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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宣府

    老气盘空,才名照世,万里秋风行色。——腾宾

    太阳已经从最高处回落,秋天的北方,哪怕是正午,阳光带来的一丝暖意也早已被大风吹散。

    宣府城外几里处,一只野兔正在觅食,它刨开一根野草,正在咀嚼草根的时候,突然地面传来一阵颤动,地上的石子都震的离开地面。

    察觉到了危险,野兔停下咀嚼,飞也似的向府城的方向跑去,却不巧迎上了一只马蹄,它奋力躲开,停住身子摇了摇脑袋,准备另外寻觅一个方向。可眨眼间,又一只马蹄落下,野兔的头骨被踩裂,躺在原地,一条腿不断抽搐。不出一息,成千上万只马蹄涌来,待他们离开后,地上只剩下一丝血迹,几缕毛发和满地马蹄印。

    “安达,上次俺们想要入城,就被杨王打发了回来。这次若是他还不许,可如何是好?”伯颜帖木儿追上也先问道。

    “上次?上次是被他耍笑了,找了托词不来露脸。这次我拿着大皇帝的亲笔信,若是他不接,便是目无君父。若他接了,我等即可挟了大皇帝来,当面对质,看他开不开门!”

    也先骑着一匹枣红马,在队伍中慢慢向前行进着,他的脸色明显不悦,原计划在前晌就能到宣府,可路上有两个那颜争抢东西打了起来,最后差点刀兵相向,因为这个,现在到宣府已经过了晌午了。

    他们自从上次离开大同,收拾了在土木堡缴获的大量辎重后,就在准备南下,期待着打下宣府或者大同,作为据点突入北京。光复大都,重现当年蒙古灭金的故事,当然了,若是能逼着汉人的朝廷准备一大笔赏银,大力增加以后的岁赏,也不是不可以撤军。

    “好了,先在此处扎营!”也先让侍卫吹响号角,停下了整个队伍,又下了命令就地驻扎。一众兵马纷纷散开,几个瓦剌骑兵也下了马来,从后面的大车上搬来帐篷,准备结营了。

    宣府的城头上,一名老将鬓角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展示着几十年来的风霜。身体虽然老迈,但仍然壮实。他就是边关第一将:杨洪。

    此时杨洪正在死死盯着远处的瓦剌人,他身边是几个族中的小辈,已经充了宣府的守军,跟着杨洪在边关积累战功。半柱香之前,他就收到了夜不收带来的消息,早早的关闭了城门,在城楼上瞪大眼睛等待。

    “伯父,这鞑子上次被轰走,今天怎么又来了。”杨洪的一个侄儿问道,

    杨洪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叫来下属往返于各门之间,确保各门都加强了守卫,不至于被瓦剌乘机夺取。他始终是一个无比谨慎的人,从军几十载,打胜了,很少过远的追击,即使败了,也没多少损失。因此,他被朝廷安排在京师门户宣府,刚到任时,宣府守军欢呼雀跃,为自己迎来这样一位优秀的领袖感到幸运,杨洪也确实没有辜负朝廷和下属们的信任,一年以来,很少有瓦剌游骑能越过宣府,直到土木堡之战。

    “鞑子安下了营寨,却不似要攻城。不知要耍什么阴谋诡计。”杨洪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派几个夜不收探他一探,教他们安营也不得安心。”

    一旁的武官领命,拿着令旗就下城墙去了南门。为了防止进出的时候瓦剌人乘机攻城,还有不少夜不收没有回城,而是直接布置在城外。城北来了敌人,就暂避到城南门口。宣府城是个四方形,边长约六里,骑马一刻间就能横跨府城。

    “总爷有令!着三个夜不收前去探查,相机袭扰!”武官跑上南门城楼,摇着令旗朝城下大呼。

    城下原本有几个夜不收下马修整,听到调令随即有三个翻身上马,沿着护城河走了一路,拐过城角往北去了。

    “伯颜帖木儿,你来!”几个侍卫很快就搭好了大帐,也先早早坐在中间,把伯颜帖木儿喊了过来。

    “安达吩咐。”伯颜帖木儿拜道。

    “这是大皇帝亲笔的手谕,你再跑一趟,带着大皇帝去城下,将这手谕给了杨洪。”也先从身后拿出一份事先写好的手谕,对着伯颜帖木儿嘱咐道。

    朱祁镇刚从马车上下来,蒙古的马车不比京城,坐了一路,比骑马还累。他正坐在地上伸腰,一个月前他还断然不会做这种不体面的事,可过了这么久,他也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不怎么拘泥礼节了。

