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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征士

    “这里就是东京啊……”一辆出租车的后座上,一个男孩隔着车窗,好奇地看着外面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在冬日阳光的映照下,他的头发颜色显得很浅,闪耀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抱歉,征士,这次我们不是来玩的。”男孩身旁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他穿着黑色的纹付,眉头紧锁,显得心事重重。

    “祖父,您还好吗?”听到老人的话,男孩不再留恋窗外的风景,而是有些担心地望向身边的祖父。他虽然看上去不过三四岁,但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瞳里却仿佛装着远超生理年龄的成熟,说起来话更是标准的敬语,完全没有同龄孩子的语言习惯,显然受过十分严格的家教。

    “让你担心了,是祖父做得不好。”看到孙儿如此懂事,老人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得到挚友去世的噩耗后,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好。一向神采奕奕的他如今看上去异常疲惫,连眼周那些细密的皱纹都遮不住发青的眼袋。

    这位老人正是仙台伊达家的当代家督伊达泰宗,同时也是剑术秘传“伊达流”的宗主,经营着在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剑道道场,弟子遍布各地。远山会长是他多年的至交,几个月前曾经在病床上写过一封亲笔信给他,在交代病情之外,还将唯一的孙女托付给了他。作为挚友,他自然接受了对方的托孤请求,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孙子和两个孙女,不在乎再多一个孩子作伴。何况,对方话里话外似乎都有着联姻的暗示,大概是想给那个可怜的小姑娘找一个终身的归宿吧。

    “祖父?”见对方在出神,名叫征士的男孩轻轻地摇了摇他的手。为了参加今天的告别式,也就是葬礼,他也特地穿了一身纯黑的衣服。

    “没什么,我们应该到了。”伊达泰宗看了一眼窗外,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立刻有身着丧服的殡仪馆工作人员打开车门,礼貌地请他们下车。

    征士虽然年幼,却也知道这是肃穆的场合,于是一言不发地跟在祖父身后,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前往举办告别式的“平安堂”。

    进入堂内,只见台上搭建了一座金色的庙宇模型,右侧有塔,左侧小桥流水,正中摆放着远山会长的遗像,柔和的橘色灯光使遗像上的人看上去慈眉善目。

    粗略数去,堂内足有五六百张皮制座椅,几乎坐满了前来参加仪式的亲友。因逝者身份显赫,今日来的大部分都是社会名流。祖父不想惊动旁人,送完香典后便领着征士找了两个靠边的空位落座。

    下午三点整,葬礼正式开始,现场也立刻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五位僧人来到台前,正中的那位高僧身着红色袈裟,面对遗像而坐。其余四位黄袍僧人在他两侧坐下,开始为逝者诵经祈福。

    一开始大家还在仔细聆听,可经文本就晦涩难懂,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来宾们渐渐都感到枯燥乏味,甚至有人困倦得打起了瞌睡。

    征士虽然听不懂僧人在吟诵什么,但他始终和祖父一样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句话也不说,展现出成年人都难以做到的自律。

    祖父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征士,心里很满意。这就是他言传身教亲自培养出来的孩子,一举一动都不会辱没伊达家的家风。

    “你们听说了吗?远山会长已经和他的亲生儿子断绝了父子关系。”

    “可不是嘛,没看见这几天忙前忙后的都是他的义子吗?”

    在祖孙俩的身后,有几位女士百无聊赖,开始小声地八卦起来。

    征士微微蹙眉,他并不想知道别人的隐私,可又无法屏蔽她们的声音。

    “听说是因为会长的儿子不愿意抚养自己的女儿,于是父子俩直接闹掰了。会长一气之下,一分钱遗产都没有留给儿子。”

    “真的假的?为什么要和巨额财产过不去?难道那小姑娘不是他亲生的?”

