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二十八

    完了，我脑子里首先想到了这个词语。一切都实锤了，网络举报我们公司电缆质量有问题确有其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一切都会顺理成章。我的大脑里显现出公司将要面临的所有状况的画面，就像看电影一样清晰可见。做公司法务这么多年，从各种渠道获得的太多的信息都告诉我公司会被如何处理，包括我公司老板在内，以及其他公司高管都会被追究相应的责任。我也隐隐约约担心我的处境会不会变得更差，转眼一想，李秋萍在事发当晚对我的分析也是有道理的，我便又轻松了许多。完了，整个都完了，这回真的一切都完了。我反反复复的在我的头脑里想着公司的事情，不由得我不去想啊！我的饭碗就在公司，公司遇到大麻烦，也就意味着我的饭碗遇到了大麻烦，再往后，更意味着有可能没有饭吃了。民以食为天，这可是大问题，看来我是遇到了大问题了。我接连长吁短叹，坐卧难宁。我在我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这间办公室现在还属于我，我忽然预感到它很快就不会属于我了。我像一头困兽一般，焦躁不安，我现在的样子，让李秋萍看到了，一定会将她吓一大跳。我想抽一支烟压压惊，我的意志力告诉我要信守对李秋萍的承诺，否则，我就真的堕落了。我最终放弃了想抽一支烟的想法，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以浓茶压制想抽烟的欲望，醇厚、浓烈的热茶让我渐渐冷静下来，我又重新坐到办公桌前，再次开始思考我的人生。

    已经过了上班的时间，办公室里稀稀拉拉只来了几个人。来的人也和我一样表现的极度紧张和不安，根本没有心思进行工作。忽然间，大家感觉自己没有工作可做了，可是，明明手头还有工作没有做完，我是这样的，我想其他人也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他们为什么会表现的和我的状态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小张不知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来办公室，我正准备给小张打个电话问问，小张进来了。一进门就和其他先前来的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所有议论纷纷的人都没有了轻松自在的笑容，表情都很凝重，甚至有些惊讶的样子。我知道她们在谈论什么，也知道她们在关心什么，我和他们都是一样的，他们的关切和忧虑也是我的关切和忧虑。毕竟我们都共同受到了公司这次事件的影响。没有人能够安安心心上班，我也一样。整个公司失去了往日的秩序和生机，办公室里，到处都充满了压抑和忧伤的情绪。越是这种情况，越要稳定自己的心态，我在心中暗暗地告诫我自己。我一遍遍地回忆往昔在公司的美好岁月，却在心中和现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自己更加伤感了。我出去到办公室各到处走了走，和昨天一样，老板和其他公司高管都不在办公室。昨天不在办公室，是因为他们都去了生产基地，今天都不在办公室，那么，他们都去了哪里呢？办公室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中层管理者，我从来都认为我只是一个中层人员，从来没有把我当做公司的高管，我自认为我的资格不够。事实也确实如此，老板去生产基地都是带着其他高管，从来不叫上我同行，就说明了我的认知是对的。为数不多的办公室职员，现在看见我，客气的叫我，我面无表情的应付着，看着他们无助的神情，我也很无助，我现在帮不了他们，谁也帮不了我。

    进来了一些人，自称是市场监督管理局的，要找现场负责人，小张竟然将来人领到了我的办公室。我说我不是负责人。来人问负责人在哪？我说我也不知道。来人说不管了，负责人在不在都没有关系，遂将一份告示张贴在办公室一进公司大门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将所有公司文件和各种材料，以及所有人员的电脑一并予以查封处理。在我和其他人惊讶不已的眼神中，来人很快完成了上述工作。然后告诉我们所有在场人员说，从现在起，我们公司的工作要暂停，配合政府的调查。我顺便问了一句，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够正常上班？来人轻蔑的看了我一眼，爱答不理的说，那这要看你们公司的问题严重到什么程度了。来人好像看出了我的不解，然后又对我补充说道，你们公司不是还有个生产基地吗，我们的人现在已经将你们公司的生产基地也查封了，你说事情大不大，你自己掂量掂量吧！然后来人对公司所有在场的人员说：好了，现在，你们所有的人收拾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就离开吧！有人问我们什么时候上班，来人中有人生气的大声说道，刚才不是有人问过这个问题嘛！我们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们什么时候上班，这要看你们公司的问题的严重程度，现在才开始进行调查，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道。好啦！请大家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现在就请大家拿上自己的私人物品，然后离开你们公司，我们要开始工作了。

    自大学毕业以后，正常上班以来，十几年后，我丝毫没有预料到自己突然失业了。公司刚开始被外力停止了运行，我还心存侥幸，认为过些日子，等这件事情过后，我就会回到公司工作了。至于需要等待多久，我无法预测，但我认为顶多一星期或者半个月，大不了一个月吧！事实证明，我又单纯了，将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在公司被查封的第二日，传来了更坏的消息，我的老板和公司的其他高管都被公安机关采取刑事强制措施予以拘留了。说实话，我的内心相当忐忑不安，我怕公安机关会找我，其实，我又一次多虑了。我本来就知道我不属于公司的高管行列，公司的生产事务我根本就不知情，我就不是公安机关所关注的对象。那几日，包括我公司的老板，以及主管生产的副总、销售总监、财务总监、质检主管等一应俱全的公司生产骨干全部吃了牢饭。我在家也是度日如年，一点也不比他们轻松。我做好了准备工作，李秋萍也在那几天反复对我进行心里疏导和安慰，万一公安机关找到我了，我就全力配合，将我工作范围内的事情说清楚，至于我是否要被追究责任，就看公安机关怎样对我发落了。为此，李秋萍给我准备好了日常用品，包括洗脸毛巾和牙刷、洗面奶，还为我准备了换洗衣服，甚至还给我准备了我平常爱吃的饼干，就好像我要出远门进行旅行似的。我给李秋萍说，不用准备了，我知道这些东西，假如在我被公安机关进行传唤的时候，是根本不允许带的。王军进过公安机关的拘留场所，他给我讲过，我记住了。李秋萍根本就不听我说，还是默默的为我准备好了一切，就等我出远门了。到最后虚惊一场，时间过去了一周，我才从公司老板娘的口中得知，我的老板和其他几个公司高管现在正在被采取监视居住，具体也不知道他们被公安机关关押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不允许家属探望，现在公安机关正在日夜不停的整理、查阅公司的各种材料。包括公司所有的往来凭据和财务账册都在调查范围之内，更是将公司生产的电缆取样进行第三方权威机构检测。除此之外，其他情况就一概不知了。老板娘还对我说，公司的公章也被查封了，现在公司所有的事情都无法进行了。这也包括我手头准备起诉的事情也就暂时搁置了。

