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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恶意

    正午时分,太阳高高挂在空中,此刻正是午饭时间。

    “咚!”

    木碗被狠狠摔在地上,海柔尔看着餐桌前针锋相对,不知第多少次,开始了争吵的父亲和兄长,她对此并不关心,只是面无表情地,端起自己那只装着鱼汤的碗,抄起那只老旧的木勺,然后迅速溜到了房子的狭窄房间,在房间里,一个女性正躺在破旧木床上昏睡。

    海柔尔今年十六岁上下,身材苗条而富有力量,浑身上下没有赘肉,甚至还能够隐约看到流线的肌肉线条,她的皮肤并不白皙,由于常年的海边生活而被晒得黝黑,长相还算清秀,能够称得上是个小小的美人。

    她的容貌,显然遗传自她的母亲,那名躺在木床上,因为在下海时不慎卷入暗流,直接撞在礁石上,失去了两条小腿,看起来极为虚弱的中年女性。

    海柔尔是渔家的女儿,就像其他生活在在做小镇的渔家女一样,在逐渐长大之后,她就开始在家里的渔船上帮忙,多年饱经风浪的生活,早就磨碎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妄想,更加燃尽了她的一切天真和幼稚。

    穷苦人的孩子,光是要活着,便必须竭尽全力,渔家的女儿也是如此,她从来便没有做梦和幻想的权力。

    “老爹!你的那套言辞已经是过时的老古董了!所谓的白教,所谓的帝国,只不过是仗着自己的蛮力,强行压迫我们蓝海郡人的暴徒罢了!”她的兄长,那名身材高大,肌肉健硕的青年男人,正对着自己的父亲怒吼:“只有伟大的幽蓝之主!才是我们真正的神!只有幻海教会!才能拯救蓝海郡!”

    “别说蠢话了!那个什么见鬼的幻海教会,根本就是非法的邪教吧!只有你这样自以为是的蠢小子,才会和他们混到一起去!”同样壮硕而黝黑,但明显已经上了年龄的中年男人,用力狠拍桌子,同样大声怒吼:“不来帮家里的事,每天都和他们浪费时间!”

    “才不是浪费时间!我们是在祈祷!祈祷伟大的幽蓝之主尽早归来!只有祂回来了,蓝海郡人才能有好日子过!只有幻海教会掌权,蓝海郡人才能有好日子过!”面对父亲的彪悍威风,那年轻男性毫不畏惧:“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指手画脚!也别阻碍我和我的同伴一起!”

    “啊啊……又来了,真是没完没了……”海柔尔迅速喝光了鱼汤,她吃掉那些鱼肉,然后将那些鱼骨用牙齿慢慢咬碎吞下,尽可能一点不剩地,全部吃掉那碗鱼汤:“真想从这里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父亲和兄长的争吵还在继续,无非是些正教和邪教之类的老话题,海柔尔不想掺和他们那无休止的争吵,对于少女来说,眼下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值得她关心和在意。

    潮汐节就要到了。

    这是蓝海郡本地的特色节日,据说潮汐节是一年一度里,海浪潮汐最为强烈的时刻,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来自都圈和其他地区的旅客,慕名涌入蓝海郡沿海的大城市,去观赏那海柔尔根本就不理解有什么看点的巨大海浪。

    但这毫无疑问,是他们这些穷苦渔民,每年最大的收入进账,尤其是海柔尔生活的这座渔村,本来就和蓝海郡最大的城市圈荆棘港临近,届时,那些有钱的旅客会挤满那座港口城市,各种水产生鲜的价格都会成倍向上窜。

    利用好潮汐节这几天,能顶得上他们两三个月的艰苦捕捞。

    将手里的碗和勺子放在母亲的床脚,海柔尔不想被卷入父兄的争吵,于是,她直接攀着母亲卧室的窗户,身子一个灵巧地扭转,就直接从窗户无声无息地翻了出去,往自己的那条小小渔船赶去。

    他们已经约定好了,要趁着潮汐节到来之前的最后时间,去海里尽可能多地捕捞水产,现在辛苦一些,等到了潮汐节,就可能多赚好几镑的钱,当然,其他渔夫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几天,总是有渔夫们为了争夺捕捞海域而起冲突。

