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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交织

    光影交织,人生与人生互相重合,在意识的幽深黑暗中,苏潜站在最深处,两端截然不同的记忆,在他的面前徐徐展开。

    在其中一段记忆中,他是生长在红旗下,接受着正经公立教育长大的好少年苏潜,在他将要高中毕业的时候,这位前途无量的少年,却被诊断出患有全身性的肌肉萎缩症,一种由于神经病变引发,目前仍然无药可医的病症。

    不幸患上这样病症的患者,根据患病程度轻重的区分,会呈现出不同的肌肉萎缩程度,从最轻的基本上不受多少影响,依然能如健康时那般,行动自如的程度,到最重的肌肉彻底萎缩,完全瘫痪,不能做任何主动行为的程度,可以说,病症的影响范围跨度极大。

    很不幸,苏潜患病的程度极重,虽然他没到完全瘫痪,只能等死的程度,但也达到了基本瘫痪,只能终日躺在床上,肢体完全动不了的程度。

    换而言之,他动不了,也死不了,就像一具活着的尸体,只能望着病房的天花板发呆。

    那是如同噩梦般的岁月,光是回忆起来,就让苏潜浑身发颤,不寒而栗,最恐怖的,还不是病痛带来的折磨,而是面对父母的关切和照料,自己始终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回应。

    苏潜的父母是典型的城市中产,在大城市咆哮的浪潮之中,这对夫妻一边艰难的维持着生计,一边支付着苏潜的医疗费,就算有着公共医保的援助,要养着这样一个患有罕见疾病的病患,也依然给他们加上了无比沉重的经济负担。

    苏潜觉得,那时的自己就像一个黑洞,不断吞噬着他家人的爱意与精力,不断埋葬他们的梦想和热情,就在他患病的那几年,他可以记得,每次看到父母看望自己,他们的皱纹和银发似乎变得更多,那强自支撑的笑容,似乎都变得更加勉强。

    所以,当他的病状突然加重,并且一口气恶化到最严重的程度,就连心脏都再没有跳动的力量时,他病不感到恐惧,而是松了一口气。

    对于苏潜来说,最大的恐怖不是生老病死,而是无法回报自己收到的善意,那种自责的感觉,就像绞肉机,一点点将他搅碎。

    他的死亡对他来说,或许意味着永恒的终结,但对于他的父母,对那些爱他的与他爱的人来说,却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他们终于可以慈名为苏潜的束缚之中解脱,终于可以重新夺回自己的生活,不用再被他所拖累了,就算会有一段时间感到痛苦和悲伤,但他的父母还年轻,他们还能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

    最终,时间总会解决一切问题。

    而且说实话,他也真的不想活了,那疾病,实在是太过痛苦了。

    苏潜并不留恋过去的人生,对他来说,那份人生带给他的,只有肉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折磨,他很高兴,自己终于可以死去。

    如果说名为苏潜之人的人生,是个横遭不幸的悲剧,那么名为苏洛特之人的人生,则是个遭受牵连的悲剧。

    苏洛特·迫尔金,出身便自带亨不尽的荣华富贵,他的父亲是爱尔莎雅帝国的公爵,不但是长子更是独子,作为旧大陆北方强国未来的大贵族,他的一生早已经被安排得妥妥当当,作为豪门的继承人长大,接替父亲的爵位,与同样出身豪门的女贵族结婚,过上欺压百姓的腐朽人生。

    但这美好的一切,都在一年前,那个阴冷的午后消失不见,因为他的父亲,坐拥广阔领土的迫尔金大公......

    破产了。

    这事涉及一桩本来万无一失的投资,众所周知,随着大航海时代愈演愈烈,这个世界,不,这颗星球的版图已经在人们的眼前呈现,当人们发现,海洋那边不再是秘密和幻想,而是大片广袤且未经开拓的土地时,时代的下一步就紧随其后。

    以爱尔莎雅帝国为首,旧大陆的诸国开始了对新大陆的殖民运动。

    爱尔莎雅皇族的白手套【皇家航海】,七王同盟合作建立的【联合通航】,以及大贵族的【执行人】们,无数类似的大小公司被建立起来,量级庞大的财力物力人力,都被投向新大陆。那原始而富饶的土地,就像一块摆在餐盘上的牛排,每个人都想要来上一口,下手慢了,恐怕就连牛排的汤汁都吮吸不到。

