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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公爵

    起航第一天,傍晚六点钟,乘客的晚餐会时间。

    不过说是晚餐会,但实际上,只是在灰宝石号的甲板上,摆出几张桌子,再放上一些便于携带,不容易腐坏的甜点和酒水罢了,毕竟这个时代的客船,本质上可还是靠风吹动的木质大帆船,就算灰宝石号体积庞大,能够容纳将近五十名乘客,但它始终不是苏洛特知道的那些,用电作为动力的铁壳船。

    为了举办晚餐会,灰宝石号的帆被收起,整条船静静地飘在水面上,附近的水域显得幽深而黑暗,天上的月亮也被阴云遮盖,但灰宝石号上却点起了油灯和烛火,这条船就像是黑夜中的明亮烛火,出乎意料的显眼,但这可不意味着,这种行为是在冒险。

    灰宝石号上的船员们,大多是有丰富跑船经验的老手,而他们所选择的航路,也是帝国境内最常用,也是最繁荣的航路之一,事实上,就在灰宝石号收帆后不久,就有两条其他航运公司的船远远路过,而且这条航路本身就靠近海岸,随时都可以冲上岸去求救。

    如果用地面上的旅行作比较,那就是灰宝石号旅行团,在大路旁的林间,开了一场小小的野餐会,那些老练的水手们,可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他们会去做的事情,基本上都是被确认过没有多少危险的事情。

    他们可不傻。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诸位选择这次灰宝石号。”带着大檐帽的船长

    站在高处,俯视着下方手握木头酒杯的乘客们,他一手搭着船舵展现自己的权威,一手高举着酒杯,发出豪爽的大笑声:“对于这次行程,你们绝对不会失望的!”

    乘客们在举杯畅谈,穿着得体的中产阶级男女们,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闲适,苏洛特则躲在角落,他左手一块三明治,右手一杯啤酒,正在咔嚓咔嚓吃得飞快,他对这样的社交场合没有兴趣,只希望能赶紧回到自己的客房,继续快乐地冥想。

    现在的他,只想化身没有感情的奇术修行机器。

    “呵……真是喧闹的男女啊,不是吗……”就在苏洛特一心进食的时候,一位身材高大,穿着风衣,脸上长着皱纹,头发略显花白的中年男人,不声不响地就靠近了苏洛特,他望着那些谈笑喧哗的乘客们,嘴角露出一丝轻笑:“他们蠢钝,无能,毫无存在的意义,但你和他们不同,对吗……”

    “咕呜——你在和我说话?”把嘴里的三明治咽下去,苏洛特瞅了一眼那个中年,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对方:“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喀戎,称呼我为喀戎就好了。”那个中年男人微微一笑,但他的笑容看起来,充满了某种诡异的色彩,而且看起来神秘莫测:“倒是你,我该怎么称呼你?是直接称呼你为苏洛特,还是迫儿金?”

    “……你哪位啊?”

    一瞬之间,苏洛特的脑海陷入一片空白,他不知道眼前这名自称喀戎的中年男子,到底是想表达什么,但看对方的表现,他似乎认识自己的样子……但偏偏自己对面前的这张脸,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你知不知道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那里有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喀戎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就仿佛他的五官被全部揪了起来:“我希望,在我感到愤怒之前,你可以把你拿走的东西,重新还给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洛特微微皱眉,他下意识地想要拉开和喀戎的距离,但他却猛然发现,自己的四肢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禁锢,他就那样,拿着面包和酒杯站在那里,完全动弹不得。

    心中猛然升起巨大的不祥预感,仿佛有乌云朝着自己飘来,将自己完全笼罩在漆黑的阴影底下,甲板之上,喧闹的晚餐会还在继续,但似乎没有任何人,能够注意到角落的苏洛特和喀戎。

    “你盗走了属于我的东西,还敢踏足我的海洋,凡人。”苏洛特身旁的喀戎,似乎彻底扭曲变形,他的肢体向着四周拉扯,仿佛有什么庞大到恐怖的东西,从那具人类的躯体之中破体而出,狞笑着望向眼前的苏洛特:“你也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了吧。”

    喀戎做出扭曲的笑容,一手摁在了苏洛特的腹部,一手摁住苏洛特的脑袋,仿佛要直接撕开苏洛特的腹部,生生摘出他的胃部,而随着喀戎的动作,仿佛有一阵阵阴冷的寒气,顺着他接触苏洛特的地方,直接流进了公爵的血管之中,让他感到如同堕入无尽的幽暗之中。

    脑中的思路在一瞬间畅通,一个名字在苏洛特心中浮现出来。

    “你是幽蓝之主……不,是幽蓝之主提到过的……那个伪饰之神……对吧?搞这出突然袭击,是想让我陷入混乱之中,然后按照你说的做吗?”