    “这么说有可能啊,你们见过那个女孩没有?她头发的颜色真的好稀奇啊。”

    “是这样吗?我一开始还以为那可怜的孩子是得了白化病呢。”

    “没有,她的眼睛和皮肤都是正常的,是个健康的孩子。”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虽然音量小,却像是烦人的蚊子一般,在耳边吵个没完。征士越来越听不下去,原本沉静的心也开始变得烦躁起来。

    这时,祖父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用慈祥的眼神鼓励他坚持住。

    也许这也是一种修行吧,征士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冗长的诵经持续了近四十分钟才结束,终于进入下一环节,台下的亲友们也不禁精神一振。在众目睽睽之下,远山社长手拉着年幼的侄女一起上台,向来宾发表了致谢词,并回忆了会长努力奋斗的一生,以及为公益事业所做出的贡献。他全程脱稿演讲,情真意切说得几度哽咽,令在场的许多人热泪盈眶。

    征士并不认识远山家的人,他此刻的注意力正被社长身边的那个女孩所吸引。她看上去与他年龄相仿,穿着一身纯黑的丧服,与银色的头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自始至终,那女孩都紧紧握着社长的手,稚嫩的身体因哭泣而颤抖着。尽管如此,她却一直在努力克制,似乎不想让自己当众失态。

    “……”不知为何,看到她流泪的样子,征士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他忽然很想上前去安慰她,只希望她不要再那么伤心了。

    演讲结束后,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会场里的来宾纷纷起身,依次走到台前为逝者上香。征士跟在祖父身后,规规矩矩地上完香,然后向逝者家属行礼慰问。鞠完躬,说完“请节哀”的那一刻,征士终于可以近距离看清那个女孩的样貌了。尽管她哭得双目红肿,却依然看得出来五官精致,像精灵般可爱。

    因为来宾众多,祖父没有时间与远山社长详谈抚养辉夜的事,因此只与对方交换了一下眼神后,便带着征士告辞了。

    祖孙俩回宾馆好好休息了一晚。次日清晨,祖父带着征士完成早课的冥想,用完早餐后,一位司机奉命来到宾馆,将二人接去了远山邸。

    “世伯,您与世侄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远山社长亲自在府邸门口迎接。

    “请节哀。”祖父用力地握了握对方的手,眼神中亦是惋惜与哀伤。

    “外面还在下雪,请快些进屋吧。”社长将二人请进别墅,立刻安排女佣们端上了热茶,又给年幼的征士准备了热牛奶。

    “辉夜她……怎么样了?”祖父喝过茶,立刻开门见山地问道。

    “她……现在还在书房里。”社长的表情显得有些为难,“父亲的事对她的打击很大,除了吃饭和睡觉以外,她几乎都很少走出父亲的书房。”

    “可怜的孩子……”祖父叹息了一声,看到坐在身边的征士,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不如让征士先去陪她玩一会儿吧?孩子们之间应该会容易说上话。”

    “那太好了。”社长也觉得这个主意极佳,于是立刻唤来了管家。

    “征士,去吧。”祖父拍了拍孙子的后背,让他跟着管家上楼去了。

    此刻在书房里,辉夜正抱着心爱的玩具熊,看着桌上的照片发呆。这几天她已经哭得麻木了,却还是接受不了最疼爱她的爷爷已经永远离开的事实。

    “咚咚咚。”外面传来了三下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以为是管家来了,辉夜随口应道,视线并没有离开桌上的相框。

    “抱歉,很冒昧打扰到您了。”结果,一个十分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虽然听起来很稚嫩像是小孩子,用的却是标准甚至显得古板的敬语。

    “!”辉夜惊讶地转头看向对方,在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童话绘本里的王子。柔软的金发,白皙的皮肤,一双淡紫色的眼瞳里仿佛倒映着星星。

    他是谁?世界上真的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吗……这位陌生的同龄人,让辉夜暂时忘记了悲伤的情绪,单纯地在心中感叹起来。

    “您好,远山小姐,我叫伊达征士。”见女孩一直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征士主动走近了几步,微笑着做起了自我介绍。

    “伊达……”辉夜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局促地揉着怀里的小熊,紧张地问道,“是……是仙台的伊达家吗?”