    二十九

    至此，我稍微松了一口气，至少暂时不用担心我的个人问题了，我还没有失去可贵的自由，我还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家中过正常人的生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约束和限制。虽然失业了，让我顿感彷徨无助，可是一想到我的老板和其他几位公司高管的遭遇，我内心中的感觉又是无比轻松的。我还想怎么样呢？人生不过如此而已！我没有得到更好的，但是我也没有得到更坏的，我应该知足了。所以，我对于我的失业问题没有考虑的太多，唯愿日子过得快一些，日子越久，我就越有安全感。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心态？我只知道这只是我的一种真实想法。那些天，我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睡了几日，实在是睡不着了，我就又开始看书，以往买的书，现在继续派上了用途。我就在家看了两星期的书，其实也就只看了法国作家雨果的一本《悲惨世界》，应该说是两本书，上下两册书一千四百多页，此前，我没有阅读完，这次，总算是阅读完了。是阅读让我消磨了我的无聊时光，让我再次感受到了阅读带给我的喜悦和满足。

    这本书阅读完了，我又给我公司的老板娘打去了电话，问询公司的情况。老板娘告诉我，我的老板和其他公司高管已经被公安机关正式予以刑事拘留，现在正关押在省城里的市看守所，她已经为老板和其他公司高管聘请了律师提供法律帮助。老板娘说公司的公章和其他的资料和凭证，现在全部被公安机关作为涉案证据予以扣押，取不出来了。我听老板娘这样说，本能的就想安慰老板娘几句，我说已经给老板和其他人聘请律师了，应该会处理好的。老板娘就说事情挺严重的，她听律师说了，如果罪名确定，老板本人的刑期会在二十年以上了，其他人也得几年或者十几年不等。我虽然是法学科班出身，工作这么多年为公司处理的全是民事债务问题，刑事方面的知识全部都忘记了。为了安慰老板娘，我本能的说或许有转机呢！我的话语我自己听起来就没有说服力，老板娘忧虑的说尽力而为吧！我还记着准备起诉一个公司要账的事情，顺便给老板娘说了，老板娘说现在什么材料都拿不出来了，先缓缓吧！然后就挂了电话。

    一日，我在家中无事可干，百无聊赖中，我以前的同事小张给我打来了电话，问我说现在怎么办，已经快一个月没有上班了，而且后面一个月的工资也没有发，生活都有点困难了。我说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工资现在肯定是发不出来了，公司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查封，老板也没有办法，况且老板现在还在看守所里自身难保了。最后我给小张说自己想办法克服眼前的困难吧，没有人能够帮得了我们。后来，陆陆续续的，我听说公司办公室的一些人也慢慢的找到了工作，大家各显神通，总之一句话，就是“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啊”！

    我早已习惯了按部就班的工作和生活，突然发生的一切彻底打乱了我的安稳状态，时间愈久，我愈发显得慌乱不堪。我自己安慰自己，不利情况一定会好转，困难只是暂时的。我就这样一遍一遍的告慰着自己的内心，只要想到公司和自己当前的艰难处境，我都立即会找一个理由为自己解脱，我总是期待着有好运突然出现，拯救我和公司于水火之中。小张也重新找到了一个工作，还是到一家公司去当法务人员。她还问我去不去，那家公司还需要人手，碍于面子，我婉言谢绝了小张的好意。就这样，我左右摇摆不定，不知道作出取舍，对公司还抱有幻想。

    自从公司三月底出事以来，现在已经是五月底了，天气已经热起来了，我的心却是凉的。我已经知道了我的老板和公司的其他高管已经被公安机关正式逮捕，涉嫌罪名是生产、销售伪劣产品罪。我在网上查询过这个刑法罪名，最高可判处无期徒刑，还有罚金。这一下，我的老板算是彻底完了，因为涉案数额特别巨大，也就意味着他的刑期会很重很重。我自此对公司断绝了所有念想，我也需要重新考虑我的人生后半场了。

    幸好我有一个好老婆，在我遇到人生中的难处的时候，她没有对我落井下石，没有作出一些让我感到自卑和懦弱的举动。诚如在我任职的公司事发端倪之时，她对我所说的那样，对我一直都是好言相加，温言和语使我如沐春风。她知道我此时较为敏感，在家中只要我不提公司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向我打问一句关于我任职公司的事情。其实，外面关于公司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除了我的老板和高管涉案案情属于机密以外，其他关于公司的一切早已不是秘密，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快速从网络上知道一切，只要他或她想知道，对这件事情有兴趣，他或她一定不会失望的。李秋萍是个聪明人，所以她在家从不问我关于公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