    “……”喀戎的动作停下,那股阴冷的寒气依然刺骨,他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承认或者否认,只是冷笑着望向苏洛特,似乎在等着公爵接下来的发言。

    “直接对我动手,你不怕世界之网的反弹吗?”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胆怯,苏洛特平静地回望喀戎的眼神,眼神没有半点动摇:“小心死掉哦?”

    “……不如来做个交易如何,凡人。”喀戎沉默片刻,环绕着他的那不祥氛围也逐渐散去,他似乎又变回了一个随处可见的大叔:“你将属于我的东西还回来,只需要你说出这句话,我就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想要什么愿望都行。”

    “我想要全部四十九个辉印,你要是能给我,我就和你交易。”苏洛特眨了眨眼,淡然地说道:“或者让我变成柱神,那样的话我也答应你。”

    沉默,良久的沉默。

    “看起来,你知道的东西,比我想得更多,而且,你还拒绝了我的善意啊,凡人。”喀戎朝着苏洛特露出一个冷笑,接着,他绕过仍然动弹不得的公爵,倚靠在灰宝石号的甲板围栏旁:“那么,交易破灭,凡人,我或许无法对你出手,但我的信徒,会让你悔恨今日的无礼。”

    “没有啊,我说的是真的。”苏洛特艰难地朝着喀戎点点头,语气非常真挚和诚恳:“四十九个辉印,或者成为柱神,我就和你交易。”

    “在你不剩多少的生命里,悔恨你的愚行吧。”

    没有理会苏洛特的暴论,喀戎朝安提尔露齿一笑,然后直接翻下栏杆,笔直地落入幽深的海水中,但却没有半点重物落水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那股钳制着公爵的无形力量,似乎在一瞬间便消散无踪。

    “见鬼了……这世界的神,也太廉价了吧……”苏洛特扭扭自己的脖子,扭扭自己的腰,然后走到喀戎落水的地方,望向下方漆黑的海面,一边继续喝啤酒吃面包,一边喃喃自语道:“怎么除了知识,一个两个都跟小混混一样……”

    “这算什么,胁迫不成,就跑路,还放狠话威胁我……?”

    在苏洛特被喀戎摁在甲板角落,被他或者说祂,威胁着放狠话的时候,荆棘港的蓝海郡警察厅总部内,弥漫着严肃的气息。

    蓝海郡警察厅本部灯火通明,警察厅的厅长和隶属白银场的地区总长,都一脸严肃地守在门口,而在本部建筑物外的开阔草坪上,两排衣着完备的警察沿着道路站得笔挺,显然,这是在迎接某位贵不可言的访客。

    “咔咚……咔咚……”

    车轮在地上敲击,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闷响,漆黑钢铁的造物穿过草坪的道路,在两边警察的注视之下逐渐靠近,说那是马车,未免太过轻佻,那根本用是钢铁铸造的移动堡垒,经过化学品处理黝的黑铁板,看起来没有半点光泽,只有在车门上,刻着隐约可见的模糊浮雕,四匹眼睛血红的魁梧壮马,拉扯着这沉重的巨物,它们看起来沉默而凶悍,已经不像是普通的马匹了,反而像是某种食肉的猛兽。

    驾驶这辆马车的,是一位看起来年龄在25到30岁之间,看起来漂亮而稳重的青年女性,她有一双晶莹剔透的绿色眼睛,穿着一身得体的纯黑色燕尾服,修长的双手被白丝绸手套包裹,看起来像是管家一类的人物,在她高超的马匹架势技巧下,这辆漆黑的钢铁马车,几乎以不偏不倚的直线穿过草坪,就仿佛是在沿着直尺前进,笔直地向着本部行驶而来。

    “咕……真是恐怖的气势……”从蓝海郡本土一路晋升上来,只去过几次都圈的蓝海郡警察厅长,看着眼前的景象,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些许小小的汗珠:“这就是从都圈来的大人物,亲眼见到,实在不同凡响……”

    “这位女士,可不是普通的大人物,而是大人物里的大人物。”从都圈被派遣到蓝海郡任职的地区总长,朝着他的身旁的警察厅长,露出了一个古怪的浅浅笑容:“陛下的左手,开国贵族,阿特提尔斯家的家主,哪怕在都圈,都是绝对的实权人物。”

    “不过这样的大人物,竟然会为了区区一桩邪教案件,亲自莅临蓝海郡……”警察厅长抽出随身的手帕,抹了抹额头上滴下来的冷汗:“这可真是,这可真是,我的仕途恐怕堪忧啊……”

    “少来了,老朋友,就算要感到不安,也是我要感到不安,说到底,幻海教会的那帮人,不一直是我们白银场这边在负责的吗?”地区总长苦笑一下,他轻轻拍拍身旁警察厅长的后背,算是安抚这个不安的凡人:“我也说了,这件事情本来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专心负责普通人的世界就好。”

    “这可是在大人物面前露脸的机会,我怎么能轻易放过,你也知道,我们蓝海郡的总督大人,年龄已经很大了,估计很快,他就会主动向陛下请辞了,那时候能够竞争新总督的,不是我,就是那个钻进钱眼里的贪财鬼。”警察厅长深吸一口气,将脸上那份紧张全部甩开:“那个贪财鬼,有掌事主教支持,已经在风头上压我一截了。”

    “我要趁着这个机会,获得这位大人物的欣赏,然后靠着她,在陛下那里狠狠赚取印象分!”

