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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车队离开襄水城,顺襄水而上,最终在渡口旁登上了一艘楚国的清风照战船,战船逆襄水而上,速度却不逊顺水而行,只需三日便可抵达淮南城。

    江野和鞠儿站在甲板上,好奇地盯着船后巨大的水花,如此大的战船如何来的力量逆水而行?

    “船底有修士把气注入符道家留下的符阵中,通过符阵的转换,真气便可化作推动战船的巨力。这是各国战船都在用的技术,算不上机密。”芹风站在船首,看出了二人的疑惑。虽然对世子身边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马客没有好感,但芹风毕竟是楚国名士,犯不着与平民斗气。不如说,在他的眼里江野还没有与他斗气的资格。他接着说:

    “那些有运气之才而无道心之人,修不了道术,便只能做修士,真气便与苦力无异。你书院考完试可以来找我,举荐你来当船夫,不过举手之劳。”芹风似乎笃定了江野无法通过书院的考试。

    “好生厉害的符阵。”江野感叹,并不理会芹风的揶揄。经过那夜与符道家的战斗,江野心中对符道家多了一分敬畏。对对手保持敬畏才不会因轻敌失手,这也是夏侯青的刺客们教给江野的。

    江风习习,吹拂着江岸边的细叶,天地之间,潺潺水声和“沙沙”的叶鸣声相互唱和,船下明月倒影,水波悠悠如梦,恍惚间,一行人仿佛游船于明月之边。

    芹风闭眼,屏气凝神,引气出体,神识浮在一片月光之下。他也曾在书院修行,不过为了辅佐大公子,他自愿放弃了诗道家的身份,退居幕府之中,学习治国之方策。此时此刻,画境诗情,妙合无垠,虽已数年不曾习诗,但这份诗意一直潜藏在他的心底。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他轻声吟诵,楚人审美好山水田园,芹风也不例外。这句出自渊明书院中与王摩诘以“山水”美誉并称的诗道家孟襄阳所作之诗。孟襄阳在五柳先生门下,所作五言短诗有五柳的真淳之气。孟襄阳一生好水行,以写水独步东陆。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江野的声音响起,芹风有些惊讶,转而又化作一分钦佩之情,这首诗他从未听闻过,春风明月何其惬意,用来写哀思不但不违和,反而互为锦玉。

    没想到这小小的马客竟也懂几分诗,他主动问江野:“此句出自何处,何人所作?”

    没有江野的回答,唯有江风呜呜。

    芹风睁眼,江野已经牵着鞠儿走向船舱内,鞠儿困了,他要给鞠儿讲睡前故事去。

    ……

    ……

    夜深了,屋外除了偶尔稀稀落落的脚步声,便只有不停的水声。李煜躺在床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出神,水声围绕在他四周,宽敞的船舱逐渐变的逼仄,水声又把他拉回到那个夜晚。

    唐后主李煜站在他的面前,凭栏而立,望着眼前的一江春水而去,满月破碎,化作一袭碎花,洒落在江水上,随着波澜起伏,却不顺着江水离去。

    “他们被锁住了。”世子喃喃自语。

    “被梧桐清秋锁住了。”唐后主说。

    “不,”世子摇头,“是被你锁住了。”

    “我?”唐后主笑,“我在你的心里,那就是你锁着了这里,锁住这片花,锁住了这轮秋月。”

    “我不是你,你是亡国的皇帝,我只是一个世子,我的哥哥才是太子。”世子想起他的兄长,雄韬武略,楚国将来在他的治理下只会越来越好。

    “你留住了月亮,但留不住星星,我听见天生的星辰在吟唱你的名字。”唐后主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那只是你的梦罢了,快放我出去,你的雕栏玉砌我不感兴趣。”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唐后主又笑,“有人来了,他会来找我。”

    李煜醒来,屋里黑黢黢一片,并无后主所说的来人。他坐起来,以手扶额,手中竟有一丝花香。

    “醒了?”一个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江野?”李煜吓了一跳,随即镇定下来:“何事?”

    “想你了,算不算事?”江野在黑暗中露出一口白牙,调侃道。

    “别,我怕做噩梦。”李煜摆手,“说吧,什么事?”

