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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井仙人

    “传说,有一位井仙人。”

    雨后街上,行人寥寥,旁边酒楼中时不时传来说书先生故作神秘的话文引句。

    “诸位可知,这位井仙人,有何能耐?”

    “兀那评词的,别磨磨蹭蹭,竹筒倒豆子,麻溜点!”

    有闲汉趴在窗口,死皮赖脸地嬉笑,不顾酒楼内用饭的人们不满的眼光,使劲儿催促说书的讲出下一句。

    “无理取闹……”

    穿长袖吃五香牛肉的,摇头叹气,很是鄙夷,穿短袖干喝酒的,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好好教训这个不讨喜的闲汉。

    闲汉眼见事情不妙,古怪地嚎了一声,便跑没影了。后面的人们犯了难,原以为一盏茶的事情,现在要追上去可得使些功夫,何况吃力不讨好。

    只能悻悻地回到桌前,让小二再上一碗菜豆腐,就着烧酒下肚,听着台上说书人讲那五湖四海一夕越,仙人斗法动天地,待到那喝彩声情不自禁自口而出,刚才的郁闷事儿才算彻底结账。

    不记隔碗仇。

    一曲说罢,掌声震耳。柜前为客人斟酒的店小二蒋云亦是如此,这孩子见那说书先生下场休息,外加上此时并无多少新客,不需要他随时恭候斟酒,索性趁掌柜的不在,直接撂下手中木勺跑了。

    评词人陆尧,此为自称,一般人都叫其为说书的,亦或是带点敬意,添个“先生”后缀,变成了听起来文味儿十足的说书先生。

    当然,陆尧本人对此不甚在意,对他们这行而言,尊敬是靠真才实干的口才、活灵活现的故事博来的,在心不在口。

    毕竟也有碍于身份,难用敬称,赏钱却不曾少的听客。

    不过更多的还是台下问他故事的顽劣孩童。

    便如眼前这位。

    “先生,刚刚您讲的井仙人,后面怎么样了?”

    蒋云一脸好奇,只是那双小眼睛,令他看起来多少有点狡狯。

    “哦,那个呀,我还没想好呢。”

    陆尧的度量也没小到对着一个孩子藏着掖着,直接道出实话,此话一出,顿时令蒋云露出失望的神色。

    “怎么这样……”

    “其实这个故事,我也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那小子讲的还行,点子也新,只是故事太烂,说什么仙人竟然是个以井害人的家伙,实在不像话!所以我将这故事全盘推翻,另起新篇,只是名号还用着那井仙人而已。”

    评话所道的故事,本就是经众人之口,一代代润色下来,与原本的事实早已相去甚远。而说书先生同行之间也有交流,各自在基础上进行改编,只要听客叫好,便是值当。

    蒋云只觉得无趣,连告辞都没说一声,闷闷地回柜台给客人舀酒去了。

    ……

    几日后,镇上唯一的一口老井枯了。

    镇周围并无活水,所以镇上的居民皆是靠着这一口老井取水,在这个占地不大且并不算发达的城镇,不会有人奢侈到出行用马车、抬轿代步,这样的背景下,靠近这一口老井,无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是以多年下来,老井周围便成了镇上大户人家的居所,镇长家、王老爷家、孙老爷家……镇上的人若想得到干净的水,必得先和这三家打好关系。

    十几年下来,皆是如此,规矩分明。

    然而现在,井枯了。

    人既然活着,就不可能不用水。

    虽然可以靠先前的存水,亦或是向别处购置,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唯一的办法便是开一口新井。

    然而镇上无人懂得相关的法子。

    一筹莫展。

    万幸,这时候,来了两个外乡人。

    一个少年,一身白袍,腰间别着一只竹筒,纯真开朗。

    一个身着暗蓝长袍,青年样貌,拄着根铁锹,多少带着点匪气。

    这二人听了镇民们的烦恼,相视一笑。

    “寻水,易也。”

    “可代为掘坑挖井。”

    镇民大喜,邀二人还家,设酒杀鸡作食。

    饭毕,饮茶作休,二人淡然不惊而镇民已有不耐,待天至未申,二人方才动身,于镇中兜兜转转,至一户小院中,桃花树下。

    “此为活水所在。”

