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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惜红衣

    “堂前秋水惜红衣”,今夜的王凤梨,满脑子只有这一句词,她走了,什么也没留下,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出租屋的餐桌上压着一张纸巾,上面用圆珠笔写这一首词。

    风浩浩,幔飘飘,堂前秋水惜红衣,傲气半零丁。

    月忽隐,梦忽现,莲间戏水少年郎,华发多狼藉。

    王凤梨知道,一直都知道,这终归会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有一个无言的结局。我只是没想到这结局来得这么快。

    此刻的王凤梨,坐在环岛路的沙滩上,儿时满天的星辰,早已被封印在了脑海。此刻的天空,却只有朦胧的,隐约的点点星光,因为光污染,城市的夜已很难看到星光。饶是这隐约的星火,也需要足够的黑暗才能反衬出来,就连靠近路灯的沙滩上都看不见星光,所以,只有退潮的时候,王凤梨才在到海边看到星星,因为退潮我,他才可以走到沙滩的深处,对于一个海边长大的人,对于大海,他是恐惧的,更是敬畏的。

    故乡的海,每年都有人溺水。在他小的时候,孩子们是不允许私自去海边玩的,如果被大人发现了,回来免不了一顿打,也是,镇上每年都有几个少年死在海里,有的是意外,有的则是寻死,有男孩,也有女孩。住在码头不远处的他,经常听到谁谁谁家的谁谁谁跳海死了,或是谁谁谁家的谁,去海里游泳淹死了。

    他在海边长大,但是,他我不会游泳,在他的家乡,他这个年纪的人,很多是不会游泳的。在老人的认知里,淹死的,大部分都是会游泳的。跑船走马三分命,在以前,贫瘠的土地种不了粮食,只能靠海吃还,去打鱼,去跑商船,无论是打鱼还是跑船,那都需要会游泳。就是去海边捡破烂的人,也需要会两下狗爬傍身,意外也无处不在。

    听老辈的人讲过,以前,台风天一过,大家会去沙滩上寻宝,看看有没有被海浪冲刷到岸边的有用的物价,一直来不及靠岸的船,会在台风天里,船毁人亡。

    我们这代人比较幸运,我们出生的时候,物质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出了打鱼跑船,有的人还去外面打工,大家似乎都不太愿意让孩子跟大海亲密接触。

    有一年的夏天,天很热,热得男孩子都剃了光头,但是那年的夏天很邪门,一连死了好几个人,整条街笼罩这悲伤的气氛,大人对孩子更是严防死守,不准去海边。但是,人类喜水的天性,是不会这么轻易被抹杀的。他不会游泳,不代表他不喜欢玩水。他们几个孩子,发明了一套黑语,每个人都取个代号,苹果,香蕉,西瓜,葡萄,王梨,在我的家乡,王梨就是凤梨,我姓王,所以他的代号是王梨,以至于后面,他出来行走江湖的时候,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王凤梨,此乃后话。如果有人想去海边,就在街上喊其他人的代号,想去的人一听到代号就去海边集合,我们把鞋子,衣服放在海边的岩石上,穿着短裤下水玩,差不多的时间就穿好衣服回家去,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被发现,直到二丫跳海的那天傍晚。

    二丫是苹果的姐姐,自己谈了个对象,那时不兴叫男朋友,就叫对象,家里不同意,一时想不开就跳海了。

    这是他唯一一次见到溺水的尸体,加上后面又挨了一顿打,所以的记得特别清楚,二丫穿着白底带花的衬衣,豆沙绿的裤子,但是了,他又说不上过多的细节,比如,衬衣的花是什么颜色的,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对二丫身上那条豆沙绿的裤子影像特别深刻,裤子被水泡过,几乎是死死的套在了二丫的腿上,好像现在的紧身裤,二丫那瘦弱的腿显得越发的瘦,20多年了,每每想起那双腿,我的脑海都是瘦,而不是纤细那样有美感的词,二丫才17岁,真的是很瘦,她就像一株刚抽枝的阔叶竹,还没来得及丰茂,就枯死了。

    他原来也遇到过捞上来的尸体,但都是盖了白布的。二丫就那样静静的躺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给她垫个草席,也没有盖上白布,她的脸被几缕从辫子里散开来的头发遮住了,我看不全她的五官,但他知道那就是二丫。她的妈妈坐在旁边,酷夏的傍晚,气温并不低,巨大的悲痛加上哭嚎已经让她失声了,往旁边不停的呕着唾沫星子,我觉得,那连口水都算不上。

    他的母亲来寻我,想要把他带离现场,在他的母亲看来,小孩子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起码得等二丫入殓后他才能来这里,横死的人是不能入村子里的,未出嫁的女儿更是不能入祖屋的,亲戚朋友将会在这里搭个简易的棚子,来给二丫安排后事。

