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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二天早上不到八点时,唐锐锋给宋丽芬发了个微信:“早上好!还在家里吧,你做的意大利面已经吃完了,盘子给你送过去吧?”宋丽芬回复:“好。”

    唐锐锋一只手小心地把盘子举到胸前护着,生怕给磕碰到什么地方,从自己房子里出来走到对门。宋丽芬已经把门打开,唐锐锋没有直接拉开门进去,而是在门前停下,轻轻地敲了敲。里面传来宋丽芬的声音:“进!”

    唐锐锋走进宋丽芬的房子里,看到她正在拖地。他小心翼翼地踮起脚,满怀歉意地问:“敢走吗?你这刚拖的地。”

    宋丽芬继续使劲儿拖着地,抬了一下头,对唐锐锋说:“没事儿,进来吧。”

    唐锐锋踮起脚尖,跳跃式地走到客厅边,朝宋丽芬举了一下盘子,问道:“放哪?洗干净了哦。”

    宋丽芬又抬头看了一下唐锐锋,下巴朝餐桌上扬了扬,说:“放那里吧。”

    唐锐锋又踮起脚尖,跳着走到餐桌旁,把盘子放了下来。他环视了一下宋丽芬的房子,当闻到那空气里混合着的做饭菜留下来的淡淡的油烟味和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雅的香水味时,心里顿时感觉这里比自己的房子里温馨多了。他默默说道:“这家里还是有个女人好啊,明显有股烟火气。”他看着宋丽芬,有点拘谨,站着也不是,坐下来也感觉不妥,马上就走吧心里又有点舍不得。于是没话找话似的,问:“你闺女上学去了?”

    “一早就送走了。”宋丽芬继续拖着地,头也不抬回答道。

    “一早就送走了?”唐锐锋有点惊讶。

    “嗯,那可不,七点十分就到学校了,饭都没吃几口。”

    “现在的小学生也这么辛苦?”唐锐锋感叹地发问。

    “她是班长,得早点到学校给同学们开门。”宋丽芬一边拖地,一边回答。

    “哦……你呢?今天不上班?”唐锐锋又问道。

    “不到点儿呢?”

    “你们保险公司都是九点上班?”

    “人家保险公司的职工八点半就到了,我九点半再过去。”

    唐锐锋听后心里有些疑惑,继续问道:“怎么?你们保险公司上班还分不同档次?你可以晚一个小时才去上班?”

    “嗯,我跟人家干的活不一样,九点半走,十点到,十一点半就干完了,下午一点半下班。”宋丽芬的回答让唐锐锋更想不明白了。

    “保险公司里还有这么好的工作?”唐锐锋羡慕地问。

    宋丽芬笑了笑,回答:“我就是在保险公司给人家打杂的。”

    “打杂的?打啥杂的?”唐锐锋越来越好奇。

    “就是给人家保险公司的职工做顿中午饭,等人家吃过饭,洗涮完了也就没事了。”宋丽芬将拖把放回卫生间,洗了洗手,回到客厅里,边整理沙发垫边对唐锐锋说:“坐啊,愣着站在那干嘛!”

    唐锐锋得到允许,才放下心来,轻轻地拖出餐桌旁的一把椅子,一只胳膊搭在椅子靠背上,斜着身体坐下来。但唐锐锋心中的疑惑还没有解开,他望着宋丽芬说:“我一直以为你在柜台上或者办公室里工作呢。”

    “我哪有那本事呀!咱就是个做饭的,每天中午给人家炒几个菜,等人家都吃完了再刷刷锅洗洗碗就没事儿下班了。”宋丽芬坐在沙发上笑着说,有点大大咧咧的样子。

    这让唐锐锋曾经对宋丽芬所有的美好印象多少有点折扣了——他一直以为,宋丽芬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至少也应该读过大专,然后从事的最起码是办公室里文员类的工作。现在宋丽芬突然跟他讲自己就是个厨子,让他实在不愿意把眼前这个衣着打扮得体大方、全身散发出成熟魅力的气质女人和一个做饭的形象联系起来;而宋丽芬说话时又总是带着笑容,也让他无法把眼前这个满面喜相的女人跟那个一提到死去的男人就泪流满面的女人相关联到一起。他的脑袋空白,两眼直直地望着阳台上的落地窗,像是陷入了沉思。

    他又忍不住问道:“那你给那么多人炒菜做饭,是不是也要忙活半晌啊,你去那么晚,赶得出来吗?”

    “也就六七个人,人多的时候也不超过十一二个,一般都会提前通知,我早早准备就是了。”看起来宋丽芬很老练,她很轻松地回答道。

    “你怎么不去上班啊?今天休息?”宋丽芬看了唐锐锋一眼,也突然好奇地问道。

    “哦……哦,我失业了,现在没有工作。”唐锐锋很坦诚地说。

    “失业?为什么失业?”宋丽芬也疑惑了。

    “单位破产重组了,我们就都失业了。”

    “倒闭了?”宋丽芬惊讶地问。

    “不是倒闭,是破产重组。”唐锐锋强调了一声。

    “破产了不就是倒闭了吗?”宋丽芬还是不明白。

    “你说的那是破产清算,我们公司是破产重组,以后还会重新开张继续生产呢。”

    宋丽芬根本听不明白“破产清算”和“破产重组”还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破产”了吗,破产就是倒闭!怎么还会重新开张继续生产呢?她想不明白,又不好意思问太多,又对唐锐锋感到好奇,就问:“你在什么公司上班啊?”

