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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债主上门

    相传天地未分之时,万物混同,清浊不分,无始无终,名曰混沌。

    混沌之中,有一尊先天真灵久视“混同”而怒,擎巨斧而劈之,天地遂分。

    从此清气上浮,变化日月星辰;浊气下沉,显现幽冥地府,而天地之间,清浊交汇,造化无穷,盖有三千世界,亿万生灵。

    人,生来智慧自觉,自称亿万生灵之长,独占大道先机,其中身具灵根养炼天地之气以求长生者,谓之修真者。

    如今,某方天域下,一座不大不小的仙城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正在自家屋顶迎着朝霞吐纳,依照家传炼气法,将每日清晨活跃的清灵之气炼化为丹田法力。

    当体内法力将将走完四个大周天,冥冥中那个消磨数月之久的无形关隘悄然散去,便宣告他这个修真者正式迈入炼气期四层,成为一位炼气中期修士。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道书所言人间六境,每个境界又有前中后三个小境界,我这算不算走完九分之一了?”

    披发便服,相貌平平的黄脸少年做完每日晨间功课,原本预计十余日后才能冲破的关隘,今日受东方朝阳处偶然瞥见的一抹紫意所激,竟一举功成,欣喜过后,他便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修行之道的境界之说。

    “哈,哪能如此计算?”

    应当是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言语中的可笑,他微微摇头,失笑道:

    “莫说那神通广大的化神真人与炼虚天君,便是奉谕驻世的元婴大修士,我眼下活了十六载,还未曾远远瞻仰真颜哩。若非前年新一届丹元法会恰在青城举办,恐怕连见识金丹前辈风采都不能如愿吧?

    “而世间如我这般的炼气中期修士,何其多也,哪能等而视之。”

    三言两语将自家因破境而来的些许心浮气躁拍散,往日平和安宁的心境却没能如愿回到少年这里,因为他想起来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少年出生与长大的地方,唤作青城,因树木四季常青得名,地处大陆东南腹地,是一座归属仙门巨擘“云梦山”统辖的中等修真仙城。

    远离边境,承平日久,几千年下来,云梦山的规矩早已深入这座城池的每一个角落,而与少年相关的最重要的事,无疑是那个“学”字。

    云梦山治下的“学”简单易懂:其所属地界的修士,在二十四周岁前,使用任一炼气法突破炼气四层,即可拜入云梦山外门,受教习训诫三年。三年之内,幸与云梦山道统有缘者,便可升入内门,拜在某位金丹峰主座下,成为云梦山的正式弟子。

    这是一条人人向往的通天大道。

    从年满十二岁后,正式开始炼气修行以来,这个名为安炎夏的年轻修士几乎每月都要听父亲念叨云梦山的好。

    诸如,在安炎夏嫌弃灵谷、辟谷丹过分清淡时,给他绘声绘色地讲解云梦山上的琼浆灵果;在安炎夏松散懈怠、应付功课时,领着他体验坊市灵匠的辛劳;在安炎夏突飞猛进、志得意满时,带他游历法会,增长见识……

    总而言之,先苦一苦当下,等修为到了炼气中期,上了云梦山的外门,便能鲤跃龙门,过上好日子了!

    从屋顶下来,那如树桩般黄褐色的面容褪去朝阳的金辉,反而白净几分,少年脸上挂着平常没有的淡淡笑容,他恨不得立马冲去父亲闭关的静室,告知他这个二人朝思暮想的好消息,分享此刻胸中难以抑制的欢喜。

    然而,理智让他止住脚步。

    经过四年多实修,安炎夏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对“闭关”一无所知的门外汉,更何况,父亲炼气九层圆满已数年,本次闭关正是为了再进一步,勘破筑基关。

    因此,他不仅不能打扰父亲静修,还要成为守卫这份清静的坚实力量。

    握紧拳头,眼神逐渐坚定,面容稚气未脱的少年在心中给自己鼓劲。

    自从父亲闭关后,族中最要紧的产业“和安堂”便也顺理成章地交到少年手里,这一个多月以来,依靠堂中掌柜与叔伯们的帮衬,他这个少堂主当得也算马马虎虎,偶尔一点波折在所难免,但至少没有出过太大乱子,用不着惊动闭关中的堂主。

    洗漱完毕,束发更衣,一身月白道袍的安炎夏靠着素雅穿戴,终于展露这个年纪该有的清秀模样,他从自家院落转入通往前院的长廊,高昂着头,笑眯眯地接受仆人与侍卫们的问好。

    说是前院,其实只是后宅的前院,这儿还遵循着安炎夏爷爷,也就是老堂主的习惯,十余个红木架子,露天搁着一部分取用频繁的珍稀灵材,也不用担心风雨与失窃,后宅有独立于“和安堂”的阵法布置,据安炎夏所知,这儿的守御强度,仅次于那两间用于闭关的静室。

    前院最外侧有一道方形窄门,此门之后,便是和安堂的后堂了。

    安炎夏将手放在门上,催动法力,正欲解开阵法禁制,越过此门,开始新一天的少堂主生活,然而,门后一场低声对话令他缓了下来。

    “我们是不是再等等……”

    “等谁,那个小屁孩?”

