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播种
“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大师居然会主动找我。”深夜，毒魔将那唖挫在府里接到地灵众的通知，趁着夜色潜入了神祇官，轻车熟路地找到冥想中的芭陀闷，“不是您说我们要尽量少见面，免得引人怀疑吗？”
“因为有个好消息，老夫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将军。”芭陀闷面前的火堆是来自上古的火种，燃烧了不止千万年。除了去天守阁面圣外，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这火堆前诵经冥想，探寻世间最深的奥秘。对于人类而言，这种枯燥的日子显然是难以忍受的，但身为纯粹的妖邪，芭陀闷承受孤独与乏味的能力还要远超由人化身妖邪的阿罗醐。
“哦？这年头竟然还有好消息吗？”那唖挫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这段时间以来，他亲眼看到竹取皇女的地位一天比一天稳固。朝堂里的那些公卿原本都不愿接受女性皇储，他还以为他们多少能起点作用，结果三两下就被主上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和皇女叫板。如今在左右近卫府，螺呪罗和恶奴弥守都是偏向皇女的，自己虽有地灵众暗中相助，但明面上势单力薄，在旁人看来就是个妄想螳臂当车的笑话。声望与人心都自然而然渐渐远离了他，趋向两个同僚。备受冷落的他不得不拿出自己积攒的家底，靠收买别人来获取支持和情报。
“将军莫要灰心啊，这回是真的好消息。”芭陀闷大师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今日召老夫去御前，要地灵众协助皇女殿下控制月宫的天气。”
“什么？”那唖挫皱起了眉头，“控制天气？”
“听说殿下要农耕，对气候的要求很是严格。陛下说，只有地灵众一族才能完成这个任务，老夫自然要谨遵皇命了。”芭陀闷阴恻恻地笑了。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还是说，大师见那丫头如今炙手可热，也动了想巴结的念头了？”那唖挫冷冷地说道。
“如此一来，我地灵众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借这个差事对月宫进行侦查渗透。”对他的讽刺，芭陀闷不以为忤，而是耐心地解释道，“将来一定能派上用场。”
“……”听到这里，那唖挫微微一怔。
“此外，老夫还想到了一个诱她在御前犯错的方法。不出意外的话，她一定会上钩的。”芭陀闷又说道，“只是……此事还需要将军您的协助。”
“什么方法？！”一听到可以陷害死对头，那唖挫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大师您快说！只要有用，在下一定尽全力相助！”
“请将军附耳过来。”芭陀闷缓缓地冲他做了个手势。
在昏暗火光的映照下，身为盟友的二人开始秘密商议起了阴毒的计谋。
“没想到，地灵众还真的挺能干的……”两日后，辉夜站在月宫正殿门口，亲眼看到不过须臾之间，从昨夜开始下起的大雨就停了下来，天空变得万里无云，明媚的阳光照在平静的湖面上，望去一片波光粼粼。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那台老式干湿温度计，发现条件已经符合播种期的标准了，不禁喜上眉梢。
因为妖邪界的环境不支持任何电子设备，辉夜才特地弄来了些不用电的旧式仪器。除了教授赠予的良种外，她还采购了必要的化肥以及机械式的微型农机，为这次产量试验做足了准备。如今，最麻烦的气候条件问题已经解决，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精神也随之抖擞了起来。
“走吧，该干正事了~”为了方便干农活，辉夜提前换好了衣服，穿着雨靴，戴着草帽和手套，俨然一副农民的装扮。
“殿下，您其实不必亲自……”面对她的跃跃欲试，明夕很有些不可理解。皇女是金枝玉叶，怎能去太阳底下干庶民的活？她不担心自己晒黑吗？
