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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唐锐锋以为自己从此以后再也无法面对宋丽芬了,他认为宋丽芬应该会把自己的微信从她的通讯录中删除,或者拉黑;他也打算从此不再联系宋丽芬了,但是他没有舍得把宋丽芬的微信删除。也许人们都喜欢保留一点什么吧,给自己留下一点能够唤起对过往回忆的标记。唐锐锋是个懂得珍惜的人,他不会轻易扔掉自己不用的东西,他宁可让自己的某个物件占据一块空间,哪怕是尘封起来,也不愿将它弃之从此再无瓜葛。

    何况是人,一个自己动了真情的人。

    但宋丽芬让唐锐锋最为惊讶的是,在他躺在床上正为刚才被宋丽芬“教训”而辗转反侧时,她给他发来了一条微信:“刚才实在是对不起,是我不好,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该跟你讲那么多,不该对你发脾气。请原谅!”

    这让唐锐锋紧绷的心终于有了些放松,他想了想,回复道:“是我错了,不该随便打扰你的,向你说声对不起!也向你的女儿表示抱歉,我没有想到自己会给她带来那么严重的心理伤害,我很自责。对不起!”

    “谢谢你对我的帮助,你是一个好人!”宋丽芬的这条微信让唐锐锋的心里感到一丝安慰,至少这是她对自己的客观评价。

    “应该的。”接着他又发了一条其实并非真心话的微信:“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好梦!”

    如果没有宋丽芬主动发来的微信,也许,唐锐锋真的要彻夜难眠了。他会为自己给宋丽芬带来的困扰,尤其是给她的女儿留下的不好的印象而深深感到愧疚。现在,他终于可以释怀了,因为宋丽芬并没有那么讨厌他甚至仇视他。他关掉手机,钻进被窝里,努力让自己尽快进入睡梦中。

    五一假期到了,人们趁着阳光明媚的日子纷纷外出游玩。唐锐锋还像往常一样,每到节假日,必然回到农村老家,看望父母,并给他们做上几顿可口的饭菜。唐锐锋喜欢做菜,虽然不够专业,但他很陶醉于炒菜时的忙碌纷乱,那会让他有片刻的充实感;他也很享受父母吃他炒的菜,那让他很有成就感。他是众人眼中的孝子。

    但是这几天,唐锐锋的心里一直很沉重。从他听到宋丽芬讲自己的男人因车祸而死后,他的心上就像压了一块石头,沉重并且伤感。他能想象得出来宋丽芬在得知自己男人突遭横祸后的那种撕心裂肺般的哭喊,也能感受得到宋丽芬内心所承受的巨大的悲伤和痛苦。他因她的痛苦而痛苦,他因她的悲伤而悲伤。

    他无法让自己集中精力去做事情,甚至茶饭不思了。他有时会自言自语道:“唐锐锋,你难受什么啊,人家男人死了是人家的事,关你什么事!”“对,不关我的事,我跟宋丽芬没有任何关系,我没必要为她独自伤感空悲凉!”可他的脑子里又会忍不住浮想起宋丽芬为失去男人而痛哭流泪的画面,一想到这种场景,他的心又沉重起来。

    他这是真的爱上她了吗?不然,怎么会也跟着她的痛苦而痛苦?唐锐锋本是一个善于分析善于反思的人,而如今他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让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问题。他最终把自己这种心理归结到“爱情是自私的”这个点上——因为他对宋丽芬动了真情,所以从根本上他是希望宋丽芬的感情应该跟自己一致,而不是她的亡夫;他为宋丽芬的悲伤而悲伤,但也因为宋丽芬只是为自己亡夫悲伤而心生醋意,所以他心情沉重,就像自己爱的女人却和别的男人相爱了,他陷入了失恋中的悲伤。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爱上了宋丽芬这个女人!

    当无法得到自己爱的人的感情时,要么深陷其中沉沦颓废,要么长痛不如短痛当断就断。唐锐锋不止失恋过一次,在他人生的整个青春期,他爱上过曾经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同学,虽然最终都是青涩无果的结局,但每次都让他刻骨铭心。他已经学会了泰然面对所有的情感失意,并自嘲道得不到那是我的命。缘在天定,分在人为,既然没有天定的“缘”,人再怎么努力去“为”也恐怕为不来那份“分”。

    但是,唐锐锋和宋丽芬的这份缘分好像没有那么浅薄,也没有那么快就结束。

    五一马上过完了,唐锐锋也像上班族结束了假期一样,在工作日的前一天傍晚回到了市里。在他刚进入房子里没多久,宋丽芬打来了电话,问:“你家里有电吗?”

    唐锐锋虽然有点惊讶,但内心已经比以往平静了许多,他不紧不慢地说:“稍等,我开下灯看看啊……”他拨了一下开关,灯亮了,“嗯,有电,我家的灯亮。”

    电话那头又传来宋丽芬的声音:“那我家为什么没电啊?”

    “是不是跳闸了?你看一下你家的配电箱。”

    “配电箱在哪?”宋丽芬的声音有点急切。

    “哦……”唐锐锋有点犹豫,但他还是打消了顾虑,说:“我过去看看吧。”

    宋丽芬随即打开了房门,唐锐锋走了进去,他朝入户门旁的墙体上指了指,说:“看到没?这就是配电箱。”

    “这不是一幅小壁画吗?”宋丽芬傻傻地样子。

    “看来你真是啥也不懂。”唐锐锋笑着说,然后他给宋丽芬演示着:“看着啊,这幅画是可以这样推开的。”唐锐锋两手扶着那幅小壁画的上下两个边框,轻轻往右边一推,露出一个墙洞,里面是一排漏电保护开关。果然是漏电总开关跳闸了,他推上开关,对宋丽芬说:“你这房子是新装修的,线路应该不会有问题。很可能是哪个电器漏电,你平时注意一下,如果你打开它时,刚好没电,说明是这个电器的问题。”

    宋丽芬似懂非懂的,又问:“那要是漏电了,会不会电人?”

