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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亲征

    乾清宫,御前会议。

    当朝天子朱祁镇端坐在上位,脸色十分难看,难掩怒气地等待诸大臣传看边疆奏报。尽管也先的南犯在预料之内,可大同宣府等地的急报还是震动了朝堂。

    “也先真是反了天了!”待到大臣们基本传看完奏报,朱祁镇再也忍不住怒气,咆哮道,“往日他贡了马来,朕哪次不是几倍的金帛财物赏回去,上次竟然以少充多诓骗朕,诓骗也就罢了,朕命礼部查出,如实罚了他,他就入寇了?还要朕拿京城来与他,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首辅曹鼐站出来安抚道:“陛下息怒。虏寇毕竟夷狄禽兽,不识中国礼数,有待教化。也先大举并吞各部族,早有南犯的心,据臣所知,也先这般招摇南下,都是为了子女金帛,裂土之言,不过是在那边立的名目,好号令各部而已。”

    比起上了年纪的各部尚书,曹鼐入阁时不到四十,可谓是有为之臣,此时不过五十岁,却已做了两年的首辅。比起冲动易怒的少年天子,曹鼐更是持重,对于也先大举南犯的真实目的,把握的更明白。

    “也先兵犯大同,阿剌知院打到了宣府,辽东那里奏报脱脱不花率军来寇,就连甘肃那里来闹鞑子。这次已经不是寻常寇略了,须要出重力!诸卿可有应对?”咆哮完后,朱祁镇稍稍平复下来,定下了重拳出击的调子,接下来就是看御前各大臣接下这个调子并且具体操办了。

    在朱祁镇看来,大明开国以来,洪武朝和永乐朝多次进击漠北,在这样的打击之下,北方边患几近消弭,仁宣两朝才得以休养生息。如今才过去二十多年,大明府库充足,兵多将广,不对漠北用兵已经是鞑子们的恩幸,谁知他们非但不感恩,反而趁机扩张,把手从漠西伸到了辽东,并进而南犯了,因此,用兵之事必须提上日程。以当今国力,恢复太宗所缩旧边也未尝不可,彼时,他的威望就可以越仁宣而比太宗,不需再活在三杨和太皇太后的阴影之下。

    一阵议论后,吏部尚书王直站出来,首先提出对策:“禀陛下,如曹首辅所言,虏寇南犯,所为即是子女金帛,猫儿庄、阳和两战俱为野战,结果却是官军失利。臣以为,攻城守寨,我之所长也,野战寇略,虏之所长也。既如此,不如命各将坚壁清野,严守边关。同时发兵援救,届时虏寇久无所获,士气必衰。又知我大军将至,自会退兵。”

    朱祁镇面露不悦:“依王尚书所言,方败了两仗,就不出城。如此岂不是因噎废食?王卿若在太祖朝,见官军与旧元互有胜败便不敢言战,怕是也没有后面太宗的赫赫武功了。”一阵阴阳怪气,就差把畏敌怯战写在王直脑门上,王直被说的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朱祁镇不再理会王直,又把目光转向兵部尚书邝埜身上。

    “邝卿,也先此次南犯,各路兵马可有详细?京师各营兵员又有几何?可当一战?”

    面对朱祁镇期待的目光,邝埜对奏道:“禀陛下,据报也先一部计人马九万,脱脱不花所部约有三万,阿剌知院部亦有三万,甘州之虏虽尚无计数,但应不过数千。而合京师班军和五军、神机等营计有二十三万,除却发往大同宣府之四万五千援兵,京畿尚有兵在册者近十九万。”

    听到双方的对比,朱祁镇不由得自信起来:“若尽发京畿之兵往大同,官军即二倍于虏有余,虏之精锐聚在大同,正是一战殄灭的好时机。如此,乘势扫平漠北也未尝不可了。”

    看到皇上起了与瓦剌决战的念头,邝埜微微一怔,随机正色道:“禀陛下,京畿各卫所向来有逃亡,这十九万是在册的兵丁,实际来看,许是不足额的。”

    “如此,除去空额实际应有多少?”

    “呃……从严计数的话,约十五万余。”邝埜尴尬的擦了擦汗,回道。

    “十五万,虽不足两倍,也是一倍有半了。以朕所见,可战。”朱祁镇斩钉截铁的表态,让众臣不由得紧张起来,皇帝问策与众卿,明摆着是要以众卿之口来提出北伐,面对保守的各部尚书,竟然用皇权来施压促成北伐。廷议走到这步,这种不健康的决策过程不由得让各大臣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邝埜心知北伐之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敢再阻拦,于是转而支持北伐,但还是提出从长计议:“陛下,臣以为,北伐事急,当命京营各部尽速整饬妥当,以老将挂帅,发兵大同驱逐鞑贼。若也先退走,大同解围,则辽东、宣府乃至甘州之虏自退。”

    邝埜的回答明显很让朱祁镇感到满意,朱祁镇终于得以借此说出自己的预想:“邝卿所言甚是,边镇告急,京师不能耽搁,须尽快发兵。两日内,朕就自领京师之兵,驰援大同!”

    满朝震惊。

    皇上先压制群臣力主北伐,北伐还要在几乎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御驾亲征!粮草兵械准备是否妥当?诸营军士家属随军、行军路线规划、大军沿途补充有无妥善安置?这一切问题的回答都是:基本没有。两天,粮草物资堪堪调配京城周边各县,计算上各地收到政令准备补给的时间,大军到来有没有足够补充是非常值得怀疑的。

    “陛下三思!”王直不顾之前的难堪,几乎是瞬间伏在地上,“边鄙之事,古而有之。也先进犯大同,只要将士用命,必可图胜,陛下不必亲御六军之师,以临塞下。何况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两日太过仓促,粮草军械均不得妥善准备,陛下不可轻言亲征、以身犯险。恳请陛下收回成命!”王直伏地谏言,在王直的带头下,群臣纷纷跪谏,

    “请陛下收回成命!”众臣伏在地上齐声高呼,气势一时竟压过了朱祁镇。

    朱祁镇也不言语,起身下座,取过朱批红笔,又缓缓坐回上座,将红笔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

    “朕九岁即位,还是个童子时,曾试着用这朱笔批写章奏,所谓朱批,也只是画个圈罢了。杨文贞公把着朕的手,告诉朕哪些章奏当批,哪些不当批,当批的又该如何批,为何批,朕颇为受教。可朕批的若不合他的意,他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就改了。”

    朱祁镇一边说,一边用红笔在手心画着圈,

    “一个童子的念头,又有什么紧要?三杨只是对着朕说教,朕每每做的不合他们意,他们就搬出先帝,甚至搬出太宗来规劝朕。到了正统八年,朕才亲政,这说教朕听了整整八年。”

    说着,手上的红笔突然用力起来,在手掌上狠狠地画圈,直到涂得满手血色。

    “朕现在,是堂堂正正的天子!事事听你们又如何?麓川打了这许多年,可打出个什么结果了?只是国库打空了而已,可朕还要给你们顶着这兴师动众的骂名!我告诉你们,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这支笔,也是朕给予你们,你们写的那几个字方算数!”

    “砰!”伴随一声巨响,朱祁镇发力拍在摞满了奏报的案子上,

    “议决,点兵!”说罢,将手中红笔狠狠掷向跪在地上的曹鼐,转身而去。王振支起嗓子喊了一声“移驾~”就慌忙跟着走了。只留下殿中伏在地上跪谏的诸臣,战战栗栗不敢妄动。

    良久,面无血色的诸臣才纷纷起身,只见案子顶上的奏报,赫然留着一个大大的朱砂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