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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半个馒头和一封文书

    第二天江野起了个大早,鞠儿早已起床,正拿着江野昨天得到的银票对着晨光翻看,似乎是在确定银票的真伪。见江野起床,她放下银票,接来一盆热水。

    江野仰躺在椅子上,任由鞠儿把浸透了热水的毛巾搭在脸上,丝丝热气透过毛巾钻进脸上的毛孔,残留的一点困意也彻底消失了,江野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真的?”鞠儿在江野身上写字。昨晚江野的长篇大论她听到一半就睡着了,没有看见后来众人欢呼的景象。早上从江野兜里翻出这张银票,足足二十五两的面额让鞠儿感觉有一个金锤砸在自己的头顶。少爷不会真去当扒手了吧?若是被官府抓到,不知道侍女会不会连坐?

    “当然是真的。”江野的声音透过毛巾,有些闷闷的。

    鞠儿梳理头发的手不禁多使了几分力,扯着江野的头皮。

    “疼疼疼疼疼。”江野忙喊:“姑奶奶,二十五两你还嫌少啊?够咱们多住几日了,我今日去学办府办理文书,如果能入试的话,等我搬进书院,咱们的存银便由宽松几分。别扯别扯,痛死我了。”

    鞠儿停下梳头的手,在江野胸前写了个大大的“我”字,小小的指头如刀锋般划过江野的胸口,颇显不爽。

    “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吗?”江野取下毛巾搓手。“我打算把你送到一个朋友那暂住几日,等我想办法在淮南城找到落脚的地就把你接过来。唉,疼疼疼。”

    鞠儿用力地梳直江野的头发,以前在江阴江野从来都是随意地把头发拢作一团,今日偏偏要学那些公子把头发整整齐齐地绾在一起,多年不怎么打理的头发被强行捋直,又蜷缩着弯回去表达自己的抗议。

    鞠儿和江野的头发斗争了半晌,终于勉强弄齐了江野的头发,江野走出房门,感觉自己的脑仁快要被脑袋上的发冠给扯出来了。

    “走吧。”江野弯着胳膊,鞠儿自然地把手伸进江野的胳膊弯里。

    走出客栈,街上倒还算清闲,只有十数个早起的行人悠闲地散着步,趁热闹还未到来时多呼吸一下淮南城清晨的新鲜空气。淮南人爱生意更爱清闲,让他们大早上地就出门工作应酬,淮南人是要骂娘的。

    江野和淮南人一样的闲散心情,在看到办学府的大门紧闭时消失了。淮南人清闲,淮南官府更是如此,日上三竿再开门办事是常态。江野只好拉着鞠儿在早点铺坐下,本以为学府此时应该是门庭若市,没想到陪自己等待的除了鞠儿只有早点铺的老板。

    江野要了两碗米粥,老板还送来一叠自家做的咸腌菜。江野吃了一口,咸的舌头发苦,只尝一口便可送进去大半碗米粥。江野看着点在白粥中央的咸腌菜慢慢沉入碗里,不由发笑,本以为淮南城处处都是辉煌奢华之地,今早的白粥咸菜,让他找回了一丝朴素的感觉。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淮南城在这简单的早点中变得亲切起来。

    早点铺里,除了主仆二人,还有一个穿着黑袍的中年人,不知是在等谁,吃着馒头,就着腌菜。见江野和鞠儿坐下,男人端着自己的碟子跑过来,满脸亲切地凑着江野坐下:“凑一桌?”

    江野心想你都坐下了我还能赶你走不成,只好点点头。把男人撕给自己的半个馒头塞到鞠儿手上。

    “你俩感情真好,是兄妹?”男人笑着问,他的嘴巴包着馒头,鼓囊囊的,随着他的咀嚼一动一动。

    “她是我的侍女。”江野心想大叔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莫非一桌吃个早饭就成熟人了?

    “哦哦,多吃点,长身体。”男人又掰下半个馒头递给鞠儿。转头又盯着江野笑。

    江野咽下白粥,心想大叔你别这样盯着我,我没那癖好。

    “我看你刀不错,不过淮南人都讲究佩剑,你这配把这么长的刀不合风尚。”男人又转了话题。

    “师父给的,交代过不可轻易离身。”江野决定掌握主动权,转口又问:“都说淮南人清闲懒散,大叔你这么早在这坐着是在等人吗?”

