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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决断

    “真假有待分辨?可这还有陛下的信物在啊。”朱其玉拿出随着手谕附着的一枚玉环,做工十分精美。他先前问过金英,可只被金英的一句“与陛下御带颇为相像”就敷衍过去了。

    “殿下与陛下亲爱,看着陛下的字迹,殿下必定比臣等更为熟悉,这手谕的真假,殿下应当能看得出。且……陛下应不会置天下亿兆斯民安危而不顾,令杨总兵开门迎寇。”于谦解释道,却把皮球踢给了朱其玉。

    “论起字迹内阁诸公应当远比祁钰熟悉,于大人何出此言?”朱其玉有些摸不着头脑。

    于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他抚了抚手掌,转身对朱其玉说道:

    “若是此信确非陛下所写,那杨洪识破虏军诡计,应当给予奖赏。能决断出手谕真假的,唯有殿下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朱其玉也明白于谦话里的意思了。那就是不论这封手谕是真是假,它都只能是假的,至于为什么是假的,只有朱其玉本人才有这个资格说了算。

    选择摆在朱其玉面前,是高高挂起,抛开政治风险说出真相,将压力还给杨洪和内阁诸臣,还是背起包袱,做好粉身碎骨的打算,让边地将领吞下定心丸安心守边,怎么选?

    朱其玉当然选择后者,从他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天,他就背负了拯救苍生的命运,这才是第一步,断然不能因为这些小小的压力就选择逃避!

    朱其玉又拿起手谕看了看,然后前后翻转的端详了一会儿。忽然起身,拿起一些无用的草纸走到屋内的炭火盆前扔进去,随后轻轻吹气,火苗登时窜了起来,待大火烧得越来越旺后,拿起那份手谕,一把扔了进去。

    “险些被鞑子骗了!皇兄岂会做如此心无苍生,不知廉耻之事?这手谕,定是那鞑子伪造的!”

    朱其玉斩钉截铁的说道。

    手谕在火焰中迅速腐朽,化成灰烬,被火焰的热浪吹打到空中。看着空气在热浪中不断扭曲,朱其玉明白,自己在这条路上又跨了一步,虽然目前几乎是一人之下,但他始终觉得自己有时就像一个卒子,被命运的大手无情的拱向前方,现在,已经是到了河边了。

    于谦看着沉思中的朱其玉,脸上的神情逐渐从紧张变得轻松。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当真是有帝王之资,假如当初,即为的不是朱祁镇,而是朱祁钰,土木堡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他们也不至于如此惊慌失措,如临大敌呢?只可惜,没有如果,京营的精锐,与帝国的一大批精英,终归是回不来了。

    “郕王英明!”于谦带头下座参拜,其余阁臣也纷纷跟上。

    “若不是郕王明鉴,朝廷就要中了贼人的奸计了!”

    “……”

    大家也你一眼我一语的附和道。

    一阵推心置腹后,众人又重新回到了桌前,

    “杨洪此举固然聪明,可边关岂是人人都有杨洪之能?若是虏军再以陛下手谕混淆视听,该如何应对?”众人还在附和于谦的时候,于谦突然抛出这个问题。

    一次两次,杨洪可以用这种办法处理,可是如果瓦剌人多跑几个地方,边关将领心生畏惧,顶不住压力,真的屈服了怎么办?这种可能性不低,朝廷更加赌不起!

    “说到底,陛下不在京师,就有危险重重,国终究不可一日无君!”于谦掷地有声,直接让在座的各位大臣全部沉默。

    朱其玉同样没有说话,他明白现在最好的表现就是没有表现,把舞台交给于谦就好。

    “于大人的意思是?”王直试探性的问道。

    “郕王明察秋毫,体恤士人,又重振朝纲,一扫阉宦之弊,当得起国之柱石。值此动荡之际,若是登基为帝,边关也只需坚守,朝廷亦有天极。保境安民之事无虞!”

    于谦的语气无比坚定,其他人一时没了声音。

    苗衷首先表示赞同:“于大人所言甚是,若无新君,则边务不振!”

    不久,高谷、陈循、俞士悦等人也纷纷赞同。

    此时,内阁的意见已经有了结果,但是王直、胡濙还没有表态。

    朱其玉很熟悉这剧本,低配版三推三让,于谦推出了第一下,该他让了。

    “陛下尚有子嗣,本王作周公辅佐便可,何至于登基,夺皇子地位?”

    朱其玉开始了他的表演,先搬出来朱祁镇的儿子,表示推辞。

    “陛下嗣子不过两岁,国家还是需要殿下这样的长君啊!”

