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丹火真灵 » 第八章 族会

第八章 族会

    一切从简的丧事,其丧期是七日。

    之所以时日明确,据说是很多年前,某个金丹家族死了一位重要人物,在青城里大鸣大放,吵闹无比,恰巧碰上一位喜欢每日拂琴的新城主。

    大修士志趣累日受阻,心头火起,便发一剑掠过半座城池,立斩之处,琉瓦迸碎,斜顶削平,漫天剑意绕城七日,百里无鸟雀之声。

    七日后,犯事族长战战兢兢地上城主府陈情,那位大修士气消收剑,特降法旨“治丧七日”,从此以后,青城的丧期就都是七日了。

    安炎夏花了三日祭炼阵枢,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和安堂里法事照做,要一直做到第七天晚间,日薄西山、道路暗沉的时候,族人才一块护送族长灵柩往城外火化,在残阳烈火中,以示“灵身还于天地,命魂归于幽冥”。

    在此之前,要先议事,在庄严肃穆的法事旁,定然是行不通的。

    安炎夏命人将府宅前院清空,摆上桌椅。

    这里地方宽敞,离和安堂也近,万一堂中出现什么意外状况,留在外头懂窄门禁制的族人可以随时汇报,众人也方便及时处理,还能借助阵法隔绝不必要的声响,方便议事。

    或许是这个院子里的上一次议事给当时的参与者留下太过深刻的记忆,起先劲头十足的七叔公安谦杞来到院内安坐后,谈吐居然慎重起来。

    新族长没经历那场由其父亲安行简主导的族会,自是无法理解众人的情绪变化。

    他正纳闷着,父亲的义妹、土叔的道侣水姨,一个模样端正的中年妇人,在他耳边私语解释道:

    “当年谦字辈的叔伯中,是有几位炼气后期修士的,他们之中一位炼丹师领头,要与兄长争夺和安堂的归属权,当时兄长丧偶之后,接连丧父,哪有心思跟他们讨价还价,于是尽数斩了,只留下修为寻常的三叔、四叔以及七叔。”

    安炎夏这才恍然大悟,父亲从来不跟他讲过去的事,族人匍匐于剑威之下,想来是不敢擅自在他面前多嘴的。

    气氛有些沉闷,可事情也不能就这么拖下去,安炎夏坐在主位,直接道:

    “既然是清理悬而未决的旧事,那么还得从人说起,而生死事大,便从三叔公开始吧,诸位,如何处置?”

    在场的安家族人接近四十个,虽同辈称兄弟,长辈称叔伯,但真正意义上彼此骨肉相连的,似乎只有之前的安行简安炎夏父子。

    其余族人大部分都是在十二岁的“仙缘大会”测出灵根后,才开始产生交集,彼此之间的亲疏关系,少不了也离不开传法、恩惠维系。

    三叔公靠着常年管理家族灵田的差事,以往说话颇有些份量,可此人修为稀松平常,自然难以传法后辈,因此从来没有真正的门人。

    而平日的恩惠与许诺,已随人死灯灭消散如烟,老成世故之人只要看一眼那个默默站在安炎夏身后的黑脸汉子,都明白眼下的硬实力对比,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前任族长钦定的“老贼”,耽误待会自己的差事分派。

    沉默片刻,还是平日出双入对的七叔公,在许多道似笑非笑地目光中,冷着脸开口说道:

    “将尸首运回庄园,交给三哥那一支的凡人安葬。”

    不用修真者的规格发丧,这大概是死后的废去修为,贬为凡人?

    安炎夏不太懂里面的含义,便想点点头,过到下一件事。

    这时,炼气六层的安行蕴站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七叔是不是漏了什么?”

    漏了什么?

    年轻一辈当然不会知道那件陈年旧事。

    当年安行蕴爷爷病故,老贼用缩减用度的理由,借口安行蕴这一支凡人许多年不曾生养灵根孩童,停了灵米分派。没过几年,行字辈年纪最小的安行蕴测出金木水三灵根,方才重新补上。

    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安行蕴可不得如法炮制?