    “额……”男人挠挠额头,“算是等人吧,等着同事来开门。”他指指办学府的大门。

    “大叔你是办学府的人?那可巧了,我就是来办书院的入试证明的。你看能现在帮我办了吗?”江野忙问。若是能现在把这事结了,便又可多半日的时间想着怎么捞钱去。

    “那归我同事管,我就是负责盖章的。”男人摊摊手,“爱莫能助。”

    “不过,”男人又续起话头,“章我随身揣着,你要是能答应我个条件,我便走一次捷径。”

    “大叔请说,需多少钱?”江野心想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没想到早起的淮南人还能顺手捞比小钱。他三下五除二把碗里的粥喝干净,心想要是男人狮子大张口,他就牵着鞠儿扭头就走。

    “不要钱,你吃下我这半个馒头就行,咱俩算交个朋友。”男人指指自己碟子里剩下的半个馒头。

    “多谢大哥。”江野伸筷子便夹,筷头却被男人用筷子直接钉在桌子上,一双筷子在男人手中像枪一样锐利。

    “赶紧吃,凉了可不好吃了。”男人仍是笑眯眯的。

    街边一支婚队路过,敲锣打鼓,很是热闹。隆隆的鼓声越来越近,江野盯着男人笑眯眯的眼睛,不怒反笑。

    “咚咚!”一节婚曲结束,鼓声重击两下。江野一手拍中盘子的边缘,馒头受力飞向空中。

    “铛铛铛铛铛!”紧接着第二节曲子,唢呐响起,江野一脚踏桌,借力飞身直上,手中的筷子即将夹住馒头的瞬间,男人枪一般的攻势已经先一步到达,直直戳进了馒头,他用的是刺,动作自然比江野快上几分。

    男人急速收手,却被江野夹住了筷子,顺势一缕,馒头脱落筷子,江野赶紧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捞,指尖离馒头只差半分,男人用脚尖一勾,勾住了江野伸出去的手,同时又是一刺,一只筷子飞着刺出,正中馒头中心,余力带着馒头扎中一旁的桌子,筷尾还在急速颤动。

    “咚咚!”又是两声鼓响,婚礼的主事人深吸一口气,音乐中最精彩的人声部分来了。

    “嘿——陌上桑花黄,乖女要嫁人嘞——”壮阔悠长的歌声中,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跳上一旁的桌子,用筷子打斗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馒头从一个桌角争抢到另一个桌角,桌上摆好的碗筷却完完整整,半分未动。热闹的婚曲中,两个人如同配合精密的舞伴,一同跳着一曲危险而又炫目的舞蹈。

    江野屈膝下蹲躲开男人的直刺,顺势俯身伸手穿过男人胯下的空当,馒头已近在咫尺,他的背却被男人用力一推,失去平衡,就要摔下桌去。江野赶紧抬起一只脚,用脚尖勾起男人的脚踝,男人没有防备这一手,也向前倒去。此时两人各一脚踩着桌子边缘,一脚与对手勾在一起,默契地保持着桌子的平衡,尽管模样十分滑稽。

    江野尽力伸出筷子,筷尾已走到五指的尽头,可还是离馒头差点距离。他低下头,看见男人也正穿过胯下笑眯眯地盯着自己。

    “喂,投降输一半吧。”江野喊。

    “你还没吃馒头,是不是不给我面子?”男人笑道。

    鞠儿已经吃完了男人递来的馒头,两只小手拍拍鼓鼓的肚子,走到江野身边,把馒头从筷子上取下塞进江野嘴里。江野高兴地哼哼两声,勾脚收力,两人又回到桌子上面对面站立。

    “请外援啊。”男人无奈地笑着摇头。

    “侬莫说不行啊。”江野飞快地把馒头塞进嘴里,生怕男人把漏在外边的部分抢走,声音含含糊糊。他费力地咽下去,只感觉腮帮子发酸。

    “愿赌服输啊。”江野拍着自己的胸脯,这半个馒头差点没给他噎死。

    “那是自然,有无推荐信之类的东西,我做个登记。”男人跳下桌子,无声落地。

    “给。”江野也走下桌子,从怀里掏出芹风给的推荐信,他一直随身揣着。

    “稍等片刻。”男人转身向还没开门的学办府走去。

    “喂,你不是随身揣着章吗?”江野喊。

    “谁没事随身揣着笔墨,我去里边取一下。”说话间,男人已上墙借力,飞身入院。

    江野看着男人消失在院子中的身影,不由吐槽:“你武德如此充沛,还需要等同事来开门吗?”