    “正是,您以前听说过吗?”征士举止得体,作为客人反倒比主人更加自然。

    “爷爷在医院的时候……和我说过的……”一提到爷爷,辉夜的眼眶又红了。她轻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两行热泪却还是忍不住从眼角流了下来。

    “请节哀。”征士从口袋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双手递给了辉夜。

    “谢谢你……”看到他的脸,辉夜感觉莫名地安心,因此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她接过手帕,拭去脸上的泪水问道,“能……再说一遍你的名字吗?”

    “伊达征士。”见她不哭了,征士开心地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征士……那我就叫你征士可以吗?”辉夜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也叫我辉夜吧,好不好?除了爷爷和叔父,身边的大家都不肯直接叫我的名字……”

    “当然可以,辉夜小姐。”征士停了停,改口说道,“不,辉夜。”

    “征士,很高兴认识你。”辉夜终于笑了,眼前的“王子殿下”英俊又体贴,身体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让她幼小的心灵产生了一丝温暖与憧憬。

    她笑的样子多好看啊……征士情不自禁地感慨着,却克制住没有表露出来。

    “你真好……”因为从小失去父母,又因为身份惹人嫉妒,辉夜过去一直被家族里的兄弟姐妹孤立。在远山邸和爷爷相依为命的她,从来没有交到过朋友,偶尔跟着叔父出去玩时,异于常人的发色又会把同龄人吓跑。我终于交到朋友了,辉夜如此想着,激动地放下怀里的小熊,紧紧地拉住了征士的手。

    “我今天是和祖父一起过来的。”感受到她心中的孤独,征士稍稍用力反握住对方的小手,试图打消她的不安,“祖父说,你的爷爷在临终前已经把你托付给了伊达家,我们这次来就是希望能接你一起回仙台。你……自己愿意吗?”

    征士没有一味劝说,他心里已经有了尊重他人的意识。

    “仙台……很远吗?”辉夜有些犹豫地看着他,“我没有去过,有点害怕……”

    “嗯……可能有点远吧,坐了挺长时间的车……”征士对时间和距离的概念还不是很清晰,于是换了个角度安慰她,“我家里除了祖父,还有父亲、母亲、姐姐和妹妹。我和家人们都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难过的。”

    “真的吗……”辉夜眼前一亮,似乎被他诚恳的话语打动了。

    “真的,相信我。”征士主动伸出小指头,想要和她拉勾。

    “我相信你。”辉夜也笑着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头,与他的勾在了一起。

    “谢谢。”虽然自己才是主动照顾人的一方,但征士依然感激对方的信任。

    “你一定是上天派来的王子吧?”辉夜天真地说着,在对方脸上亲了一口。

    “啊……”猝不及防地被女孩子亲了,征士就算被祖父培养得心理再成熟,此刻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怔怔地看着辉夜明媚的笑靥,脸不知不觉就脸红起来。她真可爱啊……就像天使一样……征士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能够把她接回家,从此以后天天在一起生活,那一定是很幸福快乐的事吧……

    见他似乎在发呆,辉夜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又摇了摇他的肩膀问道,“征士征士,你可以陪我玩吗?”

    “当——当然可以!”猛地回过神来,征士略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房间的门没有关,远山社长和祖父站在走廊上,看到两人和谐相处的画面,皆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彼此也都心照不宣地松了口气。

    “没想到两个孩子这样投缘,那我也就放心了。”回到一楼客厅,远山社长再度请祖父坐下,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世侄,辉夜就放心交给我们吧,我相信正子他们也一定会将她视如己出的。”祖父郑重地向对方表态,“托孤的分量有多重,我心里是明白的,伊达家绝不会辜负你父亲的嘱托,你就安心先把企业经营好,那可是你父亲一生的心血。”

    “是。”远山社长恭敬地点了点头,又开口请求道,“世伯,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过一段时间再将辉夜接去仙台呢?”