    又听水姨讲完一个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安炎夏无语之至,心想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啊,难怪一日不如一日。

    没有灵米供养,孕妇生出有灵根孩童的几率起码下降一半,这是修真界这么多年的经验总结,时至今日,各门各派还在不断尝试改良灵米,之前带回来的种子中,便有外地商人带来的灵米种子,已经交给安行晟试种。

    他也没空去想当年这条改动是怎么通过的,下意识想要反对,可他又如何反对呢?

    道门是有经文“夫唯不争,故天下莫与之争”不假,可那是圣人的道理,也只是圣人的道理。

    平常人如果要想争上一争,不管是争口气,还是争利益,在道理通顺的前提下,都显得如此正当,如此不可阻挡。

    “那你说怎么办?”安谦杞口气有点不耐烦。

    当年他也讨厌安行蕴的死板爷爷,吃了好多挂落,却又不赞成三哥搞这种狠厉手段,现在人家的孙子离炼气后期只有一道关隘,而四十岁之前的炼气后期,一般认为有一线筑基可能,此刻张口要同等程度的报复,他又能多说什么,而安行蕴只是轻笑回道:

    “现在族中耗费不少,我觉得以后庄园用度得缩减一下,那些几十年没出过灵根孩童的凡人支脉,看来是注定没出息了,应该取消灵米供养。”

    一语既毕,老一辈的人纷纷脸色古怪,修行之人的记性一般不赖,眼下又被刻意提醒,他们顿时反应过来,这话……似乎就是当年原话啊!

    不管当年是如何传出去的,又是谁念叨给安行蕴听的,可人家既然记了这么多年,还在族会上公然发难,总得给人一个答复吧。

    四叔公安谦述猛然站起来,脸上哀痛万分,他捶胸顿足,悲道:

    “这些年我们安家每况日下,想来就是此等害群之马搅得内外不安,为了逞个人意气,竟把断子绝孙的手段用在自家人身上,我看弃尸道路,野狗分食也不为过!

    “行蕴心中怨气难平,皆怪我等当年未能指斥祸心,叫行蕴拳拳赤子之心饱受煎熬,请受老朽一拜!”

    白发苍苍的老人后退一步,长揖向下,但安行蕴哪能受此大礼,一步跃过条桌,脸色复杂地扶着老人,他嘴唇翕动,最后轻叹一声。

    可安谦述是想当“圣人”的,哪能无功而返,他近乎哀求道:

    “这些年族中波荡不休,再也禁不起折腾了,行蕴,能否看在……看在家族日渐艰难的份上,就此罢了。”

    迟疑不定之际,就在不少人以为这事将迎来一个合家欢的圆满结局时,一个身材瘦小、尖嘴猴腮之人从后头冲至桌前,他双眼圆睁,死死盯着安行蕴,大声质问道:

    “十三叔,你忘了吗?”

    安行蕴神情恍惚,看着扰乱族会的瘦猴被安戊土带人从身后控制住,却依然倔强地抬起头。

    他怎么能忘?大抵是一个可怜母亲因为生儿子落下暗疾,然后中年病丧罢了,不能干重活的孱弱妇人平时爱找小孩说几句闲话罢了。

    大义与私情,知趣与不知趣……安行蕴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缓缓淌下。

    “请族长定夺吧!”

    场面陷入僵局,不知是谁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安行蕴身上,吊着嗓子喊了一声,随即早已不耐的其他人便跟着喊了起来。

    “族长讲讲吧……”

    “说的是,得族长拿主意了……”

    安炎夏看了一圈,愣是没找到那个带头喊的人,也没看到模样反常之人。

    他忍不住微微挑眉,心想,原来刀尖子是朝我这里来的。

    于是,他也站起来,看着情真意切的四叔公,这位新族长面容稚嫩、嗓音清亮,道:

    “这事简单,将三叔公那一支凡人除籍,打散给其他各支安置,这样仇人都没了,十三叔也就不用报仇了。”

    院中彻底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安谦述才艰难问道:

    “那……这一支的祠堂呢?祭祀牌位呢?”

    年轻人做事没什么负担,照着游历时见过的案例,直接回道:

    “自然是同罪魁祸首一并烧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养不教,父之过,此贼意图撅安家的根,断断不能放纵,应该严厉处置,警示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