    王直不再沉默,站出来劝谏到。

    在土木堡之后,王直就是事实上的文官领袖,他的意见十分重要,这也是朱其玉为什么十分注意他的缘故。如今他主动站出示好,朱其玉的地位必定会更加稳固。

    但,还不够。

    “若是需要长君,藩王中也有众多比祁钰有德行,各位应该挑选年长的藩王,不应该把此等重任,交到本王手中。”朱其玉说道。

    “殿下的德行,已是诸王中最高的,何必再行推脱?况且,此时此刻,岂有空闲再去挑选他人?殿下要以苍生社稷为重!”

    俞士悦也劝导道。

    “陛下还在北狩,若是祁钰此时登基,天下人该如何看待?这合乎礼法吗?”

    朱其玉还在找借口推辞。

    终于,胡濙站起身,向朱其玉伏地一拜:

    “殿下,若是再行推辞,只会使天下人寒心。殿下与陛下同为先皇子嗣,陛下北狩离京,殿下登基,有何不符礼法?还望殿下顺应人心!”

    胡濙是永乐时期就入仕的老臣,素有名望。身为礼部尚书,在礼法上有绝对的话语权。他本不想参与此事,可不知为何,朱其玉从始至终,几乎一直在盯着他。

    其他几个大臣同样不解,如今于谦王直、高谷陈循个个都有实权,却不知为何,监国最重视的,似乎是礼部?

    事不过三,三推三让的把戏完成后,朱其玉也该认命了。

    “如此,还需各位应承我一事,我方敢担此重任。”朱其玉嘴上说着各位,眼睛却一直盯着胡濙。

    “殿下但说无妨。”众人异口同声道。

    “本王若是继承皇位,承的当是纯孝章皇帝的大统。”章皇帝就是朱祁镇和朱祁钰的父亲,明宣宗。

    此话一出,胡濙心中登时了然,郕王,似乎比他想象的不简单!

    但这个时候,也只能应承了。

    几个阁臣一致通过。于谦又带领众臣连夜去找了太后,在反复纠缠后,太后、内阁和朱其玉终于达成共识:郕王登基,立朱祁镇之子两岁的朱见深为太子。尽快举行登基大典。

    两日后,朱其玉看着远处的文武百官,不禁感慨道:

    这一天终于来了。

    虽然事前计划登基仪式从简,可再简也是有不少流程。朱其玉穿上黑色的冕服,完成一个有一个流程,在天坛祭天后,启程北行。

    可就在一行人快走到大明门时,队伍却突然转了方向,向东去了。

    看着远处的大明门,朱其玉停下脚步,不再动弹。

    “殿下何故止步?”一直跟随朱其玉的金英问道。在这个关键时候闹出一些事端,可不是小问题。

    “胡大人何在?”朱其玉没有对他解释,而是让他们找来胡濙。胡濙一直在队伍的前面,身为礼部尚书,他自然需要时刻主持着整队人的行动。

    “殿下,臣在。”胡濙慢慢走到朱其玉面前。

    “胡大人要带本王去何处?前路便是大明门,为何转向?”

    朱其玉面露不悦,直接兴师问罪。

    “臣欲带带殿下往东门。殿下仍是藩王,藩王入继大统,须走东门入宫。”胡濙答道。

    “可本王承的是先皇的大统!如此来讲,应当走大明门,堂堂正正地入奉天殿!”朱其玉声音渐高,见胡濙不为所动,他赌气道:“本王就停在这里,何时大明门开,本王何时动身。”

    说完,就扭头不再理会。

    众人见状,也只好劝说胡濙,一阵吵嚷后,大明门打开了。

    穿过大明门,走了一路,朱其玉终于抵达他忠实的奉天殿。

    坐在大殿的龙床,接受着百官的跪拜,这场面让他极为紧张,又极为喜悦。

    他这个卒子,终究是过了河了!

    “急报!急报!”杨洪在睡梦中突然被亲兵吵醒,看了看香,估计现在才刚过丑时,不满道:“还能有什么急的?鞑子打进来了?”

    “总爷息怒,送去京城的文书有了回复。也是一路加急过来的。”说完呈上两封文书。

    杨洪拿起文书看了看,第一封是兵部发的,打开一看,果然说杨洪送过去的手谕是假,并且称赞了杨洪一番,说他遇事机敏果决云云。

    第二封的封印,就是礼部了,杨洪有些好奇,不知道礼部这个时候给自己发文有何事情。

    “莫非因为不开城门有了功劳,就要封爵赏地?”杨洪疑惑着打开了第二封,再看了几列文字后,杨洪的额头逐渐冒出汗珠,双手也微微颤抖。

    “幸事!幸事!”杨洪语气微微有些激动,睡意一扫而空,吩咐亲兵道:“速速召人,将此信抄录一份,送往瓦剌虏酋处!”

    “总爷何事如此激动?”亲兵忍不住问道,杨洪历来沉稳,让他变成这个样子极其少见。

    杨洪起身,背过手说道:“朝廷晓谕各处,新皇登基,教我等整饬边务,严防鞑子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