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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审问

    金銮殿上。

    朱佑樘轻唤的一声刘先生,使得李东阳心中顿时暗凛,他赶忙出班奏道:“启禀陛下,寿宁伯和顺天府尹之事待议。众臣弹劾二人之事,亦可着有司察查,但李梦阳此事……”

    “李先生,勿用多言!”

    朱佑樘摆摆手,轻轻叹道:“十一年了,朕自忖做了些事,即便算不得圣明,但朕自问,尚称的上勤勉……”

    一边说着话,朱佑樘突然从御座之上走了下来。陈准赶忙一个箭步跟了上去,扶住了朱佑樘。

    另一边,已近知天命之年的掌印王岳,同样的身手敏捷快步贴上,只是,比起陈准,他略慢了一些,倒像是分了个主次先后。

    王岳似乎有些不悦,但朱佑樘突然左右看了看他们,王岳未敢显露出来,不过,他还是深深的看了看陈准,意味深长。

    陈准心中不屑,只是礼貌回看一眼,接着就全身心的伺候着皇帝,毫不在意王岳了。

    他知道王岳不管喜不喜他,也拿他办法不多,盖因为,王岳是聪明人。若是王岳真有不聪明的狠劲,凭他在皇爷心中的地位,凭他在內宫的权力,也没有李广这么多年的势头了。

    陈准从来都是一个会抓住核心的人,他的核心是什么,皇帝,特别是这样一个心软、念情的皇帝。

    朱佑樘笑了笑,未再看两名内侍,也未曾挥退二人的随伺,反而朝着众大臣自嘲道:“众位爱卿瞧见了吗?只是下个御阶,朕身边的内侍皆要赶忙的扶着朕。因为他们啊,怕朕摔着了,朕身子骨弱啊!”

    朱佑樘又突然手指向鬓角道:“你们瞧瞧,白头发呐!朕还不到而立,便有白头发了,可不身子太弱了嘛!”

    “陛下,您……”

    李东阳有些凝噎,他自然看到了,早两年就有了,这也是他最近几年一直矛盾纠结的一部分。

    “李先生,无需做小儿状,为了祖宗江山,朕何惜此身。可朕心痛啊……”

    朱佑樘亲和的看了看李东阳,摆了摆手,可接着,脸上的亲和瞬间便消失殆尽,待得他走到前列大臣几步之外时,已全是冷漠。

    朱佑樘沉声道:“为何要惩办寿宁伯?朕觉得他说的没错啊!起码不全是错的。朕为了祖宗江山,可以不惜此身,可以受委屈。但,难道也要让真心做事之人,敢言真事之人,受委屈?

    朕惩罚他们什么?惩罚他们敢做事?敢说真话吗?还是惩罚他们,打破了如今这幅满朝上下一片和谐的盛世画面?可笑!可悲!可耻!”

    刘健皱眉道:“陛下……”

    朱佑樘摆了摆手,脸上的神色越来变冷,声音也大了起来。

    “……有些事,朕往日知道,但朕从不细想,因为,想多了,朕怕心思不静,可……是寿宁伯此次彻底点醒了朕,原来,朕不能不想啊。几时入寝?几时去的后宫?几时用膳,吃的什么,内外都能知道。

    朕昨日召见了寿宁伯,寿宁伯出宫时,皇后安排了女官秋桐相送,前后不足半刻内的事。甚至有人比朕这个皇帝知道的更详细。让朕如何想,又如何敢想,啊?!”

    “刘先生,诸位卿家,寿宁伯说的许多话朕并不完全认同。比如说,你们皆是想要控制朕,想要肃清朕身边的人,朕觉得,可能是为多疑。大明的江山社稷,需要君臣一体,上下同心,不在于谁控制谁。

    但掌控内外消息,有此事实,朕无法不相信,只能认同。李梦阳如何知道皇宫中的事情,必须要查清楚。此无需再争议,朕不是与诸位商议!”