“当然要亲自去了，我还想亲手试试呢。”辉夜把温度计塞进了大口袋里，“明夕姐姐就留在神殿里吧，田那边到处都是泥，别弄脏衣服了。”
“妾身要陪殿下一起去。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可以为您保管水壶毛巾，请您允准。”身为优雅的女官，明夕竟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好吧，那就一块儿去吧。”面对她的忠心，辉夜也不再推辞。主仆二人就这样一起走过水之径，沿着湖岸往东，来到了银翼军最近开垦出来的田地附近。
“殿下！”邪狼丸和他挑选出来的五十余位战士此刻已就位。见皇女过来，他们纷纷放下手里的农具，向她行礼问候。
“大家辛苦了呀~”辉夜与他们寒暄了一番，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一名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男孩，于是疑惑地招了招手让他走上前来，又扭头询问邪狼丸，“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银翼军里会有这么小的孩子？”
“殿下，我叫阿留！求您行行好，不要赶我走好吗？”那孩子却满脸焦急地抢先回答道。他的皮肤晒得黝黑，但看得出来五官很是清秀，“我很会干农活的，求求您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留在这里报答您的恩情！”
“在殿下面前不得无礼！不要抢话，不要我呀我的。”邪狼丸先是斥责了他，随后向皇女解释道，“殿下，是这样的……原本在银翼军工作的人是阿留的兄长阿景，您应该还记得他吧？”
“啊……当然。”辉夜立刻回想起来，上个月有位叫阿景的战士来向她辞行，说家乡传来消息，身为族长的父亲病重，需要他立刻赶回去。她当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男孩竟是那位战士的弟弟。
“大哥他回来后没多久，父亲就去世了。”阿留继续解释道，“父亲临终前嘱咐，说全族上下都是因为殿下求情才存活了下来，要我们务必报答您的恩情。可兄长必须留在家乡继任族长之位，所以我就代替他来到了京城，请殿下允许我留在银翼军！这是父亲的遗愿，我一定要实现它！”
“原来是这样啊……”辉夜抬抬手，示意邪狼丸暂时不要拘泥于规矩。然后稍稍弯下腰，对那个比自己还要矮一个头的男孩说道，“你们的心意我已经知晓，但是你年纪还太小，不适合留在银翼军工作。要不我先让邪狼丸派人送你回家，位置我会给你留着，等你长大以后再来烦恼京找我好不好？”
“殿下！求您别赶我走！”面对皇女的厚待，阿留却并不高兴，而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继续恳求道，“我已经发过誓要完成父亲的遗愿！”
“……好吧。”最终，辉夜还是心软了。她忽然想到无论是朝堂的官人还是宫里的侍女，都有这个年纪就开始工作的先例，于是便不再坚持，“但是，你不可以使用武器，就安安心心地给邪狼丸打下手，做些银翼军的杂事可好？”
“是！多谢殿下！”孩子终究是孩子，原本都哭出来了的阿留几乎在一瞬间就破涕为笑，“我一定好好为您效力！”
“在殿下面前不要总是自称“我”。”此时明夕也在旁提醒了一句。
“是……多谢大姐姐提醒……”阿留面色一赧，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好了，聊了这么久，也该开始干活了。”辉夜看着众人提前翻整好的秧田，下令道，“施化肥的方法你们记下来了吗？秧田的肥力可是很关键的。”
“殿下放心，已经都记住了！”阿留又抢先一步答道。
“好，那就动起来吧~”辉夜忍俊不禁，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
由于秧田已经提前施过基肥，甫一靠近，那股气味熏得女孩们差点呕了出来。
“殿下，要不还是……”明夕以袖掩鼻，实在有些待不下去了。