    无视了身旁老友那熊熊燃烧的政治野心,地区总长把视线移到那正在逐渐靠近的马车上,感到一阵压力袭来,自己的四肢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众所周知,当朝的皇帝陛下有左右两只手,他的右手是大名鼎鼎的索约尔公爵,那位被戏称为无头衔宰相,帝国里绝对的实权派人物,而他的左手,就是眼前马车里的访客,凶名赫赫的阿特提尔斯女公爵。

    在白银场的奇术师们知道,这位大人别名陛下的黑手,专司那些见不得光的工作,白银场要应对的领域,要对付的那些非法奇术师,已经足够隐秘了,而她所负责处理的事务,则位于连白银场都无法妥善处理的事务。

    与神有关的事务,以及那些要有人去做,但不能流传出去的事务。

    都圈上层的贵族和实权派们,都知道她在做很多事情,但却没有一个人,可以清楚地说出她究竟在做什么事,或者说,那些知道她在做什么事的人,八成都进了坟墓里。

    对于这位阿特提尔斯女公爵的到来,地区总长只有不好的预感。

    沉重的钢铁马车在门口停下,凑近了看,那生冷的钢铁感更加浓重,就仿佛有森然的寒气扑面而来,而

    那四匹拉扯的红眼大马,甚至都没有发出什么鸣叫,它们只是沉默地停下,然后转动着眼睛四处张望,似乎是在寻找可以被自己撕咬的对象。

    那位女管家停好马车矫健地跃下,她走到马车的车厢门旁将门打开,然后用无可挑剔的动作和礼节,将车厢内的乘客迎下来。

    ——看不出具体年龄的高大美人,这就是那名乘客,给人的第一印象。

    她有着充满高贵气质的端庄容貌,身高大概在185厘米上下,这让她甚至可以俯视眼前的两个男人,她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色长裙,深灰色的头发随意地盘在脑后,没有佩戴任何珠宝或者饰品,但这反而让她看起来显得更加超然。

    只论容貌,这位阿特提尔斯女公爵,就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顶尖的行列,而她那双眼睛,则让她的惊人美貌,带上了一种超脱人类的诡异感。

    她有着幽邃深绿的双眼,那双眼睛仿佛由深绿色的冰打磨而成,期间没有一丝半点人类的生命力,那双眼睛很美,但那是如同无机艺术品一般的美,这样的美丽,却出现在人类的身上,并完美和阿特提尔斯女公爵的美丽容颜相合,不得不说,只能让人暗叹一声,实在是【纯白之源】创造的奇迹。

    “贵安,厅长阁下,地区总长阁下。”这位让人震撼惊叹的美人,在两位蓝海郡的实权派身前站定,她微微行礼,那优雅的姿态甚至能上教科书:“谨奉陛下的皇令,我来主持对蓝海郡现存邪教,幻海教会的搜捕计划。”

    干脆利落,甚至都没有多少繁杂的理解,阿特提尔斯女公爵直入主题,但奇妙的是,警察厅长和地区总长,却并没有产生被轻视的感觉,正相反,他们觉得这样才是理所当然,就仿佛眼前高大的美丽女性,已经成为了高于他们的生命形态。

    既然贵客发话了,那么,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

    在警察厅的本部里,早就为阿特提尔斯女公爵,提前准备好了宽敞的卧室和办公间,两位大人物恭敬地将女公爵送进她的房间,然后立刻奉上了提前准备好的,有关于幻海教会的厚厚材料,生怕让女公爵觉得,自己浪费了她的时间。

    女公爵也没有闲着,与两人约定次日再见之后,她几乎是立刻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开始迅速阅览那些文档,毕竟,阅读上交给都圈警察厅总部的文档报告,是一回事,而读这些一线的文档报告,则是另一回事,她不准备浪费一分一秒,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弄清现在的状况。

    那位女管家,则去安置那四匹怪兽一样的大马,毕竟除了她以外,那四匹大马似乎厌恶任何敢靠近它们的人,一名好心想要上去帮忙的警察,差点就被那凶神恶煞的大马,给直接咬断手指,如果不是女管家及时将他拖开,估计那名好心的警察,就要去见医生了。

    而在安置好那些危险的马之后,这位女管家几乎是没有休息地,像她的主人一样,直接投身于工作之中,服侍着那位高大的女公爵。

    她们一直工作到午夜时分,整座警察厅本部都变得静悄悄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