    不过海柔尔知道一个秘密的地方,那里足够僻静和安静,海域里的水产也足够丰富,绝对是个吃独食的好地方。

    “哗……哗……”

    伴随着哗哗的海浪声,顺着附近的海岸线走上一段距离,再绕上一个很大的弯,海柔尔便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这是一处隐秘的悬崖,在一大片幽蓝的水域周围,包裹着仿佛被刀切过般的高耸悬崖,就仿佛宝石镶嵌在戒指上。

    更关键的是,这里有一座废弃的码头。

    在靠近海面的地方上,早已经用牢固的木头和砖石,建好了简易的码头,虽然那些木头和砖石上面,早已经爬满了黏糊糊的草木,已经很久没有整修过的迹象,但这里依然是一座便利而好用的码头。

    而在下方码头的尽头,一座数层高的塔楼,依托着陡峭的悬崖建造而起,将这座码头和悬崖之上的空间相连,而在悬崖的最高处,孤零零地屹立着一座三层的宅邸,但那座宅邸看起来也年久失修,破破烂烂,像是一堆建筑垃圾堆积起来的产物。

    海柔尔没有上到过悬崖上方,但她觉得,这地方八成是海盗曾经的据点,在蓝海郡,这样废弃的码头并不少见,她操控着小小的渔船驶入码头,准备整理一下船上的渔网,然后正式开始捕鱼的工作。

    一边思考着该如何更高效地捕鱼,海柔尔不经意地朝沙滩上扫了一眼,结果,她便发现一个让她震惊的事物。

    这座废弃码头的沙滩之上,正倒着一个人,他半身泡在海水里,半身趴在码头通往水面的楼梯上,看起来就像一具试图从水里往岸上爬的浮尸。

    海柔尔犹豫片刻,她停好船,跳上废弃的码头,赶到那具“浮尸”身边,然后惊讶地发现,那具“浮尸”竟然还活着,他是个略显消瘦的男人,有着灰色的短发,身上的衣服湿乎乎的,不知为何,在腰间挂了一只长满海藻的小小铁盒。

    没错,那具“浮尸”,正是帝国的公爵大人,苏洛特·迫儿金。

    苏洛特之所以会变成一具“浮尸”,还要从七天之前说起。

    在结束了那场充满了仪式感和浮夸感的慈善义卖后,苏洛特只是简单休息了几天,用掉了罗根给他的一张换金卷,采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然后就马不停蹄地踏上了新的旅程,他没有多少空余的时间。

    至于苏洛特的目的地,那当然显而易见,就是帝国南方的蓝海郡。

    与幽蓝之主所做的交易,以及自己印上的幽蓝之主的印记,都在告诉他,完成那份交易,让幽蓝之主重新完整的契机,就在蓝海郡,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苏洛特当然要前往蓝海郡,趁早完成这个交易,还清自己对幽蓝之主的欠债。

    而父亲给自己留下的最后遗产,洛特金第一制图公司,其位置也在蓝海郡,不管是为了调查当年殖民船队的事件,亦或只是为了接受那最后的财产,获得脱离贫困的契机,苏洛特也必须前往蓝海郡,接手这份宝贵的遗物。

    简而言之,苏洛特对自己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计划。

    目前的当务之急,自然是搞定幽蓝之主,接受迫儿金第一制图,而在保住自己的小命,脱离目前的窘困之境后,他准备深入调查屠宰师,去寻找自己的这个杀父仇人,好彻底解决这份弑父的仇怨,而最长远的目标,则是为了知识说过的委托做准备。

    要做的事情很多,每件事的难度都大到离谱,它们就像一块块沉重的巨石,压在苏洛特的心头,逼迫他放弃一切休闲和娱乐,把所有时间利用起来,而让这份压力成倍放大的,则是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世界之网反弹。

    到现在,苏洛特觉得已经基本可以肯定,那天晚上,那个帮了自己的奇怪女人,八成是和神灵有关的存在,甚至,她很可能本身就是一位神灵。

    被一位神帮助,捡回了本该断送的生命,这样的遭遇和奇迹,会引发世界之网多么严重的反弹?