    “冷柜厂啊,知道不?咱们市的冷柜厂。”

    “哦,知道,知道。我们家以前开饭店时用的冷柜就是你们厂的。怎么?这么快就倒闭了?”宋丽芬说话还是那么直。

    “不是倒闭,倒闭了就永远没有了。我们公司属于市里重点保护企业,政府不会让这个品牌彻底消失的。”唐锐锋最不喜欢别人当着他的面讲自己曾经奉献了整个青春的单位倒闭了。当年大学毕业后,他就是冲着冷柜厂的名气去应聘的,从一个生产线上的实习工人慢慢成长为生产小组组长,然后调到营销部门做内勤,后来又在公司内部招聘中转到销售岗位上。从做销售之日起,他的收入开始稳步增长,逐渐积累了一定的财富,最后实现了人生从农村贫寒之家跨越到城市里定居生活的逆袭。他对那个企业是有深厚感情的。

    “不是倒闭是啥?”宋丽芬愣愣地问。

    “这么跟你讲吧,当一家企业资不抵债了,会有两种路径:第一种就是你说的倒闭了,这样进入破产清算程序,先把这个企业剩余的所有资产进行拍卖,拍卖多少钱就抵多少钱的债,还不了的部分也就不再还了,清算完毕后就什么也没有了,企业的生命也彻底终结;第二种是刚才跟你说的破产重组,这种方式是要企业继续生存发展的,核心在于重组,重组能听明白不?就是重新组合资产,可以让其它有实力的企业收购或者兼并,再给它注入资金,重组后还是有机会翻盘的。”唐锐锋根据自己了解到的知识对宋丽芬粗略讲解了一下。

    宋丽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上微微泛红,虽然并没有完全听明白唐锐锋那让她听起来有点绕的解释,但她已从内心里开始对唐锐锋产生了崇拜的感觉,就像昨天傍晚唐锐锋给自己讲漏电保护开关的知识一样。

    对唐锐锋来讲,这个女人让他感到有那么一点可爱了,尤其看到是宋丽芬因为听不懂而露出羞涩的笑容时,他内心总会产生一种怜香惜玉般的大男人情怀。

    “你女儿几岁了?上几年级?”唐锐锋又问道。

    “十岁,上四年级。”

    “在咱们小区这附近的学校?”

    “嗯,小区西门出去往北过两个红绿灯,有个市第十三中学,知道不?就在那里。”

    “哦,曾经路过,印象中记得那边有个学校。有点远,怎么不去兴华路小学?咱们小区属于这个学校的学区范围,去年暑假建成后就开始招生了,听说是重点小学呢。”

    “刚搬到这边时还不了解情况,就托熟人进了那个学校。再说,咱们这附近就这一所中学,将来读初中不还得去那里吗?”

    “说的也是,咱这附近好像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学校了。”唐锐锋显得很无聊,手指在餐桌上来回敲着。他想找个话题,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宋丽芬这时说:“你知道我闺女昨晚给你送过面条回来时怎么说你吗?”

    唐锐锋来了兴致,笑着问:“说我什么了?”

    宋丽芬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却一直说不出来话,搞得唐锐锋也跟着笑起来,又问:“怎么说的啊?有那么好笑?”

    “我闺女回来后,绷着个脸……”宋丽芬又笑了一阵,终于忍住,说道:“她不是不知道咱俩在微信里聊着天吗?我让她给你送面条,开始还不想去,送过去后回来,阴阳怪气地说:‘没礼貌!’”宋丽芬模仿着女儿的腔调,刚说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唐锐锋听着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甚至整个脸都红了。“对了,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啊?”

    “申晨晨。”宋丽芬仍然笑着答道。

    “哦,跟我姐夫家一个姓,也姓申,我外甥女叫申晨露,今年十三了。”唐锐锋用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外甥女的名字。

    “你姐夫家是哪里的?”宋丽芬好奇地问。

    “我们县那边一个农村的。你呢?老家就是市区的?”

    “我也是从农村过来的,渡口县那边的。”

    “哦,你们老家在咱们市东边,我们老家在咱们市西边,这一东一西两个县距离都差不多有一百里了。”

    “嗯,那可不是啊。”

    这是唐锐锋和宋丽芬认识以来聊的时间最长的一次,而且是在现实的场景中面对面地聊天,这比微信里那种摸不清对方语气的单纯文字聊天真实了许多,也让他们更能互相了解到对方。宋丽芬的职业虽然让唐锐锋心里感觉有很大的落差,但她身上透出的那种完全脱离了农村妇女气息的现代都市女性的形象仍然让唐锐锋着迷;而唐锐锋,一副斯文的样子,讲起话来来头头是道,给宋丽芬留下的则是很博学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