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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心路……

    完全不考虑任何后果?

    真就不考虑善终,不顾身后名?

    金銮殿上,

    无数大臣心中在暗自嘀咕,张鹤龄心中同样在嘀咕,甚至在自问。

    可越是去自问,他心中越发只有一个声音了。

    我需要考虑立身吗?我需要考虑善终吗?或者说,你们给过我立身的机会?决定善终和身后名的权力了吗?

    文不能文,武不能武,除了偶尔被你们拿出来在皇帝跟前刷刷成就,当作达成某一件目的的筹码外,我张家兄弟还有何?

    当然,若是我们老老实实的只拿爵俸的过循规蹈矩的日子或许无恙,可在如今的世道,一个外戚爵爷,过这样的日子真的行?

    另则,虽之前张家确实有让人去针对的地方,但一开始时,在老父亲在世之时张家是单纯的,和文人亲近和武勋交好,可结果呢?从未有人给过他们机会!

    甚至巴结都巴结不上,连皇帝要赐个谥号都被一群人拖拖拉拉的纠缠了很久,既如此,那还何必管这许多。

    与其非要巴结人,那为何不巴结给张家坚实庇护的皇帝?一个疼爱姐姐,以致对小舅子爱屋及乌的姐夫,我张家为何不能义无反顾的博一场。

    既然博了,那么,除了皇家这里,其他人,我张家,我张鹤龄,全然不在乎。

    记忆和历史告诉张鹤龄,不管他怎么作,只要不造反,至少朱佑樘父子这两代皇帝时,他们张家灭不了,他张鹤龄也死不了,那便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若是这么多年,他张家还是改变不了太多东西,以致到最后验证历史的顽固,那只能说明,他用的心不够,灭了,也便灭了吧,这样的人,这样的家族,不灭,老天都不答应。

    不过,张鹤龄也知道,要改变些,要做些事,只凭他折腾是不行的。他哪怕是能把理占的再好,事做的再漂亮,也需要朱佑樘这个靠山,给他顶起来。

    要知道,很多时候,并不是光有道理就行的,因此,要让靠山能硬起来。

    如何硬呢?

    内外廷的很多人都了解朱佑樘,从生活细节、日常习惯和处事原则中一点点的剖析出来的。但要说了解,他张鹤龄有个皇帝枕边人的姐姐,还有那么多宫内日常行走的记忆,甚至还多了不少前世里的模糊概念,他就不了解?

    朱佑樘背负着祖宗江山的压力,战战兢兢的担心自身不贤、不圣,以致败坏祖宗社稷。因而,处事往往手软、心软,甚至对臣下和奴婢都能心软。但再软的人,也会有忌讳、禁忌和远不可触碰的底线。

    朱佑樘的底线在哪,在皇后和太子,这毋庸置疑。

    宫中的事被人时常查探透露出去,若说皇帝不知道,那显得朱佑樘太无能了些。事实上,朱佑樘不可能毫无察觉,从他对内侍的一些安排中便能看出,他不是没做过事。

    但因为自身的理解和身边人的引导,大致让朱佑樘没有去往那些底线的方向去思考,或者,刻意回避了也不无可能。

    可真当面对,赤裸裸的展现在朱佑樘面前,张鹤龄相信,朱佑樘绝不可能无动无衷。

    张鹤龄趁热打铁,奏道:“启禀陛下,臣恳请陛下,严查,所有涉事人等,绝不姑息。臣亦恳请陛下给户部主事李梦阳一个机会,让其可叙述细里,将功赎罪!”

    谢迁眉头一蹙,凭他对朱佑樘的了解,他也感觉不好了。因此,他脑子飞快的转动着想如何转圜目前的局面。

    脑子转了又转,终于跟着奏道:“寿宁伯实在夸大其词。不过,你说的亦是有理,既然有此怀疑,理论亦有可讲之处,那不查不可。但……

    陛下,臣觉着,事必须要查,但不可迁延涉及过大,图惹朝堂上下动乱、人心不宁。故此,可使内廷先行,三司可根据进展适时提供支持……”

    “咳咳!”

    一直是张鹤龄在表演,很多人都已忽略了,今日被参的是三个人,两个主角。直到张申一声轻咳,沉稳踱步而出,众人这才猛然回神。

    不过,张申可不曾顾及他人,他抢着谢迁的话音未落,便跟着出班拱手一礼奏道:“臣顺天府尹张申附议寿宁伯所奏,并,臣自请,协助调查李梦阳受人指使,泄露禁秘、刺探宫闱、意图不轨案。”

    刘健不悦的瞥向张申,斥道:“张府尹,先不论参你之事是否落罪,但你只是顺天府尹,何敢随意定下罪名,更狂妄的要参与其案,好好的干好你的本职,莫要甚事皆想插得一手!”