“没事，一会儿应该就适应了，你就不必靠得太近，找个干净的位置歇着吧。”尽管辉夜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但她还是强忍着坚持，并且还很体谅地让明夕去避一避。
“妾身要在这里陪着您。”明夕的内心却远比她外表看上去更执拗。
于是，辉夜也不再劝说，而是加入了施肥的队伍，跟在他们后面细细耕翻，让泥和肥料混合均匀后再小心抹平。
眼看着皇女在田里干那些脏活，自己却没有能力帮忙，明夕心中十分不安。而与她处境相似的人还有邪狼丸，作为暗魔将昔日的副将，他也是从来没有下地干过农活的人，此时也正感到羞愧万分。同病相怜的两人就这样彼此对视了一眼，可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化解尴尬。
“我说，你俩一直站着多无聊啊，我看远处有片野花开得很好，你们不如去逛逛吧？”渐渐适应了农活的节奏后，辉夜心中成就感满满，浑身充满了干劲，还不忘抽空回头，打趣田边杵着的两人。
“殿下……”明夕被她调侃的话羞得面色绯红，正想着该如何回复时，忽然瞥见远远的有辆牛车似乎正朝这边驶来。
“奇怪，怎么会有陌生的车进月宫？”邪狼丸心中一紧，月宫的唯一通道是“月之门”，除了驻守的银翼军，以及星出、两位魔将、珂姬、迦游罗等人外，若有其他人想求见储君，都必须在月之门外等候，怎么会有人直接驾车闯进来？这一刻，他下意识以为是银翼军玩忽职守，表情立时有些绷不住了。
“……”辉夜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不过，她脑海里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
“小人拜见皇女殿下。”待牛车缓缓来到近前，因此地是野外，驾车的舍人恭敬地弯下腰行礼。
“诶？！”明夕忽然发现那舍人行礼的对象竟是自己，不禁愕然。
显然，对方应该是初次来这里，并不认识皇女本人，只是见明夕衣着华丽，气质高雅，又有穿着铠甲的护卫站在旁边，便不假思索地将她当成了月宫的主人。至于站在田里干农活的那位本尊，换了京城的任何人看见了都只会以为是庶民，根本不会多瞧一眼。
“这——”一旁的邪狼丸也有些懵，下意识想要纠正对方，结果看到皇女正笑着向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似乎是在告诉他们先别说出去，一副想要看看对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的戏谑表情。
“糊涂。”就在这时，车里忽然传来一位老年男子的训斥声。
“大人！”听到这个声音，那位舍人急匆匆地回到牛车旁，双手掀开了帘子。另有随从紧跟着摆好了垫脚的凳子。
从车里出来的人穿着一身淡紫色的常礼服，一看面孔竟是昔日的右大臣。他如今的官职已经变成了东宫傅，至少在名义上是储君的老师，因此守卫的银翼军没有拦他，这才让牛车直接驶入了月宫。
“……”东宫傅先是看了一眼明夕，确认她的确不是皇女后，将视线转向了秧田的方向。很快，他发现自己要找的本尊竟踩在肮脏的田里干活，不由瞠目。但他随即回过神来，神情肃穆地鞠下躬去，“老臣见过殿下！”
“殿——”方才认错了皇女的舍人闻言大惊，慌乱之下也顾不得地上有泥，径直跪了下来，瑟瑟发抖地伏在地上做出请罪的姿态。
“听说您前些日子身体抱恙，如今可好些了？”来者果然和她预想的一样，辉夜也不便再继续干活，于是将手里的东西交给阿留，朝对方走了过去。
“多谢殿下挂念，老臣身体已无大碍了。”东宫傅受宠若惊，再度行了一礼，猜测道，“殿下在田间劳作，莫非……是为了解决来年的租调庸？”
“正是呢，毕竟田租那些只是推迟，而不是免去，我得尽快找到解决之法。”尽管过去曾发生过不愉快，辉夜却没有在对方面前掩盖自己的意图。说完，她又回头吩咐邪狼丸，“我与大人还有事要谈，播种的事就交给你盯着吧。”
“是，殿下请放心。”
“大人，我要先走一步，回寝宫换身干净的衣裳。”辉夜知道自己这身装束不宜见客，说道，“您就乘车去正殿，明夕会为舍人们引路的。”
安排妥当后，辉夜使用瞬间移动离开了原地。大约过了半小时，她换好衣服来到正殿，让明夕把侍女们都带了下去，只留下东宫傅一人谈话。
“老臣阵定那日言行无状，冒犯储君，今日特来向您请罪。”见殿内无人，东宫傅言辞恳切地行了一个大礼，“若非殿下不计前嫌向陛下求情，老臣年迈，或许已死在流放的路上了……纵使肝脑涂地，亦难报殿下恩情之万一！只是……殿下执意要再起用老臣，不知是否会……忤逆圣心呢？”
