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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爹非爹我非我

    四人神色各异,相顾无言,半响之后,到底没有在窄门前议论起来,裘掌柜自去清点账目,坐堂丹师罗守明则对两个学徒吩咐几句,袖手品茗去也,领了差事的长脸、胖子二人也用不着继续瞎想烦恼,将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堂中杂事担当起来。

    而随仆人去见父亲的安炎夏,越走越急,因修为渐长之故,其身轻体健,步速惊人,引路的侍女安婉不过是从族中庄园里选出来的适龄凡俗女子,平日仅练过几套花拳绣腿,如何跟得上这位少堂主的步伐?

    偏偏少堂主嘴也不停,频频发问,可苦了报信时已跑过一趟后宅长廊的安婉姑娘。

    好在如今的安家早已不是数百年前煊赫无比的金丹家族,更不是几十年前声誉颇佳的筑基家族,眼下仅住着十来位炼气期修士的安家府宅,不过是和安堂旧仓库改建而成,远称不上宽大与豪阔。

    安婉气喘吁吁地停在一处小花园外,如葱段拼成的兰花指,点着园中若隐若现的石亭,对安炎夏嫣然笑道:

    “少爷,婢子便是在这月桂园见到老爷的……”

    安炎夏无视对方刻意展露的风情,右脚向前一步,却不知他想起什么,脸色紧绷,又撤了回来。

    左手挥了挥,安婉会意离去,他悄无声息地将右手缩回袖里,继而高声道:

    “父亲大人,炎夏拜见。”

    回应年轻修士的,只有一匹冷冽苍白剑光,当面刺来!

    安炎夏面无表情地抖动袖袍,一面青色小盾便从中飞出,恰巧与剑光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铛”音。

    拦住一道剑气,相持片刻,青色小盾只能眼睁睁看着第二道剑气寻隙而过,从下方直攻安炎夏腹部。

    而早有预计的安炎夏依然是那副冷淡模样,再次抖了抖袖袍,依然是一面青色小盾飞将而出,往剑光撞去。

    就在此时,第三道藏了许久的剑气终于激发,从长廊梁上直往安炎夏脑后刺来!

    然而,却有一道青光后发先至,将苍白色剑气拦腰截断,其去势未减,在半空中飞过一道靓丽的弧线,最后在安炎夏肩后停稳,原来又是一面青色小盾,形如莲叶,中心略鼓,边缘锋锐如刀刃。

    此刻往前迎敌的两面莲叶小盾均已撤了回来,围着安炎夏盘桓飞动。

    过了片刻,眼见再无异动,安炎夏挑了挑眉,这才提步往前走去,每走一步,三面莲叶小盾便也跟着推进,直至他走到石亭之下,竟再无一道剑气袭来。

    入得亭中,安炎夏这才喜上眉梢,向着那个背坐亭中的身影大声炫耀道:

    “怎么样?不赖吧。”

    而同样一身月白道袍的高大男子,闻言转过头来,他异常苍白的脸上堆满欣慰笑容,看着得意的孩子,重重点头。

    气若游丝,灵机颓丧。

    安炎夏骤然变色,他急忙上前扶住想要站直身子父亲,搭着胳膊,才发现这具身体已冰冷得不似常人,顿时六神无主,双目茫然。

    看着失了静意的儿子,安行简和声劝道:

    “生老病死,人间常态,安家虽已落魄,终归还是这仙城里的修真家族,切莫作凡俗丑态,哭哭啼啼的没有出息。”

    “嗯。”

    安炎夏偏过脑袋,眨眨眼,再回头时已露出天真烂漫的灿烂笑容,张口便答应下来。

    父子俩一搀一扶地走出小花园,来到安行简平日常住的院落,病态无法遮掩,依旧清俊非凡的现任和安堂堂主,扫视前前后后赶来的宅内自家人,平静道:

    “闭关这些日子,想必你们早已有过思量,我便不多费口舌了。即日起,青城安家族长之位传给安炎夏,可有异议。”

    众皆默然。

    安行简便从腰间取下一块玉牌,帮安炎夏系好。

    他接着道:

    “即日起,和安堂堂主之位传给安炎夏,可有异议。”

    人群里,排在前头的一个拄拐老者,提着拐杖敲了两下青石地板,还特意咳嗽两声,才道:

    “和安堂账册未清,是不是暂且按下,待……”

    一道冷冽剑光从安行简指尖弹指而出,穿此人脑门而过,老者吭哧两声,便同拐杖一起跌落在地。

    众人后退两步,刚刚泛起的杂声戛然而止,院中再次默然无声。

    安行简又等了一会,平静道:

    “可有异议。”

    见无人应答,便取下一条银白色泽的金属手链,为一脸骇然的安炎夏戴好。

    看着手足无措的安炎夏,这个堪称辣手无情的前任安家族长忍俊不禁,解释道:

    “我是一个剑客。十五年前,老东西不知道犯了什么恶疾,什么交待也没留下,就升天了,叫人恶心。可是庙小王八多,我着实无奈,只好剑气治家。”