    唐锐锋又笑了,说:“只要有电肯定会电人的。”

    “那怎么办,万一被电着了?”宋丽芬一脸惊恐。

    “这里有漏电保护开关啊,不用担心!现在的漏电保护开关都是很灵敏的,只要有一丁点漏电,它就会立马感应到,然后自动跳闸,根本不会电死人。”唐锐锋像个老师,用那种不温不火的语气讲道。

    宋丽芬长长的“哦”了一声,像是放下了心。她的女儿正在写作业,因为没有开灯,房子里的光线太暗,头几乎趴在了桌面上。唐锐锋看见了,心疼地说:“赶紧开灯啊,合上闸就有电了。”

    宋丽芬这才回过神来,连着又“哦”了几声。唐锐锋把配电箱上的装饰画恢复到原位,跟宋丽芬打完招呼,就走了。

    宋丽芬的女儿,绷着个脸,很不满地对宋丽芬说:“妈妈,你总是麻烦人家,好意思吗?”

    宋丽芬愣了一下,神情有点伤感地说:“妈妈不是不懂吗?如果会的话还用麻烦别人?”

    “可以找物业啊!”小姑娘摇着头,不屑地说。

    “晨晨,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人家物业也要下班啊。再说物业能这么及时过来帮咱们吗?妈妈不也是为了尽快有电能让你好好写作业吗?”宋丽芬耐心地解释道。

    晨晨点了点头,卖乖的样子,说:“哦,我知道了,谢谢妈妈!”

    宋丽芬坐在女儿的对面,眼泪又不自觉地留了下来。

    “晚饭想吃什么?”她问女儿。

    “我想吃意大利面!”晨晨声调高高的,回答道。

    “那妈妈去给你做。”宋丽芬低头拭了一下眼泪,转身进了厨房。

    唐锐锋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心情是无比的舒畅。看来宋丽芬对自己确实没有什么成见,这让他的内心终于放下了一个包袱。他快乐地走进厨房,吹起不着调的口哨,又哼着不知什么调的歌曲。他用电磁炉给自己熬了一碗小米粥,盛到碗里端到餐桌上,一边滑动着手机屏幕,一边等待着小米粥慢慢变凉。在他刚刚喝完粥,准备刷锅洗碗时,手机铃声响了一下,是宋丽芬发来的微信,那是一张照片:一个盛了意大利面的盘子。接着又收到宋丽芬的微信:“刚做好的,给你送去一份吧?”

    唐锐锋的心又激动了,他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觉得还能吃,更不想拒绝宋丽芬的心意。于是回复:“好,那我尝尝吧,一点点就行啊,我刚喝了一碗小米粥。非常感谢!”

    过了一会儿,唐锐锋的房门发出两下沉闷的声音,他想应该是宋丽芬过来了,赶紧应了一声便打开门,竟然是宋丽芬的女儿。唐锐锋很惊讶,下意识地说了声:“你好!”

    晨晨一只手里端着盛了意大利面的盘子,一只手上托着个菠萝。唐锐锋赶紧接过来放到餐桌上,转过身正要表达谢意,宋丽芬的女儿已经走了。

    唐锐锋赶紧给宋丽芬发了个微信:“谢谢你啊!怎么送了这么多?还带了个菠萝。”他看着那满满一盘意大利面,感觉到了压力,因为他刚吃了一碗粥。最近他脾胃不好,每天晚上吃一碗稀饭就会让他感到肚子胀。现在宋丽芬又送来了这么多的食物,不吃吧,人家好心好意地送过来了,浪费掉多可惜;吃吧,又感觉自己的肚子胀得实在难受。但他还是拿了双筷子,坐下来,挑起一根面条吸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看来是用番茄酱拌的。他对这种洋食品没有什么特别地衷情,也不完全排斥,只是觉得这种风格的面食并不符合他的味蕾。宋丽芬特意给他煎了个鸡蛋放在面条上,唐锐锋觉得这个必须得吃了。

    “好吃吗?”宋丽芬发来微信问。

    “嗯,煎蛋好吃,真香!”

    “面呢?味道怎么样?”宋丽芬又问。

    “肚子撑得慌,吃不下了……”唐锐锋有点不好意思。

    “倒了?”宋丽芬好像很惊讶。

    “没,我不是那种浪费粮食的人,一定会把它吃完的。”

    “真吃不了就算了。”

    “吃不了也要吃。只是这菠萝怎么办呢?这个没有那种专门的削皮刀具好像没法下口啊!”其实唐锐锋心里有种亏欠的感觉,哪能吃人家这么多的东西呢,他心里是想把菠萝还给宋丽芬。

    “没法下口那就看着吧。”宋丽芬笑着回复。

    菠萝散发出来的气味确实很诱人,才放在餐桌上没多久,又香又甜的味道就弥漫在整个餐厅里。

    “看着就看着吧,天天闻着也挺好。”唐锐锋已经从心里把宋丽芬当成一个老朋友,也不再刻意地讲那些客套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