“老师您不用担心，既然您已经是东宫傅了，就说明得到了父皇的认可。”辉夜微笑着安慰道，“我还很年轻，朝堂上的许多事都还一知半解，今后还望您多多指点，不吝赐教才好。”
“老臣何德何能，如何当得殿下一句“老师”？”东宫傅感到惶恐而羞愧，“您身边已有东宫学士，博古通今，才思敏捷。有他在，殿下已无忧矣。”
“星出的确出类拔萃，但他毕竟也是刚刚接触政务，无论是人脉、声望还是经验，都无法与您相提并论。”辉夜没有一味抬高自己的心腹，而是虚心向对方求助，“若能有幸得到您的辅佐，我今后一定会少走许多弯路，还请您教我。”
“殿下如此谬赞，老臣实在是……愧不敢当啊……”眼看储君放低了姿态，还对自己百般礼遇，东宫傅十分动容，更加懊悔过去犯下的错。前段时间，因为被主上当众降罪削位，他颜面尽失，回家后大病了一场。直到左大臣前去探望，还带去让他就任东宫傅的消息，病情才渐渐好转。而此刻，他的心结已彻底打开，庄重地向自己曾经看不起的女子行下礼去，心悦诚服道，“从今往后，只要殿下需要，老臣一定会倾囊相授，知无不言。”
“多谢您了，老师。”得到他的承诺，辉夜也立刻以尊师之礼回敬。
待东宫傅离开月宫之时，阿留他们也已经完成了播种的工作，由邪狼丸前来正殿复命。被他这么一提醒，辉夜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糟了！我把南瓜忘了！”辉夜忍不住拍了一下脑袋。她这次来妖邪界之前，特地瞒着征士又去了一趟滝田教授的研究所，要了一些培育好的甘栗南瓜的幼苗，准备来月宫栽培的。那些幼苗现在还呆在营养钵里，再不定植的话可能就迟了。
“殿下，不如交给阿留他们来……”
“不不不，南瓜必须我亲自来种！”辉夜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邪狼丸的建议，南瓜可是征士的最爱，怎么能够假手他人呢？
于是，她不厌其烦地又换回了劳作时的装束，也不让其他人跟着，带着幼苗用瞬间移动前往远离稻田的另一处田地。水稻和南瓜种植所需的最佳环境不同，要在月宫范围内同时实现两种气候环境，或许真的只有地灵众能做到了。
因为是第一次种南瓜，她显得很生疏，只能一丝不苟地按照教授提供的方法一步一步地进行下去。当她终于完成全部的定植工作后，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但看着田里整齐的畦和翠绿的南瓜苗，又不禁满心欢喜，深深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一直以来自己都没能为征士做些什么，现在亲手种一些他最爱吃的南瓜，等到收获之后带回去，再请伸哥从旁指导，做成便当给征士，应该能让他感到惊喜吧。
之所以忽然萌生为征士种南瓜的想法，是因为在夏威夷度假时，有天女孩们吹着海风闲聊，阿月说起了她不知道的一件趣事。有次伸想和阿月出去玩，于是精心做了两份便当，结果被人偷吃得渣都不剩。火冒三丈的伸对众人一通逼问，最后发现始作俑者居然是征士，因为禁不住炖煮南瓜的诱惑，他竟带头怂恿大家偷吃了便当。
这个结果无疑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难得做一次坏事的征士也被大家群嘲了好些天，直到辉夜返回人间他们才十分默契地消停了。毕竟众人觉得在他女朋友面前，还是要给他留点面子的。
得知此事的辉夜当时也笑出了声，一向体面的征士能在同伴面前做些不体面的事，反而让她觉得很可爱。但也因此，她暗暗发誓要向伸学会那道菜的做法，再用自己种出来的南瓜亲手烹饪，给征士一个惊喜。
“殿下！”因黄昏降临，到了该用晚膳的时间，明夕自作主张地找了过来，“您今日辛苦了，请早些回去吧。沐浴的热水和膳食都已经准备好了。明日早晨您要为女儒们培训，午后还要去鸿胪馆监督进度，该早些安歇才是。”
“知道了，我们回去吧。”辉夜也想起来还有一堆事没有处理，现在离开学只剩下两天了，还得再想办法提高点效率，争取在这两天把事情都安排好，就能安心回去上课了。
“殿下，您慢一些走，妾身有点跟不上……”明夕原本是想劝皇女劳逸结合，不要太辛苦。却不知道自己的提醒已经起了反效果，让对方做了加班的打算。