    继而嫌弃地看着地面那具尸体,不耐道:

    “此贼明知我性情,却还要违我死前心意,当这个急先锋来做试探,杀之无错,只是之后家事必会闹腾,你看着办吧。”

    顿了顿,看着一众战栗的所谓家人,嗤笑道:

    “倘若实在困乏,大不了把不顺眼的货色都斩了,你自去云梦山清静便是。”

    安炎夏深吸一口气,沉声答道:

    “炎夏明白。”

    两件要紧的事情办完,安行简了无趣味地摆摆手,示意众人离去。

    宅中的侍卫头领安戊土便开始赶人,吩咐两名下属清理地面,待众人纷纷离去,他自将院门合上,挺立门前,其粗粝的黑脸上双眼微红,一言不发地当好这最后一程护卫。

    “你土叔、水姨是当年老爷子收养的孤儿,与我同伴长大,不是弟妹胜似弟妹,为人忠厚老实,也正因如此,不宜外放办事,一直留在宅中守备。你将来若看不上这个宅子,他们也无其它亲友可去,不妨赠给他们养老。”

    看着渐渐又泪眼朦胧的孩子,安行简笑骂道:

    “这才哪到哪,待会讲些真正的大事,你这鹌鹑模样如何承受?”

    安炎夏大怒,抹干眼泪,恼道:

    “我哭我的,你讲你的,有妨碍吗?”

    其父哈哈大笑,接着又陡然严肃,说道:

    “其实我不是你爹。”

    “恩……嗯?”

    安炎夏脑袋一歪,以为自己幻听了,正想反问,却见熟悉无比的父亲用从未见过的锋锐目光凝视着他,他只感口干舌燥,幼时一些风言风语此刻突兀想起,譬如,为何女修诞子便亡;为何安家历来相貌殊佳,安家夫妇孩儿则稀松平常……如此种种,将自以为做好十全准备的脑子搅成一团浆糊,而其父亲的话语还在继续:

    “为什么给你取名炎夏?因为你炎炎夏日怀胎,次年炎炎夏日降生。

    “为什么安家夫妇第一胎便生出了一个木火二灵根的天才?炼气中期的女修竟会难产而亡?因为你是木心灵珠所化,丹火灵昧托生,炼气期女修无福受孕,耗力而亡。”

    父亲的话语如同一颗颗惊雷在安炎夏耳边炸响,他感觉自己的面颊已经咬得失去了知觉,唾液却像涓涓流水,总也咽不干净。

    “这一切都是你名义上的爷爷,也就是和安堂上上代堂主安谦益,苦心筹划而成。其次年病亡,也非旧疾复发,而是施展‘灵珠结胎法’有违天和,应劫暴毙!”

    安炎夏再次手足无措,突然瞥见手腕那根银白色泽的链子,仿佛抓住了要害,急忙举起手,问道:

    “那……那这是为何?”

    安行简一口气说完往事,心中牵挂十余年的心病散去,就像堤坝泄洪,浑身的力气开始轰然溃散,脸上也已全无血色。

    他艰难笑道:

    “因为这块和安堂的招牌本该有你一份。

    “安家千年传承,盛衰起伏如浪头打滚,辛辛苦苦传至老堂主,又现筑基圆满境界的假丹修士,丹剑双绝,好不风光!

    “怎料世事多变,一场意外轻易毁了往后道途,而其锋芒太盛,安家竟百年未出筑基修士,后继无人……呼…呼…”

    回光返照能达数刻功夫颇为不易,安行简紧紧抓住自家孩儿的胳膊,出气比进气多,呼呼不止,却仍然勉强说着:

    “千年传承的修真家族,府库里总归藏着一些宝贝……年少傲拒云梦山,把振兴家族当做毕生心愿的老头子又如何甘心枯坐等死……

    “既然一个有天赋的后辈也无,那为何不自己造一个出色后辈?这便酿成了十七年前那桩……奇案……”

    修行中人对自家身体状态的感应极为敏锐,心中明悟仅剩数句话的功夫,安行简心念一动,话语生硬地转回当下:

    “为父练无形剑气,此生只有往上往前,一旦滑向衰老,剑气失控自相攻伐,必生不如死。

    “原想最后一博,再看护你些许年岁,可惜力有不逮,抱憾而终……”

    看着嚎啕大哭,无法自制的孩子,安行简想抬起手拍拍他的脑袋,然而双手已经不听使唤了,他话音微弱,断断续续地安慰道:

    “炎夏,修行之事容不得马虎……为父……为父早在闭关前便已写下详文,留在静室里。

    “可从此往后,长路漫漫,望你珍重……才不枉……不枉来此世间……走这一遭……”

    怀中抱着最后一位“亲人”,安炎夏的抽噎渐渐止住,他木然地将父亲摆好,跪在地上,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接着席地而坐,双眼无神看着前方,嘴里则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一直持续到他彻底平静下来,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腰间系着族长玉牌的安炎夏这才起身,打开院门,唤安戊土进来,一同准备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