    闻言,张申不在意的笑笑,头都没转,继续向御座之上奏道:“启禀陛下,臣自天顺八年中得进士,六部观政足月之后,即充任地方官。时三十余载,历治县、治府,按察,参议诸般事务,断案理事不知凡几。

    臣自忖,有这份理事和办案的经验,且,更重要的是,臣自天顺八年任职地方之后,近三十余载,除现任顺天府,其间从未于京中任职超过一载。

    因而,臣于京中,不曾有过多交集,是为单纯、清白,此才为自荐之根本!”

    “嗡~”

    张申的一番奏对,顿时引得金銮殿内一阵嗡鸣。

    看人家说的,说自己的履历,当官年份,清楚明白的向陛下说明了情况。从他三十多年的官当着,始终在地方转悠便能看出,确实不会与京中高层有太好的关系,否则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顺天府尹。

    顺天府尹是三品大员,官邸也在京中,但归根结底说起来,也依然是个地方官而已。

    阐述了自己的当官历程,向皇帝表明了忠心,顺带着还给所谓李梦阳的案子定了个基调。

    这张申,还真是不甘寂寞啊,刚怎么就把这三十多年的官场老油子忽略了呢。

    张鹤龄笑容转瞬即逝,也跟着奏道:“启禀陛下,臣附议张府尹所言。臣亦认为张府尹很适合。张府尹为官多年,案事、庶事接触繁多,是为经验老成。任职顺天府来,虽未曾有过太多可夸耀人前的功绩,然,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牧民京师之地,稳定便已是最大的功绩。

    且,张府尹所言之单纯、清白尤为关键,他几十年履任地方,和京中交集极少,若说满京城官员中,最不可能勾连内外,行之阴私的人,臣相信,张府尹绝对是其中之一。

    诸般种种,臣认为,张府尹确为察查此案的合适人选。陛下,臣保荐张府尹接手此案!”

    “嗡……”

    嗡鸣再起,一个附议赞同,一个肯定、保荐,还真不愧被御史和李梦阳等人并称二张呢,真就狼狈为女干的彻底啊!

    “啪!”

    王岳一甩静鞭,沉着嗓子高声喝道“肃静!”

    “皇爷,您看?”

    殿中瞬间安静下来,王岳凑到皇帝跟前请示道。

    朱佑樘摆了摆手,面色依然阴沉,坐在宝座上的身子比原来崩的更直了。

    王岳眉头忍不住跳了跳。

    从朱佑樘被封皇太子始,他开始伺候朱佑樘,二十多年过去,他怎会不了解朱佑樘,正是因为了解,最近些年,他十分低调,但低调不是不做事,他其实做了不少事。

    有好有坏,至少,在王岳看来,是有好有坏。但他始终也有一个原则,为自己好的同时,也不能对朱佑樘有坏处,当然,这个原则,或许是他自认为的。

    可也是因为了解,他知道,此刻的朱佑樘心中一定是惊涛骇浪的,朱佑樘可能随时都要爆发。

    二十多年来,他只见过一回,那还是在孝穆纪太后薨逝的那一年。那时的朱佑樘,情绪的***是私下的,他也不害怕,只有疼惜。可如今不一样了啊,如今的朱佑樘不再是那个需要老太后庇护的柔弱皇太子,而是高居金銮殿的大明皇帝了。

    “众位爱卿,朕心中很痛,直到此刻,朕依然不愿意相信寿宁伯所言!可……”

    良久,朱佑樘撑着龙座扶手,缓缓的站了起来,目光逡巡着金銮殿内。

    今日这次朝会对朱佑樘而言,他本没有感觉有太多实际意义。参几个人,李广、张鹤龄,往日被参的还少了?

    不管有无道理,若是最终迫不得已,最后他也可以罚一下李广,甚至也可以罚一下张鹤龄,但对他的内心是不会有太多触动的。

    当然,对张鹤龄这里,如果真的必须罚,他会顾及皇后,日后少不得会多给些补偿。总之,尽可能的平衡一二吧。

    对,就是平衡,哪怕是他自以为的平衡。

    他考虑的事情很多,也顾忌很多,甚至张鹤龄送给他的那些账册,他也打算趁个机会,不起太大风波的压过去算了。当然,过程中,他可以用些手段,无论如何,最后别让此等事再多发生为好。

    犹豫、挣扎了两日,要知道,他心里可也是不平静的。总而言之,用尽量平衡和温和的手段,别因太多事影响了朝堂安宁,可以让祖宗的江山,大明朝廷安稳一些,他于愿足矣。

    可事情的走向,一次次的未曾按他的预想走。他再次感受到了张鹤龄的真诚,让他心底更起暖意。当然,朝会的进行,他也多少感受到了些登基以来,任何一次朝会都未曾让他感觉到的兴奋。

