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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反思

    有人想当裱糊匠,有人想掀房顶。

    这是安行勃的第一反应,他常年搭档四叔安谦述在外跑商,如何不清楚此人的虚伪做作,而新族长年纪轻轻,反应之迅速,言词之决然,却让他大感吃惊。

    偏偏他还不好反驳,倒不是说他要跟新族长对着干,而是这件事这样处理,族人们不好反驳。

    首先,此事症结在于,安行蕴已经是目前嫡系里最接近炼气后期的修士了,他袒露心中不平,逼得众人慎重。

    除他以外的族中修士,炼气八层的安戊土和行简兄长亲如兄弟,对其他人则爱答不理,所以外人痕迹很重,不少人甚至觉得兄长死后,他会借机离去,没成想会留下来看护炎夏。

    而安炎夏不久前才突破炼气中期,尽管年仅十六岁,天赋出众,但毕竟眼下才炼气四层,谁也无法断定安炎夏是一飞冲天,还是小时了了。

    需知修真界广袤无边,从来不缺天才,也从来不缺半途而废者。

    炼气期每过一层,所需炼化的灵气都成倍增长,而炼气期修士的修为进展,几乎只与每日功课用心程度挂钩,容不得半分虚假。

    譬如自家,安行勃在心中自嘲道,就是虚情假意的典型。

    从炼气四层至炼气五层,磨了整整五年,他也不记得自己这五年里有过多少次懈怠,又有过多少次重新振作,反正突破的那一天,他没有任何开心的感觉,如同结束了某种刑罚,自此绝了筑基之望。

    至于其他修士,被安戊土控制住的瘦猴算一个,其自幼父母双亡,和行蕴一块长大,年纪小三岁,如今三十又四。

    几个月前,他的修为也来到炼气六层,这次回到府宅,多半就跟行蕴一样,留在宅内专心修行,只要七年内突破炼气后期瓶颈,就将成为安家又一个有一线筑基机会的好苗子。

    另外还有几个曾被兄长夸奖有静气的年轻一辈,但都差得很远,暂不用考虑。

    一个个数过来,安行勃惊奇发现,这安家最有筑基希望的四人竟死了七个爹妈,且均在孩儿及冠前早逝,唯有行蕴老父尚在乡里颐养天年。

    他在心中长长一叹,回想康健的父母,顿时又给自己放弃大道修行找到一个好理由。

    嘻,一阵苦中作乐的自我消遣之后,安行勃感觉自己又乐观不少。

    他瞥了眼发呆的行蕴,又瞥了眼面孔狰狞的瘦猴,忽然灵犀一动,好像明白了什么。

    瘦猴作为商队护卫的一员,同他相处较多,当真是个怪人,认定一件事,不亲身尝试,不撞个头破血流绝不回头,堪称偏执。

    再从今日之事可见,安行蕴恐怕也只是表面和气,能把几句话大差不差地记这么多年,那张恬淡随和的俊脸之下藏着什么东西……他不敢细想。

    最后还有小炎夏,也不知道这些年兄长怎么教的,竟……

    他赶紧微不可查地晃动脑袋,将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去,转而将自己总结的道理缓缓道来:要想修行有成,得是一个偏执的疯子,这样才能因为某个心底的执念,忍受那日复一日的静坐。

    好像有些扯远了,总而言之,安行蕴必须安抚。

    安行勃暗自道,在这件事上,他将无条件支持行蕴,既是为了家族长远之计,又是为了帮好兄弟顺气,也幸好族长出的主意足够直接爽利,估摸着,应该能避免以怨报怨的结果吧。

    至于除籍一支凡人,会带来什么影响?

    安行勃是不在乎的,总大不过断人家供养孕妇的灵米吧。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思索很久的安谦述很想用这句儒门名言怼回去,可他深吸一口气后,放弃这种给自己挖坑的想法,仅拍了拍安行蕴的肩膀,便木然坐回木椅。

    很少有人能看到十年后的事情,几乎没有人能看到百年后的事情。

    新族长才十六岁,他会在乎他们这些老头子在乎的事吗?现在肯定是不会在乎的,那就没有纠缠的必要了。

    能跟族长意见抗衡一下的“弃尸道路,野狗分食”,其倡议者陷入自怨自艾,似乎处理办法已经不言自明。

    但安炎夏没有就这样囫囵揭过,而是朝着发呆的安行蕴问道:

    “十三叔,你觉得呢?”

    对方擦去眼泪,勉强露出笑容,轻轻摇头:

    “牌位就不用烧了,都是一个祖先……我想静静,请族长容我靠退。”

    安炎夏微微点头,作最后补充:

    “那就把牌位也分了,十三叔说得对,祖上都是一个人,也不算吃亏,只不过是祠堂多摆张桌子,每年多几炷香。”

    此事处置完,安炎夏赶紧过到下一件事。

    方才内鬼趁机冒头跳了一下,还没有下定决心跟安炎夏摊牌,令他颇感无趣,他得试试能否引出来。

    ……

    ……

    时光飞逝,往日悬而未决的旧事被一件件拎出来讨论、解决,安家这谭死水随着安炎夏的用力搅动,似乎又渐渐流动起来。

    而这位新上任的族长,在新鲜感消失殆尽后,庶务的本来面目便原原本本的呈现在他的面前。

    有两个族人合作制符,在收益分配上闹出矛盾,来找族长打官司,这人说他出灵笔、灵墨,应该占大头,那人说他才是实际制符之人,应该占大头;

    又有三个族人包下一块灵田,种植一种叫“阳心梨”的灵果,操劳数年后,成熟的灵果夜里失窃,彼此怀疑,各执一词;

    还有……

    每一件事都需要逐个听取供词,寻找其中或大或小的漏洞,有旧例便循旧例,无旧例交由众人讨论。

    在院中枯坐半日后,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头昏脑涨的安炎夏已经顾不上什么内鬼了。

    他望着树梢间的弯月,神思游离,开始质疑自己为何要把时间空耗在这些个鸡零狗碎的事情上?

    这真的有意义吗?

    父亲会如何做呢?

    察觉到不对的安炎夏皱眉不语,旋即用天色已晚的理由,宣布族会暂停。

    族人安歇交给管家安排,他则回到平日修行的院落里,来回走着,不断回想父亲处理家事的场面。

    父亲从来是不耐的,最常讲的一句话是:你们最好想清楚再说,如果惹恼了我,或者将来被发现欺瞒,小心自己的人头。

    安炎夏琢磨片刻,隐约把握到关键。

    这半日的争执不休、辨析对错等等……都是因为讲道理,试图说服他人。

    可叫人心服口服何其难也,庶务中,双方往往各执一词,将自己的道理看得比天都大,而父亲应对的办法是以力破巧……

    等等……其他族人的道理关我什么事,我要做什么来着?

    一念至此,神思回正,安炎夏眸光深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