    王凤梨不走,他想哭,又不敢哭,一直在用力的忍着眼泪。可是,他的母亲分明也哭了,母亲用力的拉这他回去,王凤梨还是不肯走,突然,母亲像发疯一般,连拉带抱的把他拖了回家,然后狠狠的打了王凤梨一顿,让你去海边,让你去海边,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去海边,不能去海边~~

    原来,母亲在拉王凤梨回家的时候,摸到了他的光头,头上是海水特有的黏糊,一下子就知道了。她压抑的情绪,好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狠狠的打了他一顿,又自己大哭看一顿,把王凤梨吓坏了,香蕉、西瓜、葡萄也都挨打了,只要苹果幸免了,大人顾不上打他,都在忙二丫的后事。

    孩子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海边,因为那顿打,也因为二丫。

    成年后的王凤梨,曾经去游泳馆学过游泳,但是只学到了如何打开四肢,抬头,整个人漂浮在水里。划水、换气,我愣是没学会,有一次他还不容易游了几米,到了水池中央的时候,教练一看不对劲,手机一扔,跳下去把他拖了起来。王凤梨很感激他,他是教练的同事,那时王凤梨在一个大企业工作,那个游泳馆对员工免费开放的,但是那天,王凤梨想起了二丫的腿跟腿上那条豆沙绿的裤子,从此不再去游泳馆了,真有什么事,浮起来就好了,王凤梨对自己说。

    故乡的海,千百年来,潮起潮落,承载了太多的故事,故乡的人,大部分终其一生,都摆脱不了海的羁绊。智叟说,人类天生就是喜欢水的,生命从孕育开始就浸泡在羊水中,羊水也是水。对于生活在海边的人,没有人的不热爱大海的,就是离开了故土,不自觉的还是会选择在有大江、大河,大海、湖泊的地方落脚,王凤梨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只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一个海边的城市讨生活,工作之余,时不时的到海边散心。

    二丫死了,却永远的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后面他才知道了,二丫谈的对象,是他的哥哥,年幼的我,只知道二丫没了,他很伤心,哥哥也很伤心,却不知道这对两个家族的影响,二丫入殓后,二丫的家族指责哥哥怂恿二丫殉情,他的家族则责怪二丫的母亲干涉婚姻自由,想搞包办婚姻那一套,逼死了二丫。

    家里人派人轮流跟这他的哥哥,怕他也出什么意外,长大了,他才明白,一来是担心哥哥寻死,二来是怕二丫家里人把怨气撒在哥哥身上。

    二丫家是两个女孩,我家是两个男孩,二丫的父母想是的让哥哥入赘,这在王凤梨的父母亲这里是无论如何行不通的。王凤梨的哥哥比二丫大三岁,刚满20岁,他想,哥哥是喜欢二丫的,只是这份喜欢,也仅仅就是喜欢而已,还远没有上升到放弃尊严,违抗父母,一起殉情的高度。

    但是,哥哥没有,二丫却有,年仅17岁的少女二丫,跳海了,死了。这份刚烈让人敬佩,有让人惋惜。

    他们两家一家住街头,一家住结尾。总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二丫的母亲,只要逮着王凤梨的母亲就要羞辱一番,死者为大,他母亲自然有对二丫的心疼,还有那说不上是不是愧疚的复杂感情,但是母亲也发话了,如果哥哥敢入赘,她就跳海。宁死不屈。

    对于二丫妈妈的纠缠,母亲一般会躲,实在躲不过了,也会反嘴。到了这时候,街上的邻居就会出来劝架,两个女人,或者说两个妈妈,为了维护自家的孩子,在一群人的拉扯中,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对骂,前进后退,前进后退,你进我退,我退你进,一群人好像是在拉架,但在孩子的眼里,有时又觉得像一群演员,在街上演出了一场舞台剧,张弛有度,徐徐展开,进行几个回合后,大家劝着架,也看着热闹,一般看热闹不嫌事大。

    但是,饭点要到了啊,还有一大堆的活计要忙,吵架骂街每天都有,拉架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义务,谁也不鞥呢保证自己永远不骂街,对于不属于利益相关的骂街双方,拉架是必须的。

    几个回合后,拉架的人,会分成两拨,把两个人拉回各自的家,像簇拥着凯旋的英雄,不然,你让她们怎么办了?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就得适应这里的规则,千百年来,这里的人们,或者说这里的女人,都是用这样的方式解决问题的。

    骂街的双方,则在劝架者离开后,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对着空气回嘴。大有绝不认输的架势。

    至于他的哥哥,母亲可以在骂战中说自己问心无愧,哥哥却不可以,二丫死后没多久,在痛哭了几场后,哥哥就登上了远洋渔船,离开是家乡,在那通信不发达的年代,久久才能稍一次信回来。