    “上次来宣府险些丢了性命,这次又不知要冒死做些什么。”朱祁镇咬牙切齿,对于上一次蒙古人抬着自己攻城差点被打死还心有余悸。

    “大皇帝,伯颜帖木儿拜上!”思索间,伯颜帖木儿突然出现,在朱祁镇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好鞑子,平身。”伯颜帖木儿对朱祁镇还是很恭顺的,隔三差五送来些牛羊酒肉,见了面也必定行大礼,所以朱祁镇就叫他好鞑子,对他比较亲近。

    “大皇帝,太师差俺来请大皇帝,叫杨王开了宣府的门,让我等进去。”伯颜帖木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朱祁镇十分不爽,但也只能照做,毕竟伯颜帖木儿“请”不动他,就要来别的人了,那还不如伯颜帖木儿呢。

    随着一声令下,一个銮驾被抬到朱祁镇的眼前,朱祁镇不情不愿的坐上去,几个壮硕的蒙古人用蒙古语喊了声号子,就扛着銮驾往外走去了。

    “禀总爷,夜不收来报,鞑子营中,似有陛下的銮驾。”原先派去侦查的夜不收已经回营,武官急忙把他们带回来的消息禀报了杨洪。

    “什么銮驾,必然是看花了眼。”杨洪头也不抬。

    “据那夜不收里的老兵说道,上次瓦剌人挟了陛下叫门,乘的便是这个銮驾。他是认得的……”武官还在解释,却被杨洪抬头瞪了一眼,不再说话了。

    “再探。”杨洪招招手,示意武官离开。他又何尝不知皇帝会在城外,可是眼下这种情况,就是知道了,也只能装不知道。只是这报信的武官太没眼细,不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又不该说。

    伯颜帖木儿骑着马,慢慢跟在朱祁镇的銮驾后面,他倒不怕朱祁镇会被误伤,毕竟那是真龙天子,在战场上,刀箭都会躲着他,土木堡不曾伤了分毫,先前打宣府,抬銮驾的几个人只活下一个,可大皇帝却仍然平安无事,这不是长生天庇佑的气运还是什么?自己跟在大皇帝后面,反而会受到保护。

    和预料的那样,有了大皇帝的銮驾在前,只派几个人的话,宣府守军并不会打他们。

    “杨王可在?大皇帝派俺来送手谕,着杨王来取!”走到了城下,伯颜帖木儿拿出手谕,在城门来回招摇道。杨王是杨洪多次击破蒙古人,被蒙古人称呼的外号,以示尊敬。

    在城上的杨洪一听这话,心里已经明白了九分,这手谕必定是让他打开宣府城门的。可如今伯颜帖木儿挟了皇帝,打不能打,也不可置之不理。至于派兵抢回皇帝就更不可能了。思来想去,自己还真就没个应对办法!

    “有了!”杨洪一拍大腿,叫来一个本家亲信:“你悄悄缒出城,找夜不收用一匹好马,再去接信,接上信万万不可以拆,直接送到京城兵部手里,交给朝廷处置。”

    在伯颜帖木儿等待许久后,终于有一个官兵骑着马过来,从伯颜帖木儿手中接过手谕后,并未进城,而是直接沿着城墙到南面去了。

    “真是奇怪。”伯颜帖木儿十分疑惑,但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等待着杨洪的回信。

    太阳渐渐下山,天气再次冷了下来,伯颜帖木儿和朱祁镇在城下已经有些耐不住秋风吹了。

    “杨王如何还不回复?教大皇帝在此干等许久!”伯颜帖木儿不耐烦,在城门下大喊大叫。

    “杨总爷已经差人将手谕送回京城,教朝廷核对去了,莫要急躁,等着就好。”城墙上一名武官大声回应道。

    “京城?”伯颜帖木儿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待京城送回来,都多久了?杨王这般好汉,怎么尽使些小儿的伎俩?”伯颜帖木儿又一次被戏耍,已经气得不行,叫骂一阵后,带着朱祁镇掉头就走。

    喜鹊的一声鸣叫,让桌子上的众人打了个激灵,都说“喜鹊枝头叫,出门好事报。”送来的这封信可一点都不像好事。

    天还没亮,兵部就接到了宣府送来的信件,还有杨洪“待朝廷处置”的口信,于谦赶紧找来朱其玉,共同召集了内阁,等人到齐后,才拆开信件,把朱祁镇的手谕逐个传看。

    “各位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置?”朱其玉挠挠头,看着眼前的众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过了好半天,于谦拿起手谕看了看,终于憋出一句话:

    “殿下,这手谕的真假,还有待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