    “你的气,还能引出来吗?”江野问。

    “能,但会对我经脉造成巨大的伤害,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气。”李煜回答,那夜真气在他体内反噬的痛苦终身难忘。

    “我想了一下,按照你的描述,你是体内的气太多,无法控制,所以用气时真气在体内如横走奔牛之势,才会造成伤害是吧?也就是说,只要能缓和你体内气势的奔走之势,便可减轻,甚至消除真气对你的伤害。”

    “确实如此,知根但不知医,你想怎样?”李煜不解。

    “气桥,泄气”江野轻声说出四个字,却如重锤般敲击在李煜的心口。气桥是修行者炼气的基础,意在与他人搭建一条互通真气的桥梁,增强对真气运用的控制。有时伙伴体内气海枯竭,同伴便可搭气桥以汇气。也有坠入魔道的人,强行搭建气桥,以修士为气之容器,通过这种伤天害命的手段强行增加自己的修为。

    “万万不可!”李煜惊恐,“之前书院的先生来看过,我体内的真气与他们所修炼的完全不同,常人不可分担。若是强行搭建气桥,顷刻间便会被这雄霸之气摧毁气海。江野,我理解你的好意,但我不能害你,这是我的命。”

    “倒也不是为了你……”江野低声嘀咕,随后正声:“相信我。”

    “人命关天,不是一个信字可为。”李煜拒绝。他想起后唐主刚才的一番话,难道他早知道江野会来?也许他在那一片庭院中待的太久了,久到足以让一个鬼魂心生寂寞,所以需要摄取一个人的神识为伴?李煜不敢再想,他害怕下次江野也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被一片梧桐锁住。

    “这是我的刀。”江野把刀塞给李煜,“若有变故,断我一只臂,保我一条命。你若不答应,我自断一只臂。”

    “这是何苦,我答应你便是。”李煜叹气,握住江野的手:“你的手以后还得为我握刀,自己好好留着吧。”

    “记住,”李煜正襟危坐,表情极其严肃:“我会尽可能把气控制在最小范围,你表现出任何不适,我会立刻断气桥。”

    “我的命现在交给你了。”江野盯着李煜的眼睛,眼中的光让李煜想起汉宫离楼上的夜明珠。

    “你的命应该在自己手里。”李煜叹气,气海松动,被压抑多日的气海顿时如泄洪猛水,溃堤而来,冲击着李煜的经脉,李煜小心地控制着闸口的大小,即便如此,剧烈的疼痛还是让他头冒冷汗。

    “来了!”李煜轻喝。真气从指尖传递到江野的指尖,灌入他的经脉中。心心相诚,这是搭建气桥最有效的方法。

    江野做好迎接气海经脉被冲破的剧痛,但李煜的气进入他的体内,却如涓涓春水流入深渊,唯留花香,不见踪迹。难道李煜放出的气太少了?他心里疑惑,嘴里喊:“再来。”

    反观李煜,此刻却感觉浑身经脉畅通,本来冲击经脉心室的真气此时却如被驯服的小兽,躁动下满是乖巧。难道江野的气海真能容下这只怪兽?李煜纳闷,听到江野的喊声,便放心地放开了气海,无垠的真气一涌而出,只是在气桥之上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江野当然感受到真气明显变大,不过他的气脉却无丝毫异常,就连这春江之水也摸不着江野气海的边际。莫非是李煜的经脉太细小了?但他随即否定了这个猜想,能改天换月的人不可能是经脉细小的废物。或许正如巫祭所言,自己的气脉满是筛漏,不能容气。

    这下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江野不愿放弃,无论如何,他都想见见这个唐后主。

    “说词!”江野喊。

    “什么词?”李煜顿时疑惑。

    “唐后主教你的词。”江野调动神识,气道不通,唯有诗才。

    李煜静下心神,缓缓吟诵: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春水流过江野的气脉,远去无声,只留下浓浓的悲意。江野看着春水过去之处盛开的菊花,苦笑:“竟有如此真爽之气,如此悲情之人。”

    读诗时那股朦胧的感觉包裹了江野,江野任由自己的神识混沌,踩在菊花盛开的路上,一路向前。他走过菊花丛,留下一串脚印,脚印上长出一片虞美人。他走进这遍地秋菊的世界中,留下一串殷红的飘带。

    “夫君,你来也?”李煜站在一片花丛中,身着女装,作妇人态。

    “马蹄匆匆,一去竟是多年;马蹄悠悠,来日便是今朝。”他捻起一朵菊花,菊花在他的手中迅速地枯萎又盛开。远处的青山笼罩在一片云雾之中,隐隐有马蹄踏破寒意,带来相思。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江野停下,伸手擦去笼罩青山的云雾,马蹄声停了。

    “夫君,何意也?”李煜吹散手中的残局。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江野挥刀,满地菊花化作一片殷红,虞美人在李煜的脚下盛开,直至寒山之外。青山也被斩断,如画笔添上一道白痕,不尽的春水自西而来,向东流去,流在一片飞花之中,一轮秋月从水中升起,天地寂然,雁鸣远去,唯留水声一片。

    “李煜,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