    应该说,如同他登基第一日时的初体验一般。是有些兴奋和愉悦的,居高而坐、君临天下,群臣在其面前,似乎一切由他运筹决策的成就感,似乎这便是他幻想过的无上权力。

    可随着那一次次无聊而冗长的廷议,一次次自己想要做的决定都被大臣们以各种无法反驳的理由驳回。甚至无理由,只以对不对来否决。这一次次内心挣扎却无果之后,朱佑樘心态沉稳了,也渐渐失去了那种兴奋感,甚至感到失望和隐隐的愤怒。

    他也终于发现,他虽然是皇帝,但是却并不能全然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他要忍受那些无休无止的令人厌烦的说教,义正辞严、群情汹汹之下,让他不知该如何否决的建议,以及无时无刻不在耳边的忠心提醒。

    “陛下,此事可以这样,若不然朝廷和黎民……”

    “陛下,此事虽有违先例、祖训,但时移世易……”

    “陛下,此事有悖祖训、先例,不可为……”

    “陛下,此事……当为当前最好的法子,陛下请听臣等忠心一言……”

    “陛下,身为人君,不可一意孤行。当从善如流,广纳谏言……”

    “陛下,后宫不得干政,外戚不得从政,此事不可违……”

    “陛下,请广纳后宫,皇后独宠,有违……”

    “陛下……”

    “……”

    这些声音让朱佑樘越来越烦,他也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甚至他觉得没有一件事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处置。更可恨的是,哪怕是一件小事,他们都要硬生生的挑出刺来。

    他们大多数时间是恭敬的,但是朱佑樘心思敏感,也从来不是个笨人。他如何不知,这些官员包括他当为臂膀的阁部众臣们,其实对他的能力从不信任。

    大臣不信任皇帝,可笑吧?可偏偏便是如此啊!

    再粗鄙一些的理解,或许在他们从内心里都认为,只有按照他们处理的事情,按他们思路执政天下的皇帝,才是好皇帝吧。

    他淡然了,至少曾经一段时间,他是淡然的。可淡然之下,并不是他轻松,疲惫劳累是为常态,随时随地皆在议论政务,皆在处理朝政,皆是一刻不停。

    不是他真的想这么勤政,是不得不勤政,连能力都没有了,若是再不勤,那这个皇帝还是皇帝吗?

    他不敢休息,也没法歇息。大事、小事,简单的事,复杂的事,大臣们总能让他精疲力竭。

    让他最烦的是,很多时候,明明他这个庸人都知道,简单的一件事,却偏偏能争论半天。让他必须拿出极大精力来应付他们。还不能有丝毫松懈,否则便是怠政。

    曾几何时,他也想过,狠下心来拍次龙案,甚至谁再对他所决定之事置喙,去职甚至下狱。但最终,他按捺了下来。

    他还需要大臣们帮自己治理国家,有点私心不可怕,私心也不能否定大臣们的能力。他内心更真切的想法是,他自己的性格和能力已是这样了,好好的再勤勉下去,让君臣和睦,使国事能再平稳些。百年后,能交给太子一个稳定的大明江山,传承他朱家的祖宗社稷。

    可一次次,一次次啊。

    从外庭到内廷,到今日张鹤龄深刻的一次剖析,他突然醒悟了。

    原来已是一张大网罩下来了啊,比他所想象的要严重。已是罩进了乾清宫,甚至坤宁宫了。若是长此下去,那将来交到太子手中的是什么样的江山?

    难道,要让太子来为他这个皇帝的几十年来买账吗?

    张鹤龄有一句话此时让他回想而起,也深深的触动着他,立规矩!

    一张网之下,有些小事的奏谏、规劝,不是简单的事,更不是没事找事,是大臣们,用一桩桩的事,一次次在他这位皇帝面前立规矩,也给整个国家、朝堂在立规矩,某时某刻,当这些规矩深入人心之时,或许就变成万世不易的制度了。

    以前的很多事都被他串联了起来,还有,从近几年开始,逐渐增多的内廷事。

    朱佑樘突然打了个激灵,事情无法多想,越想之下,越令人毛骨悚然,让他心底颤栗。

    “陛下圣明,张鹤龄和张申之言确实不能让人听信,臣等亦不能赞同。事情或可仔细查查,但所查之由绝不会是二张所言。其妄加猜测,揣度、离间内外君臣,致使朝堂不宁,人心惶惶,实为社稷动乱之始。

    张鹤龄实为佞臣,哗众取宠为能事,此,当严惩。陛下,老臣斗胆请陛下下旨,李梦阳之事,陛下可钦定有司具查。但张鹤龄其人,臣等亦恳请陛下,革除张鹤龄爵位官职,即刻拿办彻查。”

    刘健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朱佑樘的思绪,将他从烦乱的思绪之中拉了回来。

    “恳请什么?”朱佑樘皱眉道。

    “老臣请陛下即刻惩办寿宁伯张鹤龄,顺天府尹张申,并禁止其胡言乱语,扰乱朝纲之举。”

    “刘先生……”

    朱佑樘淡漠阴沉的脸色此刻突然恢复了,他淡淡笑了起来,轻声的唤了刘健一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