    白袍少年伸手一指,道。

    无算无观而顷刻之间寻水功成,众人疑之,然那青年挥锹以掘,翻土而堆,数息之间,一坑已成,坑底水声澹澹。

    镇长忙令众人铺设井桡,不多时,新井建成。置一龟入井水,见其宜然自在如处湖中,众镇民皆喜而泣,再欲寻二位高人,已然不见矣。

    而后,众镇民照常取水,相安无事,一切如初。

    ……

    除开,某些人。

    此前提过,镇上的大户人家皆是安家于老井周边,不单单是因为取水方便,更多是对一镇命脉的把控。掐着别人的喉咙,说话自也硬气。至于这三家到底是因为老井而富,还是富贵后买了老井的房子,众说纷纭,不可考证,镇民们与三家的人,所言自是相异。

    这新老水井更替,开始除去习惯变更难以适应,倒也没什么非议,可久而久之,于取水一事上积累了嫌隙,偶有斗殴伤残,乡绅们颇有微词,新晋(近井之户)们也是往昔无二的恭维,没有变化的自觉,反倒存着一份息事宁人打算。

    一番争吵,矛盾未除,反倒叫旧绅掐准了这些胸无点墨、目光浅陋之辈的软弱心思,或尘嚣遵循旧法,尊卑有别,或以珠金财宝相诱,武力相逼,换得地产,由此再成临井之户。

    好巧不巧,蒋云家屋,亦在其众目标之列。

    “当家的,万万不可当卖咱家的住屋啊!”

    星光点点,月夜之下,蒋家三口秉烛夜谈,虽因更井,蒋家在镇上有了些名声,亦有民携礼拜访以求方便,可平日家什诸如灯盏被枕,皆如旧,不似那几位大户人家与时俱进。

    蒋母苦口婆心,蒋父皱眉沉思,蒋云攘袂切齿。

    “是啊,爹,得和那些仗势欺人的狗腿子斗到底!”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去去,一边去!”

    他忿忿不平,尚且年幼,自然心中没那么多弯绕计较,蒋父胸无点墨,却也有些城府,知晓这迁户一事牵扯颇多,万不可拘于表面,还须从长计议,观望局势。

    一家人自深夜谈到白日破晓,眼黛黑沉,依旧无所得,而蒋云已伏卧酣睡多时矣。

    父母无为,无疑长了对方嚣张气焰,行事愈发乖张大胆,蒋云性情狡狯,挨了毒打也不会平白受着,虽是孩童身,却有一套戏弄法子,身边也聚起三两跟班,两相倾轧,互不相让。

    ……

    且说这王老爷家的小公子,本就仗着家中钱势横行霸道,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乃是镇上有名的纨绔子弟。听闻镇上有传蒋腾王没之言,心中难免对蒋云有了几分嫌恶,打定主意,若是遇见,必要刁难一番。

    可惜,也许是天意使然,王小公子总是未能见到蒋云一面,时间一长,本就要抛之脑后,不想身边手下那些个狐朋狗友训了过来,涕泗横流,痛诉蒋云目中无人,诋毁其曾睥睨讽道王家不入其眼云云。

    王公子怒火中烧,又得旁人火上浇油,竟不顾真实与否,携十几恶奴,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去新井所在。

    众人皆知这打取井水须携盆桶等物,然王公子一行人等却是一盆未带,只双拳两腿,凶恶气焰,立于井旁,向蒋家屋,叫喊威胁。

    蒋云近来观打水者何止上千,其中因循守旧作揖拜礼者亦不少矣,耳濡目染之下,竟也有了些许少爷脾性,即便是对上王家公子也毫无惧色,独自前来,所述之辞,不堪入耳,气势不输分毫。

    镇不大,善劝架议和之人却是不少,自两拨人马占了水井半天以后,急于用水者们群聚拉架,然双方各不相服,言辞激烈,怒发冲冠,人群之间拥挤推搡,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蒋云在这互相推攘中不甚落入水井之中!

    众人大惊,忙七手八脚合众将孩童捞出,施以救助,然蒋云溺水之时久矣,待其出水口鼻气息便只出不进,不多时,已然溺亡归西。

    蒋母大恸,伏于尸身之上哭嚎悲泣,蒋父不信其子已亡,试以尽赏评词之诺唤醒,劳而无功。

    镇民扼腕而叹,将王家公子押入镇中府衙,关了半年,又放了出来,最终不了了之。

    蒋父深受打击,自此没了心气,悲伤成疾,数年之后同其子一样归西而去,空留屋宇。王家以财息事宁人,蒋母不患生计,再无人觊觎家产,于镇上亦有名声,便是三家也要敬其三分,只是无依无靠,留待旁人吃其绝户。

    ……

    近井则兴?何其愚也。

    水井本身,从不是重点所在。

    新旧更替,井水长流,市井仍在,故依旧是,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