    “李梦阳,寿宁伯之言你已听到,朕如今便答应寿宁伯所请,允你戴罪立功。朕要你当着诸位臣工的面,好好的解释这件事,你从何而知,受何人指使。说出来,朕饶了你,留着你的功名,给你恩典,放你回家读书。

    但朕亦告诉你,若是不说,甚或欺瞒于朕,朕诛你三族……”

    “陛下……”

    刘健心中一抖,他赶忙想劝解。盖因为,皇帝的此一言,说的太过严厉了,更关键的是,这份严厉是真的,皇帝不是开玩笑的。

    李东阳想劝,谢迁也想劝,所有大臣都想劝,但朱佑樘难得一次的狠厉,让他们此时也不敢开口了。

    不少人心中暗暗颤抖着,只能祈祷着看向了李梦阳。

    而此时的李梦阳表情呆滞着,再也没有了平日的潇洒、从容。虽然官阶不高,但是他李梦阳是公认的才子,复古文派的核心代表。在许多场合,他得到的礼遇跟官职无关,备受崇敬!

    即便是在户部衙门里,尚书、侍郎和那些大大小小的上官,也从未有谁为难过他。他更能心安理得的在诸上官门前展现他的风骨。

    但他内心其实一直明白,礼遇再多再好,那也只是礼遇,他有名有望,不是为礼遇的,有何礼遇能比的上自身的***厚爵?!

    可朝堂的规矩摆在那里,需要出身,需要资历,他缺的正是这些。他没有高出身,入仕也才几载,若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要到何时?难道真要等垂垂老矣。

    因而,他选择了一条自认为更合适他的路。

    托了朝堂风气和他自身名望的福,他几乎没有顾忌。一直来倒也顺利,张家外戚更是他的福星。

    可最近的事不顺,先是参劾被批,后是召集士子去锦衣卫被遣送回户部,户部堂官们意见大了,他感觉礼遇都少了很多。

    如此,他怎能甘心,正好,二张又搞事了。他正准备趁机上奏,措辞一定要更激烈些。

    而昨夜,王承裕送来的那一则消息,更是给他多添了几分文资。

    想的好好的,利用皇帝对内宫的敏感,利用朝堂的大势,可现在呢,竟然变成了即将大祸临头。

    他的脸色煞白,眉头皱成一团,修剪精致的三寸美髯也乱了,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完全没有了风度翩翩的才子形象。

    因为,归根结底,他是个聪明人,从他分析,无论他说不说,皇帝给不给好名,他的结局似乎已是注定。

    说了,皇帝也不可能让他继续为官,留个功名回家读书,可他说了得罪的人会少?他这个被留下的功名,能保住他的声名、家族?

    而不说,皇帝就在他两丈之外,倾天之祸就在眼前,他的缄默能换来别人的保护吗?

    “李梦阳,朕在问你的话。”朱佑樘冷声再喝。

    李梦阳一个激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臣……在,臣不知如何去说……”

    朱佑樘阴沉道:“回答朕,两年前的奏本,那详细的资料,如今这份奏疏,那些细致的条目,皇宫内的消息,你是从何而来?”

    李梦阳不知所措的抬头四顾,看到了站在一侧的刘健,刘健只是淡然的看着他。他又看了谢迁,看了前排的部阁***,又看了身后影影绰绰的那些官员们。

    平淡、淡漠、紧张,甚至有些似是而非的威胁,种种目光,让李梦阳的心沉到了谷底。

    最后,他看向了李东阳。

    李东阳却是暗自摇摇头,轻声道:“李主事,陛下问你的话,你……如实回答便是,不用慌张。”

    李梦阳怎能如实回答?

    难道告诉皇帝,两年前奏本上的事是前户部尚书叶琪告诉他的?后面可能还有你们阁老的影子?

    再告诉皇帝,现在这本奏疏,是王承裕告诉他的?后面肯定也有***的影子?