    父母虽然不舍,但这也是摆脱流言蜚语,还有二丫妈妈当街羞辱的唯一办法了,哥哥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跟二丫妈妈骂街吧,一来不会,二来丢人,三来,那是二丫的妈妈,万万是不能这样做的,何以解忧,唯有远走他乡。

    哥哥走后,二丫妈妈骂街是次数少了,有时候遇到妈妈还刻意的回避,好生奇怪。没多久,镇上的神婆就多了一个去处,二丫家,据说是二丫给她妈妈托梦,二丫妈妈给二丫做了法事,打了金牌,就是包金箔的牌位,镇上开始有人家,拿不准的事,去二丫家点香,叩拜掷杯,求指点迷津。大家也不叫二丫为二丫了,而是称呼她为红姑,因为二丫现在已经贵为仙姑,而二丫的原名为聂红莲,所以叫红姑。

    因为二丫的死,水果军团分裂了。

    孩子好像什么事都不懂,但有好像什么事都懂。二丫没了,苹果很伤心,我很害怕,为难,小伙伴们见面,都不知所措,很拘束,大人也好像盯孩子盯得更紧了,是因为二丫的死带来的尴尬、无解的局面,还是害怕孩子去海边玩水,有危险,我不知道,也没人知道,或许,两者都有吧。

    他感到了孤独、无助,又有点不忿,可是我也隐隐约约,懵懵懂懂的明白,人死不能复生,这件事,无解。

    那个夏天以后,或许是因为无聊孤独,再也不能跟小伙伴结伴出去浪了,每天放学了第一件事就是做作业,而不是像原来一样,想方设法跑出去玩,大家好像都在回避我跟苹果,在下一个学期开始,我的成绩居然上升了,还保存得不错,跟苹果在一个梯队了。

    再怎么说也是时代生活在一个镇上的人,祖上都是沾亲带故的,学校的校长、主任老师往上翻三代,其实也都能跟我们两家扯上关系,再不济,也是“七舅姥爷的邻居的七大姑”,在那个学期,学校重新分了班,我跟苹果,一个1班,一个2班,好像,我们也没有了说话的理由了,偶尔遇到,也都是默契的拉来了距离,不想从前一样,亲密的一起走着,玩闹着回家。

    很多年过去了,两个家族自然的,不能不往来,但是我家跟苹果家,是真不能往来了,初中的时候,我们默契的填了不同的学校,去了县城不去的地方,更是没有机会遇到了,县城的学校,平时都是寄宿的,周末也有很多人不回家,为了省车费,为了抓紧时间读书,我除了别人有的原因,还怕遇到苹果,我想,她也是的,经常是两个人轮流回家,很神奇的,一年碰不到几次面。

    好像身边的人,都在默契的给我们传递这彼此的信息,让我们尽可能准确的避开对方,避免遇到,无形中添加两家人的尴尬,也让身边的人不知所措,毕竟,千古艰难惟一死,这么多的人死去,大部分是意外,如此刚烈的女子,还是少数。

    到了高中的时候,两人又分别考到了市里不同的高中,父母因为放心不下王凤梨,也到市里打工,慢慢的,我们一年只回几次家,慢慢的,他跟小伙伴都不联系了,苹果跟是彻底从王凤梨的生活中消失了。

    二丫,成了王凤梨一家生活的禁忌,故乡的一切,他们也好像有意无意的在回避。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啊。

    再后面,王凤梨去了外省上大学,据说苹果也考到了外省的学校,具体的,他甚至不敢打听。在后面,过年回家的时候,他都觉得别捏,父母亲也一样,好像慢慢习惯了城里的打工生活,故乡,慢慢的成了他们生命中,不能回避的难题,没有感情,那是假的,敷衍逃避,也是真的,就想那夏天的台风一样,不刮台风吧,井里的水位越来越低,打水越来越难。刮台风吧,搞不好就一片狼藉。

    若干年以后,回想起,镇上的妇女骂街干架,还有大家劝架的情形,他还是会无限的感慨,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足以让人昏眩。

    跟仙姑对应的,是“大人”,那是对男性的称呼。

    在故乡,“姑子”,“大人”,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二丫作为女性成了“姑子”,有的男性则成了“大人”,离开了,又永远的活在人们的生活中,或许,这也是一种精神寄托吧,谁也不知道二丫到底有没有托梦给她妈妈,只有她妈妈知道,王凤梨有时候会忍不住想,或许,连她妈妈自己也不是十分的明白,到底是梦,还是托梦,所谓庄周梦蝶,到底是庄子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子,谁知道了。我只知道,二丫妈妈失去了二丫,很难过,只要她觉得开心就好。

    在他的故乡,有一个很特别的人,他的知识渊博,见过世面,人情练达,被大家叫为智叟”。没错,就是愚公移山的那个“智叟”,不过,在王凤梨的故乡,这可不是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