    “哦?这是为何?”祖父表示有些不理解,“你如今手上的事情千头万绪,分身乏术,要照顾一个孩子应该不是很方便吧?”

    “是这样的,毕竟辉夜对我父亲的感情很深,我想让她等到第四十九天纳骨仪式完成后再离开。”远山社长解释道,“而且,新年也快要到了,我还是希望能陪她在这个家里再守一次岁,也算是尽一尽叔侄的情分。”

    “也好。我就先带征士回仙台,让家中做好准备。”祖父认可了他的想法,“明年四月两个娃娃该去上幼儿园了,你是辉夜的监护人,到时也得过来一趟。”

    “让您费心了。”远山社长欠身表示感谢,“到时我会亲自送辉夜过去的。”

    于是二人又商量了一些抚养的细节,直到正午用餐时间。因为还在服丧期,端上来的菜品皆以素食为主,但年幼的孩子需要丰富的营养,所以厨师还是准备了鸡肉、鱼肉和鸡蛋,只是没有提供酒和兽肉。

    与客人一起用餐时,远山社长将征士的教养与气质看在眼里,内心十分满意。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深知这个孩子长大后一定会成为更加优秀的人。如果能培养出真感情,对辉夜来说的确是个不错的归宿。

    但凡事有利也会有弊,他也并非完全没有顾虑。伊达家是历史悠久的名门,规矩既多又严,他也担心辉夜将来会受不了那些条条框框。作为叔父,他当然是不愿意看到侄女受委屈的,于是,他以茶代酒,委婉地对伊达泰宗说道,“世伯,辉夜从小被父亲还有我宠坏了,难免娇生惯养些,今后还得请您多担待了。”

    但说到底,他才是辉夜的监护人。如果孩子将来真的过得不开心,他可以把她接回东京生活。远山家也是有实力的家族,没有必要忍气吞声。

    “放心,征士是男孩,将来又要继承整个家族,所以我才对他格外严厉些。”祖父仿佛看穿了对方的顾虑,淡淡一笑做出承诺,“我会把辉夜当成自己的孙女悉心抚养,但绝不会约束她的天性。如果你还是不放心,将来等辉夜去了仙台,你随时可以打电话给她,或是亲自过来探望她也无妨。”

    “您言重了,有您这句话,小侄自然是放心的。”对方行事大气,光明磊落,远山社长不免有些惭愧,陪笑着又敬了一杯茶。

    用完午餐,又叙了一会儿话,祖父带着征士起身告辞。辉夜这个对新认识的朋友依依不舍,竟然把自己最珍爱的小熊塞给了他。

    “你给我的手帕我先留着了,我给你的小熊你也要好好留着。”辉夜把征士拉到一旁,神秘兮兮地叮嘱道,“在我去仙台之前,我们还是好朋友,你不可以光顾着跟别的小朋友玩,把我忘记了知道吗?”

    “噗嗤……”听到她如此孩子气的话,征士忍俊不禁道,“别担心,我其实也没什么朋友。家附近的孩子都怕我,说我看上去眼神很凶。”

    “他们胡说!征士明明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辉夜抿了抿嘴唇,眼角泛起泪光,“我如果想你了,会给你家里打电话的……你到时候一定要接啊!”

    “一定。”征士学着大人的样子,摸了摸辉夜柔软的银发安慰她。

    “征士,该走了。”看到远山家安排的车子已经开了过来,祖父提醒了一句自己的孙子。现在正下着大雪,管家已经备好了大伞,替他们拉开了车门。

    “那我先回去了。”征士也有些舍不得离开对方,但还是没有当众表达出来。他和辉夜道完别,跟着祖父坐上轿车。很快,车子发动了,他忽然打开了车窗,冲外面的辉夜挥了挥手喊道,“你放心!我会在仙台等着你的!”

    “一定要等我啊!”看着轿车缓缓驶离了远山邸,在雪地里轧出浅浅的车辙,辉夜忍不住冒着雪追了出去,用力挥舞着征士给她的手绢。

    寒冷的冬天很快就会过去,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