“来，握紧我的手，千万别松开！”听她这样说，辉夜为了尽快赶回去，便径直握住她的手，不等她做出反应，就发动了瞬间移动。
“因为有个好消息，老夫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将军。”芭陀闷面前的火堆是来自上古的火种，燃烧了不止千万年。除了去天守阁面圣外，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这火堆前诵经冥想，探寻世间最深的奥秘。对于人类而言，这种枯燥的日子显然是难以忍受的，但身为纯粹的妖邪，芭陀闷承受孤独与乏味的能力还要远超由人化身妖邪的阿罗醐。
“哦？这年头竟然还有好消息吗？”那唖挫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这段时间以来，他亲眼看到竹取皇女的地位一天比一天稳固。朝堂里的那些公卿原本都不愿接受女性皇储，他还以为他们多少能起点作用，结果三两下就被主上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和皇女叫板。如今在左右近卫府，螺呪罗和恶奴弥守都是偏向皇女的，自己虽有地灵众暗中相助，但明面上势单力薄，在旁人看来就是个妄想螳臂当车的笑话。声望与人心都自然而然渐渐远离了他，趋向两个同僚。备受冷落的他不得不拿出自己积攒的家底，靠收买别人来获取支持和情报。
“将军莫要灰心啊，这回是真的好消息。”芭陀闷大师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今日召老夫去御前，要地灵众协助皇女殿下控制月宫的天气。”
“什么？”那唖挫皱起了眉头，“控制天气？”
“听说殿下要农耕，对气候的要求很是严格。陛下说，只有地灵众一族才能完成这个任务，老夫自然要谨遵皇命了。”芭陀闷阴恻恻地笑了。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还是说，大师见那丫头如今炙手可热，也动了想巴结的念头了？”那唖挫冷冷地说道。
“如此一来，我地灵众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借这个差事对月宫进行侦查渗透。”对他的讽刺，芭陀闷不以为忤，而是耐心地解释道，“将来一定能派上用场。”
“……”听到这里，那唖挫微微一怔。
“此外，老夫还想到了一个诱她在御前犯错的方法。不出意外的话，她一定会上钩的。”芭陀闷又说道，“只是……此事还需要将军您的协助。”
“什么方法？！”一听到可以陷害死对头，那唖挫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大师您快说！只要有用，在下一定尽全力相助！”
“请将军附耳过来。”芭陀闷缓缓地冲他做了个手势。
在昏暗火光的映照下，身为盟友的二人开始秘密商议起了阴毒的计谋。
“没想到，地灵众还真的挺能干的……”两日后，辉夜站在月宫正殿门口，亲眼看到不过须臾之间，从昨夜开始下起的大雨就停了下来，天空变得万里无云，明媚的阳光照在平静的湖面上，望去一片波光粼粼。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那台老式干湿温度计，发现条件已经符合播种期的标准了，不禁喜上眉梢。
因为妖邪界的环境不支持任何电子设备，辉夜才特地弄来了些不用电的旧式仪器。除了教授赠予的良种外，她还采购了必要的化肥以及机械式的微型农机，为这次产量试验做足了准备。如今，最麻烦的气候条件问题已经解决，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精神也随之抖擞了起来。
“走吧，该干正事了~”为了方便干农活，辉夜提前换好了衣服，穿着雨靴，戴着草帽和手套，俨然一副农民的装扮。
“殿下，您其实不必亲自……”面对她的跃跃欲试，明夕很有些不可理解。皇女是金枝玉叶，怎能去太阳底下干庶民的活？她不担心自己晒黑吗？
“当然要亲自去了，我还想亲手试试呢。”辉夜把温度计塞进了大口袋里，“明夕姐姐就留在神殿里吧，田那边到处都是泥，别弄脏衣服了。”
