外,山谷的出口不过数丈之遥,逼仄的山谷被阴影笼罩,如一口巨大的棺材。跑,跑到开阔的地方就有救了,所有人都如此想着。

    “弃马步行,保护公子车驾!”石峥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大喊,“冲出山谷,三公子的援兵就在襄水旁!”

    忠诚的侍卫们赶紧移开早已瘫倒的驽马,或推或拉,驱赶着破马车在人群后逃向山谷出口,跑过的人带起风,掀起车帘,铁卫的余光瞥见车内,竟是空无一人。他做到在地,惊恐地大喊:“少……少主不见了!”接着便被逃跑的人潮踩倒,无数双奔逃的脚从他身上碾过,他仰面朝上,眼里只余下足以吞噬活人的恐惧。

    少主不见了?石峥半是焦急半是惊慌。弄丢了少主,他该如何向三公子交代,不过眼下,逃出去是第一要紧的事。既然没有要保护的目标,石峥也跳下马,一刀砍倒前面挡住自己去路的人,张皇逃命。

    跑在最前面的人已经可以听见襄水的声音,他们又恐惧又兴奋,不由加快了脚步,襄水就在眼前,逃到开阔的河岸,敌人总不能一个个赶尽杀绝。

    第一个人冲出了山谷,他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但惯性促使着他的身体向前冲。后面的人看见前面的人脑袋从肩膀上滑落,紧接着他的上半身从中截断,再是腰,再是腿,他像被顽童从桌上推倒的木偶,彻底散架,内脏哗啦啦流了一地,切口平滑。他的尸体倒在原地,头颅骨碌碌转了几个圈,滚到了他急切盼望的襄水边。

    跑在前边的人赶紧刹住脚步,可后边的人哪里看得清前面的情形,所有人一股脑地向前拥挤,前面的人再也挡不住后边的推搡,绝望地被推向山谷的出口,那里藏着一张看不见的网,将奔逃的人群切割成整齐的尸块。他们的铁甲宛若摆设,丝毫没有延迟死亡降临的时间。

    终于有有见识的马客看清了前方的情形,绝望地大喊:“井字符!”紧接着被簇拥着推向死亡。

    山谷之上,两人站在裂缝边向下张望,欣赏着恐惧和鲜血,身后还有一行人马等着他们。

    “丹兄的井字符果然厉害。不费吹灰之力便杀敌数十,在下钦佩。”白衣男子说。

    “景兄说笑,没有你的纵横术,我的纸符不过黄纸一张,如何杀人?”青衣男子拱手谦让。

    山谷之内,惊恐的人群看着山谷外的尸山,终于冷静下来,不再盲目地逃跑。有的人即刻转身跑向来时的方向,有的人拿着武器簇拥到铁卫周围,虽然只是金钱关系,但无论如何,凑在一起让他们感到心安,也许人多就能抵挡住看不见的杀意。

    “接下来看景兄的了。”青衣男子欠身。

    “献丑。”白衣男子坐下,调动气海。他的食指中指并拢成剑,在身前平移,额头已是薄薄的一层冷汗。

    石峥被铁卫围绕,看见前方站着的数人松开了兵器,接着,胸口以上的部分被切断,落到地上,心脏被切成两半,还在尽力搏动。一只看不见的刀正横穿过山谷。

    “卧倒!”他大喊,铁卫们一齐扑倒,紧接着身后的马车轰然倒塌,一片灰尘之中,又有数人无声倒下。

    小念头!

    石峥曾听过这种道术,纵横家东陆稀缺,纵横术更是难得一见。石峥听宫里的大人说过,纵横术分两派,修行三重天具有超越世人认知的能力,可以移山填海,平丘兴壑,纵观东陆,三重天不过西张东苏,公孙司马四人。更多的纵横家修习的则是小念头,如眼前这般,执指方寸之间,杀人无形之中。念头虽小,却是普通习武者与修行者之间无法逾越的天险。

    “吾命休矣。”石峥绝望闭眼,不是在后悔为何没听江野的安排,而是恼恨没有拉上江野一起垫背。

    白衣男子横起五根手指,山谷中刚刚萌芽的小草,也被拦腰截断,惨叫声纷纷响起,来自看着同伴分崩离析的活人。片刻之后,山谷一片死寂,只剩下寒鸦的惨叫,哀婉久绝。

    青衣男子向下望去,山谷中已是一片尸海,人群被切得七零八落。他撇撇嘴:“切得太整齐了,三公子那里怕是不好交代。舞,你去善后。”

    一个身着赤衣的女子拱手,下山而去。她左边挂着三把刀,右边也挂着三把刀,眼神可以把人绞碎。

    片刻之后,青衣男子捂着鼻子走进山谷,赤衣女子已在一旁等候,身上满是尚未冰冷的热血,她舔舔嘴唇边沾染的血迹,一脸满足。

    “真臭!”青衣男子捂着鼻子检查马车,希望世子的尸体还能认出来。他走近华贵的马车碎片,用剑拨着木片尸块。突然,一只小蛇窜出,沿着剑身直袭青衣男子握剑的手,来势之快,不容躲闪!

    青衣男子仍握着剑,小蛇被虚空捏住,生生呕出蛇胆,气绝瘫软。白衣男子松开虚握的手:“救了你一命。”

    “请你喝酒。”青衣男子皱眉,“四辆马车中都没有找到世子的尸体,难道被舞偷吃了?”

    赤衣女子满脸委屈,跺着脚跑开,与刚才杀神般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应该是没和车队一起行动。”白衣男子说,“还有一条小路,亦可到襄水。”

    “我得赶紧去,放跑了世子,三公子那没法交代。”青衣男子脸色凝重。

    “我们还是一起行动为好,对方不知还有多少人。”白衣男子担心地说。

    “世子想避开视线回宫,不可能带太多人,这估计已是绝大部分人马,世子身边不会再超过十个人。”青衣男子上马,“魁,你跟我去。”

    一个瘦弱苍白的男子上马,虚弱得让人觉得他随时要从马上摔下来。

    “把舞也带上吧。”白衣男子说。

    “小丫头蹄子生我气呢,你放心,魁跟着我够了,等回了淮南城,我请你喝酒。驾!”青衣男子驱马离开,魁紧随其后。

    “丹,”白衣男子叫住他,“你真心为三公子卖命?”

    青衣男子喝住马,笑道:“我堂堂符道家,何必听一阶凡夫俗子的命令。不过是有些交易罢了。”

    “什么交易?”

    “人符。”青衣男子看着魁,得意地驱马离开。留下身后一脸错愕的纵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