    “别胡说,少堂主,人挺不错的……”

    “哼,人是不错,就是爱胡来。要不是他,我怎么会给掌柜记过,生生扣了十块灵石,可惜我在珍宝阁订的法器,缺了款项,你补给我吗?”

    “那不行,我的工钱早有去处了……诶,你别急,硬闯是要出大事的!”

    “什么大事,债主都找上门了,算不算大事?”

    “你不懂,师父正闭关呢,惊动后宅的阵法,势必打扰,万一行功至关键处,我二人岂不犯了“私闯洞府、惊扰闭关”的大罪,纵使闹到城主府,杀我二人都是无妨碍的。”

    较冲动之人恨恨地骂了两声,到底是没有试图硬闯。

    即便要硬闯,其实也无甚么大事,安炎夏不像这两个父亲的记名弟子兼堂中丹道学徒,他对后宅的阵法一清二楚。

    此阵法本来便是为了维护静室安静而布置的,如果在外侧轻微惊动便能打扰闭关之人,岂不画蛇添足,因此除非是有一击破阵的伟力,否则,只要阵法的灵机运转正常,父亲闭关是绝不会受到打扰的。

    二人的对话还在继续,平日里对安炎夏恭敬无比的堂中学徒,今日真心实意大白于身前,年轻的少堂主那还顾得上破境的欢喜,他脸色青白,既想立刻打开窄门,厉声质问二人,又想借阵法单侧隔音之能,继续探听虚实。

    犹豫间,令他惊慌失措的对话徐徐展开。

    “胖子,你讲的对,他们东家的事,我犯什么急!要闯阵,也是要账的混蛋来干……”

    “他们是中人,专门来探风的,可不会干。你没瞧见罗丹师分说堂主闭关,眼下是少堂主做主后,几人便改变主意,让我们来请少堂主吗?咱们也只能在这儿请了,暂且等着,堂中掌柜也晓得后宅的阵法,用不着我们告知,只管拖着。”

    二人沉默片刻,还是那位性子急的学徒挑起话头,这次,他的嗓音也低沉下来:

    “你说,那几个混蛋讲的有道理吗?”

    “讲的什么?”

    “唉,这时候了,你还跟我装什么糊涂啊!当然是师父现已突破失败,悄然坐化了。”

    安炎夏像被陡然往天灵盖上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凉到脚。

    他出生那年母亲难产去世,次年堂中坐镇的筑基修士他的爷爷也突然病逝,直系亲人里唯留父亲陪伴至今。

    十六年来,吵过闹过,挨训挨打,又或是无助时的哭诉对象……长大、识字、知理、修行,风风雨雨这些年,仅有那个高大身影一直在遮护他。

    “胖子,你听说过四十日才突破筑基期吗?”

    “没,坊间传闻,大多是十余日,成功或失败,便有结果了。”

    “那为何堂主至今未出关,我们陪少堂主可玩了一个多月呢?”

    “……”

    “无非是那些租赁洞府常见的场面罢了,等期限一到,店家进去收尸。”

    见胖子仍不搭话,这个身材修长、性子急切的长脸学徒,长吁短叹一阵,靠着墙盘膝坐地,感慨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咱二人都是师父当年在路边捡来,放在堂中养育,恩情比天都大。就说当罗丹师的学徒,寻常家仆哪有这等参研修真百艺的福分。把这份情谊还给师父……我估摸着是没戏了,可少堂主毕竟年轻,心思又在修行上,以后还要去云梦山,哪能支撑和安堂继续开下去,可我到底是不愿意给堂中那群混蛋打工的……”

    “他们不是中人吗?”

    “哎,莫要咬文嚼字,莫要……”

    长脸学徒扑腾窜了起来,摆正身子,望着脑袋只到自个肩膀的少年,满脸无措地道:

    “少堂主……”

    安炎夏微微一笑,今日的他竟恍然成熟不少,细心来看,原来尽管嘴角挂着笑容,眉头却无往日舒展了,他诚恳道:

    “二师兄,前日我犯错时,裘掌柜只一个劲的跟我说,不妨事,没成想原来要扣你的工钱,我会令他补上的。”

    随后转头道:

    “三师兄,我们去见一见那几个混蛋吧,父亲闭关一事来的匆忙,未曾讲过有些什么外债,还得跟他们盘算清楚。”

    两句话讲完,安炎夏便打头往前走去,后方的长脸师兄擦了擦额头薄汗,半响才暗自嘀咕:

    “少堂主真是天资过人,这才多大,竟就快我二人一步,成为一名炼气中期修士。”

    修真者中,上位修士对下位修士,因法力更为深厚,灵机更为繁富,会施以天然的压力,小境界的差别还不十分显著,大境界之差,甚至能将根底孱弱之修吓爬。

    安炎夏突破不久,尚不能妥善调理法力灵机,心怀激烈之时,谈吐之间,周身法力灵机便随之奔涌,胖子长脸二人虚长年岁经验,却只有炼气三层修为,直面上位修士,出些冷汗倒是寻常事了。