“妾身要陪殿下一起去。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可以为您保管水壶毛巾，请您允准。”身为优雅的女官，明夕竟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好吧，那就一块儿去吧。”面对她的忠心，辉夜也不再推辞。主仆二人就这样一起走过水之径，沿着湖岸往东，来到了银翼军最近开垦出来的田地附近。
“殿下！”邪狼丸和他挑选出来的五十余位战士此刻已就位。见皇女过来，他们纷纷放下手里的农具，向她行礼问候。
“大家辛苦了呀~”辉夜与他们寒暄了一番，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一名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男孩，于是疑惑地招了招手让他走上前来，又扭头询问邪狼丸，“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银翼军里会有这么小的孩子？”
“殿下，我叫阿留！求您行行好，不要赶我走好吗？”那孩子却满脸焦急地抢先回答道。他的皮肤晒得黝黑，但看得出来五官很是清秀，“我很会干农活的，求求您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留在这里报答您的恩情！”
“在殿下面前不得无礼！不要抢话，不要我呀我的。”邪狼丸先是斥责了他，随后向皇女解释道，“殿下，是这样的……原本在银翼军工作的人是阿留的兄长阿景，您应该还记得他吧？”
“啊……当然。”辉夜立刻回想起来，上个月有位叫阿景的战士来向她辞行，说家乡传来消息，身为族长的父亲病重，需要他立刻赶回去。她当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男孩竟是那位战士的弟弟。
“大哥他回来后没多久，父亲就去世了。”阿留继续解释道，“父亲临终前嘱咐，说全族上下都是因为殿下求情才存活了下来，要我们务必报答您的恩情。可兄长必须留在家乡继任族长之位，所以我就代替他来到了京城，请殿下允许我留在银翼军！这是父亲的遗愿，我一定要实现它！”
“原来是这样啊……”辉夜抬抬手，示意邪狼丸暂时不要拘泥于规矩。然后稍稍弯下腰，对那个比自己还要矮一个头的男孩说道，“你们的心意我已经知晓，但是你年纪还太小，不适合留在银翼军工作。要不我先让邪狼丸派人送你回家，位置我会给你留着，等你长大以后再来烦恼京找我好不好？”
“殿下！求您别赶我走！”面对皇女的厚待，阿留却并不高兴，而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继续恳求道，“我已经发过誓要完成父亲的遗愿！”
“……好吧。”最终，辉夜还是心软了。她忽然想到无论是朝堂的官人还是宫里的侍女，都有这个年纪就开始工作的先例，于是便不再坚持，“但是，你不可以使用武器，就安安心心地给邪狼丸打下手，做些银翼军的杂事可好？”
“是！多谢殿下！”孩子终究是孩子，原本都哭出来了的阿留几乎在一瞬间就破涕为笑，“我一定好好为您效力！”
“在殿下面前不要总是自称“我”。”此时明夕也在旁提醒了一句。
“是……多谢大姐姐提醒……”阿留面色一赧，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好了，聊了这么久，也该开始干活了。”辉夜看着众人提前翻整好的秧田，下令道，“施化肥的方法你们记下来了吗？秧田的肥力可是很关键的。”
“殿下放心，已经都记住了！”阿留又抢先一步答道。
“好，那就动起来吧~”辉夜忍俊不禁，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
由于秧田已经提前施过基肥，甫一靠近，那股气味熏得女孩们差点呕了出来。
“殿下，要不还是……”明夕以袖掩鼻，实在有些待不下去了。
“没事，一会儿应该就适应了，你就不必靠得太近，找个干净的位置歇着吧。”尽管辉夜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但她还是强忍着坚持，并且还很体谅地让明夕去避一避。
“妾身要在这里陪着您。”明夕的内心却远比她外表看上去更执拗。
于是，辉夜也不再劝说，而是加入了施肥的队伍，跟在他们后面细细耕翻，让泥和肥料混合均匀后再小心抹平。