    婚队的歌声渐行渐远,办学府的大门从里推开,男人大步走向早点铺,把一个竹筒递给江野:“搞定了,竹筒封口有封泥,不能私自打开,待入试时交给考官验证就行。也就看个红章印,我办事你放心。”

    “多谢。”江野接过竹筒,拱手行礼:“大叔可赐姓名?以便来日再见。”

    “没事,咱们以后肯定会再遇见的。”男人笑着说,“我很喜欢你的刀,希望能再见到它。”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男人把一枚金箭丢在桌上:“这几日的饭钱,结一下吧。”

    “够了够了,大人气度非凡,出手也真是阔绰。”老板笑着把金箭收进怀里。“大人有空再来!”

    “不会再来了,无论怎么做,南方的水做出来的馒头还是不如北方的筋道。你做的咸腌菜,也很难吃。”男人盯着脚下的青石板,避开一株在石板缝里长出的小草。“真不知道你这早点铺是怎么开下去的。”

    ……

    ……

    男人回到府上,随手揉碎带回的半个馒头丢进水池子里,鱼儿争相进食,水花溅到岸边,打湿了他的鞋尖。

    “也就你们爱吃他做的馒头了。”男人笑道,推门而入。几只花色各异的花猫立刻一拥而上,跳进他的怀里,蹲在他的肩上。

    门内,少年已经等候多时。

    “将军,宗主会传来密信,带着黑刀的少年已经到了淮南,他们希望经你的手去收回这把刀。”

    “到底是把事推倒我这个宗主头上了啊,早知道不来淮南了。”白见羽摸着猫头躺下,如大猫般慵懒:“宗主会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会有两个人来协助我们动手,对方毕竟拿着那把刀。不过……我感觉这两个人是来监视我们的。黑刀,他们一定会收回去。”

    “星谕们还没到互相猜忌的程度,只是这把刀所关系的事情,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宗门收回他,也是万全之策。”白见羽

    “但淮南城这么大,光凭一把刀鞘中的黑刀找人,也太困难了。淮南是天下商地,我们的斥候出动,会惊扰商会;即便商会看着将军府的面子,街上的公子少女们也不会高兴;即便我们的斥候便衣搜查,朝廷上那些老公卿们又会颇有怨言,搞不好乱用兵权的谏言就传到了国主桌子上……”

    “那个少年我今早见过了。斥候们要打听一个我见过的人,还是很容易的,你不用操心找人的事。但收回刀这件事最后还是要你出手去办,别让那两个星谕闹大了,搞得淮南城惶恐不安的。”

    “将军你把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做好。但你今早既然见了他,就应当场找个理由把他拿下,将军如此放走他,老宗主那边不知晓也罢,如此危险的人物在淮南城……”

    “陆辰,你跟了我多久?”白见羽突然问。

    “三年多了吧,在书院修习了半年左右便被将军看中了,但将军这么做也有些不妥……”

    “三年来,我的兵道你参悟不深,我的啰嗦你倒是继承发展了。”白见羽哭笑不得,“朝上的老家伙们皆嫌弃我啰嗦,谁能想到,我这个大啰嗦回到府上还要被你这个小啰嗦啰嗦。”

    “将军……”陆辰正欲开口,想起啰嗦二字,又悻悻闭嘴。

    “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入斥候吗,按军规,斥候言多失事者当断舌。但我又让你加入星谕,因为星谕都像你这样,是一群爱管闲事的人……”白见羽叹气:“很多像你这样的人都死了。”

    “陆辰不怕死,愿永远追随将军的马后。”陆辰跪下。

    “你是我的学生,总跟在我的马后,长不大的。”白见羽想起几个年轻人的脸庞,如今他们已化作枯骨。“你去军中操练吧,我歇会便到。”

    “是。”陆辰退出门去,走到门口,又被白见羽叫住。

    “你说,我看着真的很老吗?”他摸着自己的下巴。

    “剃须之事,我已提醒将军多日了,将军虽不年轻,但也算是风流倜傥,但平日里不修边幅,不但人前邋遢,兵士们若见了……”

    “好了,你走吧。”白见羽赶紧堵住他的嘴。

    少年离去,白见羽坐在群猫之间,摸着自己的下巴:“被人叫作大叔,多少还是有些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