    和安堂总体规模并不大,毕竟是灵脉衰弱的老城的店铺,一直保留着最早的设计,所处的整条街一门一户,依次排开。

    相较眼下时髦的恢弘气派布置,最初为实用而准备的前厅后堂,已成了店铺逼仄的罪魁祸首。

    走入主厅,三人就听见一个令人讨厌的尖利声音在大放厥词:

    “这些柜子啊,我看都可以拆喽,现在哪还有把制丹灵材摆出来给人看的,都是给客人用见闻符、留影珠展示成品及效用,反正交接丹药也是成品,谁管你用了什么宝药、灵材啊,哈哈哈!”

    与之随行而来的人,便也应和着,高声大笑,堂外的客人瞧见这副场面,怎会不知和安堂出了变故,原本有生意上门,也只能另寻别处了。

    安炎夏看得心头火起,站在前厅与后堂的交界处,立了片刻,才朝向他迎来的裘掌柜走去。

    裘掌柜还算沉得住气,挡着厅中众人的视线,与安炎夏低声道:

    “少堂主,来者不善,能应付吗?”

    安炎夏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旋即不等此人回应,便向更亲近的坐堂丹师罗守明走去。

    修真百艺里的每一项本领都是生财宝术,只要“入品”,可谓是走遍天下都不怕,其中隐隐贵为百艺之首的炼丹师更是如此,因此,罗守明也是眼下和安堂最为泰然自若的人,砌着一盏灵茶,同讨债众人对坐堂中,从容不迫。

    被甩下的裘掌柜愣了一愣,赶紧跟上去。

    “罗丹师,这是怎么回事?”

    名义上的东家亲身驾临,哪怕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一头白须白发的罗守明总归要给些薄面,他放下茶盏,起身让出座椅,瞧见少年散溢的灵机波动,他眼底划过一抹讶异,和声道:

    “说是要债,凭据也有,却不知真假。”

    “珍宝阁作保的借据与约书,如何能假?一同上珍宝阁验证便是。”

    声音尖利,脸上敷着奇怪白粉的粉面男子叫出声来,令众人不由地想起了乡野间抢食的牝鸡。

    安炎夏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揖手问道:

    “足下贵姓?”

    “汪。”

    跟在身后的长脸师兄顿时嗤笑道:

    “原来不是鸡,是狗啊!”

    汪姓粉面男子大怒,将搁茶点的小桌拍得惊雷般响,茶点也洒落一地,却又不向讽刺者发作,站起来逼视安炎夏,轻蔑道:

    “这便是和安堂的涵养吗?我算见识了,千年传承的丹道老号也不过如此,难怪落得今时今地。既然你们朝着债主恶言相向,咱也不用讲什么道义了,把安行简叫出来!

    “这白纸黑字写的一清二楚,敢做不敢认,却让一个小辈来搪塞,是何道理!莫不是要一心做那池底的王八,坏了宝瓶巷的名声,成为青城修真界的耻辱!”

    “耻辱!耻辱!”

    陪粉面男子而来的几个大汉,似乎只是为填补其说话气量不足的短板,呼和“耻辱”时,宛如粉面男子骂声的回音,格外增添了几分气势。

    安炎夏牙关紧咬,双目微眯,安行简从不疏忽对他的教导,更数次携他参加大型法会增长见识,些许辱骂暂时攻不破他的心防,只是眼前之人的作派实在可恶!

    无论如何,约书总归是此事最重要的物件,得先观其内容,验明真假,才好做下一步准备,万一是个扯谎的泼皮,专来打扰父亲闭关……安炎夏心中打定主意,绝不能上这种蠢当,故而,他也板着脸,看着用托盘乘着的精致约书冷冷道:

    “你说这是珍宝阁担保的约书,可验真假,不如你拿了凭证再来也不迟。倘若是个奇形怪状之人上和安堂闹腾,我就得歇业与之走一遭不成?谁知他是唬人的水鬼,还是山野的诡猴,又或是抹了粉的成精母鸡。”

    汪姓男子突兀地伸出舌头舔舐嘴唇,他咧嘴道:

    “小家伙,牙尖嘴利,有道是有其父……”

    半句话落在空中,便被一个急切的女声打断了,其从后堂跑来,她朝着安炎夏喊道:

    “少爷,老爷出关了,唤您过去!”

    众人一惊,顾不上与之攀扯,安炎夏扭头便走,而粉面男子啧吧两声,施施然坐了回去。

    后宅是安家人的洞府,照旧来讲,和安堂的人是不能进去的,许是惊慌失措,裘掌柜,罗丹师和两位师兄皆尾随安炎夏来到窄门处,长脸的二师兄犹豫片刻,开口道:

    “少堂主,要不要多个照应。”

    安炎夏低着脑袋思索片刻,最后缓缓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