眼看着皇女在田里干那些脏活，自己却没有能力帮忙，明夕心中十分不安。而与她处境相似的人还有邪狼丸，作为暗魔将昔日的副将，他也是从来没有下地干过农活的人，此时也正感到羞愧万分。同病相怜的两人就这样彼此对视了一眼，可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化解尴尬。
“我说，你俩一直站着多无聊啊，我看远处有片野花开得很好，你们不如去逛逛吧？”渐渐适应了农活的节奏后，辉夜心中成就感满满，浑身充满了干劲，还不忘抽空回头，打趣田边杵着的两人。
“殿下……”明夕被她调侃的话羞得面色绯红，正想着该如何回复时，忽然瞥见远远的有辆牛车似乎正朝这边驶来。
“奇怪，怎么会有陌生的车进月宫？”邪狼丸心中一紧，月宫的唯一通道是“月之门”，除了驻守的银翼军，以及星出、两位魔将、珂姬、迦游罗等人外，若有其他人想求见储君，都必须在月之门外等候，怎么会有人直接驾车闯进来？这一刻，他下意识以为是银翼军玩忽职守，表情立时有些绷不住了。
“……”辉夜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不过，她脑海里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
“小人拜见皇女殿下。”待牛车缓缓来到近前，因此地是野外，驾车的舍人恭敬地弯下腰行礼。
“诶？！”明夕忽然发现那舍人行礼的对象竟是自己，不禁愕然。
显然，对方应该是初次来这里，并不认识皇女本人，只是见明夕衣着华丽，气质高雅，又有穿着铠甲的护卫站在旁边，便不假思索地将她当成了月宫的主人。至于站在田里干农活的那位本尊，换了京城的任何人看见了都只会以为是庶民，根本不会多瞧一眼。
“这——”一旁的邪狼丸也有些懵，下意识想要纠正对方，结果看到皇女正笑着向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似乎是在告诉他们先别说出去，一副想要看看对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的戏谑表情。
“糊涂。”就在这时，车里忽然传来一位老年男子的训斥声。
“大人！”听到这个声音，那位舍人急匆匆地回到牛车旁，双手掀开了帘子。另有随从紧跟着摆好了垫脚的凳子。
从车里出来的人穿着一身淡紫色的常礼服，一看面孔竟是昔日的右大臣。他如今的官职已经变成了东宫傅，至少在名义上是储君的老师，因此守卫的银翼军没有拦他，这才让牛车直接驶入了月宫。
“……”东宫傅先是看了一眼明夕，确认她的确不是皇女后，将视线转向了秧田的方向。很快，他发现自己要找的本尊竟踩在肮脏的田里干活，不由瞠目。但他随即回过神来，神情肃穆地鞠下躬去，“老臣见过殿下！”
“殿——”方才认错了皇女的舍人闻言大惊，慌乱之下也顾不得地上有泥，径直跪了下来，瑟瑟发抖地伏在地上做出请罪的姿态。
“听说您前些日子身体抱恙，如今可好些了？”来者果然和她预想的一样，辉夜也不便再继续干活，于是将手里的东西交给阿留，朝对方走了过去。
“多谢殿下挂念，老臣身体已无大碍了。”东宫傅受宠若惊，再度行了一礼，猜测道，“殿下在田间劳作，莫非……是为了解决来年的租调庸？”
“正是呢，毕竟田租那些只是推迟，而不是免去，我得尽快找到解决之法。”尽管过去曾发生过不愉快，辉夜却没有在对方面前掩盖自己的意图。说完，她又回头吩咐邪狼丸，“我与大人还有事要谈，播种的事就交给你盯着吧。”
“是，殿下请放心。”
“大人，我要先走一步，回寝宫换身干净的衣裳。”辉夜知道自己这身装束不宜见客，说道，“您就乘车去正殿，明夕会为舍人们引路的。”
安排妥当后，辉夜使用瞬间移动离开了原地。大约过了半小时，她换好衣服来到正殿，让明夕把侍女们都带了下去，只留下东宫傅一人谈话。
“老臣阵定那日言行无状，冒犯储君，今日特来向您请罪。”见殿内无人，东宫傅言辞恳切地行了一个大礼，“若非殿下不计前嫌向陛下求情，老臣年迈，或许已死在流放的路上了……纵使肝脑涂地，亦难报殿下恩情之万一！只是……殿下执意要再起用老臣，不知是否会……忤逆圣心呢？”
“老师您不用担心，既然您已经是东宫傅了，就说明得到了父皇的认可。”辉夜微笑着安慰道，“我还很年轻，朝堂上的许多事都还一知半解，今后还望您多多指点，不吝赐教才好。”