    而苏洛特的父亲,老迫尔金公爵,就是其中之一。

    这位杀伐果断的公爵大人,在意识到殖民所带来的庞大利润瞬间,便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史无前例的豪赌,他动用自己的人脉和关系,建立起了名叫【迫尔金制图】的公司,并且果断将所有的财产,全部投入了到了这个公司之中。

    如果只是这样,尚且称不上豪赌,很多家里没什么钱财,指望着靠殖民暴富的贵族,都是这么做的,而老迫尔金公爵则更进一步。

    他直接将贵族们视为生命的土地,大部分租赁了出去,以此换取了巨额的金钱,并用这笔巨款,组织起了一支无比庞大的殖民航队。

    对这样几乎是不可思议的行为,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都议论纷纷,绝大多数人认为,这是老迫尔金公爵被殖民的利益蒙了眼,他发了疯,才会做出这样舍弃领地换取钱财的行为,但苏洛特却知道,他的父亲非常理智和冷静,他能清楚记得,他父亲是如何对他解释自己这疯狂行为的。

    那是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他的父亲坐在书桌后面,审视着手中的账单和殖民航队的回报,犀利的眼神如同刀锋,漠然的声音仿佛寒冬。

    “时代已经发生了变化,随着航路的稳定,越来越多的人会投身开拓新大陆的行列,碧蓝的海洋将会成为财富的通道,那些缺乏才能的蠢货,只是将目光死死盯着新大陆,却忘记了这份最大的财富。”

    “我们的制图公司,将会不顾一切代价,用最快的速度探索一条稳定的,从旧大陆通往新大陆航路,随后,我会直接对整个社会公开这条航路。而我们的殖民舰队,将会不顾一切代价,在这条航路上,建立起一座座小镇,洛特金家族的旗帜,会插满这条航路。”

    “这条航路,将会成为来往新大陆的黄金航路,因为那些平民没得选,这就是他们能够接触到最安全的航线!’

    “我的儿子,这才是从这殖民浪潮中获取最大利益的最好方法,到了那时,每一只外出航行的商船和民船,都将为家族的黄金航路,带来源源不绝的财富,我们不需要去冒着生命危险探索新大陆,不需要冒着风险去和别人争斗,只要握紧这条航路,我们的财富就将源源不绝。”

    “至于领....呵,时代已经不同于往昔了。”

    “在过去,贵族们需要领土,因为他们要用开垦好的土地,去养活手下的农民,等到农民变多,就去开垦新的土地,随着人口的上升,便能获取更多的税金和士兵,增长自己的国力,再获取更多的开垦好的土地,依靠这个良性循环,他们得以不断发展,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能够开垦的土地,已经不剩多少了。”

    “位于北方的帝国,位于南方的七王同盟,我们和他们已经僵持很多年了,人们也习惯了这样南北对峙的和平局面,而长久的和平所造就的,就是开垦耕地的大幅增加,以及人口的大幅增加,曾经的良性循环,已经行不通了。”

    “从我们家族封地上收取的税金,已经好几年没有半点增长的痕迹了,而与之相对的,是越来越多的暴力和犯罪事件,占山为王的盗匪数量,几乎是每年都在变多,而我们的领土,还算是帝国内治理水平良好的那一档。”

    “土地的供养能力已经到了极限,但人口还会继续增加,儿子,我已经有所预感,一场能够摧毁整个社会秩序,重塑新社会秩序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当那风暴降临的时候,土地反而会成为累赘。”

    “洛特金家已经足够富有了,我们已经在原地停留太久,我们必须找到新的道路,我们决不能停下脚步。”

    “这条航路,还有这家洛特金制图公司,就是我们家族的新道路。”

    “黄金航路会带来源源不断的利益,我们的手头将拥有大量财富,到了那时,我们再将这些财富全部撒出去,撒给那些中下层的小商人,撒给那些有才能的工匠,撒给在那些新大陆勃勃发展,不输于贵族的殖民地,让他们发展,让他们离不开我们。”

    “我们将从旧有的贵族利益体系中完全脱离,并且建立一个全新的,用财

    富紧密串联的利益体系,不需要用武器作为胁迫,洛特金家的利益,会自然而然地与所有人相连,我将其称之为.....”

    “资本。”

    那个夜晚的记忆是那样分明,安提尔可以清楚得记得,他父亲的眼神中闪烁着的野心与斗志,刚毅和勇猛仿佛刻进了他的每一条皱纹,让这个男人看起来如同从天而降,战无不胜的神衹。

    毫无疑问,这是个疯狂的计划,也是个能带来巨大利益的计划,一旦成功,洛特金家将会获得超然于旧大陆诸国之上的地位,他们将会成为财富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