    苏洛特不愿意去想,不如说,他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陷入了一种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的“死猪”状态。

    他欠的东西多了,也不差那一个神灵的份。

    不过和幽蓝之主的交易,还是要赶快完成的,因为苏洛特已经开始做噩梦了,还是自己在水中淹死的噩梦,而且身上那蓝色的触手印记,也在随着时间流逝不断变长,现在,那堆缠绕的触手,已经将他的半个腰腹全都缠进去了。

    他没有享受余裕的资本。

    于是,在一个静谧的夜晚,苏洛特把自己的全部家当——几套换洗的衣服,那只古怪的铁盒子,剩下的那张换金卷,白银场编外顾问的执照,从索约尔公爵手里得到的股权书和转让书,一股脑地塞进新买的手提皮箱内,然后穿着从罗根家里顺来的西装,踏上了前往一条通往蓝海郡的客船。

    灰宝石号,就是那艘客船的名字。

    反正苏洛特在都圈,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少数几个关心的对象,比如塔尔罗根或者索约尔公爵,都要过得比他好,根本不需要他关心,他也早就和他们打过招呼了,现在的苏洛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光棍单身汉,想要离开的话,提起箱子就能走。

    当然,苏洛特的突然离开,导致了某位有婚约在身的贵族小姐,在这几天里,试图邀请苏洛特参加茶会,却始终找不到人,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管怎样,伴随着船锚被拉起来的声音,苏洛特乘上了这艘叫做灰宝石号的客船,顺着河流缓缓驶离都圈,进入了帝国的近海,这艘船将顺着帝国的海岸线一路向南,在展示沿岸美景的同时,将客船的乘客们,送到蓝海郡的首府,也是最大的城市——荆棘港。

    至少,在刚出发的时候,不管是乘客还是船员,都是这样打算的。

    起航第一天,上午十点过半,用过早餐后。

    “呼……”船只在海上乘风破浪,坚固的船体伴随着海浪轻轻摇摆,而安提尔则在自己的客房内正坐,感受着周围以太的流动,他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自己进入完全平静的状态:“呼吸……用呼吸……让心灵安静……”

    此为冥想法,乃是奇术师的基础。

    身体在随着船只的摇摆而摇摆,苏洛特感到自己的意识不断下沉,下沉,直到最深处,越过那条划分凡人与超凡存在的界限。

    随后,他的眼睛猛然亮起光芒,他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脑内星空。

    在幽深的黑色天穹之下,【密识之月】高挂,被他命名为【微光塑造】,让他能够构建自然光的奇术星团,正在缓缓转动,而那两个奇怪的存在,书页蝴蝶和小触须团,则像往常一样,一个呆在【密识之月】的月光中,像个悠闲的大小姐,一个流浪星空,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不管看多少次,苏洛特还是觉得,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超现实了。

    轻轻甩了甩头,他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来,想象着光芒越过那片黑暗天穹,汇入他【密识之月】的景象,而外界物质世界的他,也进入了某种奇妙的半梦半醒状态,周围的以太开始逐渐被他吸纳,就像往干燥的海绵上滴加清水。

    冥想法的实质,就是吸收周围的以太,扩充自己的脑内星空,加固奇术星团,说实话,还颇有点修真者夺天地之造化的感觉。

    伴随着苏洛特逐渐悠长的呼吸,【密识之月】的光芒也逐渐明亮澄澈,与此同时,似乎开始有一阵阵低沉的耳语声,开始在苏洛特的脑内星空中响起,那些低语像是在诉说着什么远古的禁忌秘闻,让人只是模糊地听到些许破碎言语,就觉得不寒而栗。

    这便是冥想法的危险之处,以【密识】作为基本辉印的苏洛特,一旦他冥想的时间过久,或者太过沉迷脑内星空,那些辉印中传来的低语,就会越来越清晰,而当那些声音清晰到可以被理解的时候,也就是苏洛特人格被那庞大信息量摧毁的时候。

    奇术师的领域,本就是和疯狂与毁灭相伴的领域。

    抓紧时间,努力修行,绝不松懈,苏洛特只希望,当世界之网的反弹到来时,他能或多或少,有些自保的能力。

    他是真的受够了,在面对命运恶意时,毫无抵抗之力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