“老臣何德何能，如何当得殿下一句“老师”？”东宫傅感到惶恐而羞愧，“您身边已有东宫学士，博古通今，才思敏捷。有他在，殿下已无忧矣。”
“星出的确出类拔萃，但他毕竟也是刚刚接触政务，无论是人脉、声望还是经验，都无法与您相提并论。”辉夜没有一味抬高自己的心腹，而是虚心向对方求助，“若能有幸得到您的辅佐，我今后一定会少走许多弯路，还请您教我。”
“殿下如此谬赞，老臣实在是……愧不敢当啊……”眼看储君放低了姿态，还对自己百般礼遇，东宫傅十分动容，更加懊悔过去犯下的错。前段时间，因为被主上当众降罪削位，他颜面尽失，回家后大病了一场。直到左大臣前去探望，还带去让他就任东宫傅的消息，病情才渐渐好转。而此刻，他的心结已彻底打开，庄重地向自己曾经看不起的女子行下礼去，心悦诚服道，“从今往后，只要殿下需要，老臣一定会倾囊相授，知无不言。”
“多谢您了，老师。”得到他的承诺，辉夜也立刻以尊师之礼回敬。
待东宫傅离开月宫之时，阿留他们也已经完成了播种的工作，由邪狼丸前来正殿复命。被他这么一提醒，辉夜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糟了！我把南瓜忘了！”辉夜忍不住拍了一下脑袋。她这次来妖邪界之前，特地瞒着征士又去了一趟滝田教授的研究所，要了一些培育好的甘栗南瓜的幼苗，准备来月宫栽培的。那些幼苗现在还呆在营养钵里，再不定植的话可能就迟了。
“殿下，不如交给阿留他们来……”
“不不不，南瓜必须我亲自来种！”辉夜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邪狼丸的建议，南瓜可是征士的最爱，怎么能够假手他人呢？
于是，她不厌其烦地又换回了劳作时的装束，也不让其他人跟着，带着幼苗用瞬间移动前往远离稻田的另一处田地。水稻和南瓜种植所需的最佳环境不同，要在月宫范围内同时实现两种气候环境，或许真的只有地灵众能做到了。
因为是第一次种南瓜，她显得很生疏，只能一丝不苟地按照教授提供的方法一步一步地进行下去。当她终于完成全部的定植工作后，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但看着田里整齐的畦和翠绿的南瓜苗，又不禁满心欢喜，深深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一直以来自己都没能为征士做些什么，现在亲手种一些他最爱吃的南瓜，等到收获之后带回去，再请伸哥从旁指导，做成便当给征士，应该能让他感到惊喜吧。
之所以忽然萌生为征士种南瓜的想法，是因为在夏威夷度假时，有天女孩们吹着海风闲聊，阿月说起了她不知道的一件趣事。有次伸想和阿月出去玩，于是精心做了两份便当，结果被人偷吃得渣都不剩。火冒三丈的伸对众人一通逼问，最后发现始作俑者居然是征士，因为禁不住炖煮南瓜的诱惑，他竟带头怂恿大家偷吃了便当。
这个结果无疑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难得做一次坏事的征士也被大家群嘲了好些天，直到辉夜返回人间他们才十分默契地消停了。毕竟众人觉得在他女朋友面前，还是要给他留点面子的。
得知此事的辉夜当时也笑出了声，一向体面的征士能在同伴面前做些不体面的事，反而让她觉得很可爱。但也因此，她暗暗发誓要向伸学会那道菜的做法，再用自己种出来的南瓜亲手烹饪，给征士一个惊喜。
“殿下！”因黄昏降临，到了该用晚膳的时间，明夕自作主张地找了过来，“您今日辛苦了，请早些回去吧。沐浴的热水和膳食都已经准备好了。明日早晨您要为女儒们培训，午后还要去鸿胪馆监督进度，该早些安歇才是。”
“知道了，我们回去吧。”辉夜也想起来还有一堆事没有处理，现在离开学只剩下两天了，还得再想办法提高点效率，争取在这两天把事情都安排好，就能安心回去上课了。
“殿下，您慢一些走，妾身有点跟不上……”明夕原本是想劝皇女劳逸结合，不要太辛苦。却不知道自己的提醒已经起了反效果，让对方做了加班的打算。
“来，握紧我的手，千万别松开！”听她这样说，辉夜为了尽快赶回去，便径直握住她的手，不等她做出反应，就发动了瞬间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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