    他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而李东阳说的如实招供,自然也不可能是真的要如实招供。

    说出的后果,自己非但救不了自己,也绝不会被陛下开金口的那些惩罚来的轻。

    陛下说诛他三族,他可以赌,赌朝臣们会庇护于他,最后即便罢职甚或流放,也不至万劫不复。但他若说了,他几乎肯定,毫无能幸存的可能,皇帝不可能天天关注他,保着他啊。

    “陛下……臣……臣的消息,是偶尔听及……”李梦阳一字一字的咬着道。

    “朕问你,告诉你的人是谁!”

    朱佑樘很不满意,他的怒火已快要彻底占领脑海了。

    李梦阳连磕两个头,继续坚持着道:“是……臣偶尔听及,臣跟他并不熟,是在坊间,臣不知其姓名,也不知其在何处。”

    朱佑樘笑了,笑的很讽刺,真把朕当傻子了啊,看来朕连给一个小小六品官的威慑都是如此之小啊。

    “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好啊,很好!坊间所知,半夜十分,竟能从坊间知晓当夜在宫中发生的事?可笑吗?!

    不,是朕可悲啊,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都敢在朕跟前撒谎,且是谁都能看明白的谎言,当真是让朕见识了。寿宁伯,你说的真就没错啊,这一张网铺的好!”

    “陛下息怒!”

    张鹤龄赶忙的上前几步,关心的凑到皇帝的身边。

    皇帝的话说的淡,此刻说话也反常般表现的并不激烈,但谁都能看的出,皇帝是怒到极点,真的气怒非常,他的脸色也是越加苍白,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王岳想怒瞪张鹤龄让其退下,大臣擅自靠近皇帝,确实不妥,皇帝身后的牟斌和锦衣卫也是盯视,可张鹤龄哪管他们。

    朱佑樘也是不在意,反而张鹤龄突然上前的关心,让他的脸色稍缓了缓。

    张鹤龄轻声道:“陛下,不值当为他生气。这些审问的粗活,哪需要陛下亲自来,陛下可将他交给臣和张府尹,臣向陛下保证,必能弄个清楚明白。”

    朱佑樘尚未说话,刘健突然沉声道:“寿宁伯,莫要再乱了规矩。要审问,也得交给三司审讯,或者……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亦可。你只是兵马司主官和锦衣卫外派千户所千户,你的衙门没有拘押、审讯的资格,遑论官员,便是普通百姓你亦是无资格去审!”

    “咳咳!”

    张申轻咳一声道:“首辅之言有理,兵马司和锦衣卫外派千户所却无审讯资格。不过,我顺天府有,且,此是内外勾连事,其发生地点自是顺天府地界,本官这个顺天府主官也正好合适!”

    “你顺天府便有资格了?笑话!”谢迁大声呵斥一声后,朝向皇帝奏道:“陛下,既已确定要审,臣认为当按首辅之言,交三法司和锦衣卫北镇抚司审讯。”

    朱佑樘不置可否,皱眉沉吟。

    李东阳见之,奏道:“陛下,可交于北镇抚司,锦衣卫为陛下亲军,有内外侦缉之权,最为合适。陛下亦可安排东厂监督,当能确保无虞。”

    朱佑樘终于点了点头,这才缓声开口道:“也好,锦衣卫,人便交给你,不惜手段,朕必须知道真相。范亨,协助锦衣卫办案,但有所需,全力配合。唔,前日那些账册,也给锦衣卫一册副本,跟着一块查查吧……”

    范亨赶忙跪下领了命。

    牟斌也是一声应命,躬身道:“陛下,臣保证,只要他去了北镇抚司衙门,必能问出事实真相。臣这便亲自押送李梦阳前往北镇抚司衙门。”

    朱佑樘缓缓点头。

    牟斌走上前来,手一挥,一名锦衣卫上去抓向李梦阳。

    李梦阳神色惊恐之极,使劲挣扎。

    北镇抚司他不是没去过,两年前参那一本,他便进过,可当时他压根没遭罪。但此次的架势,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若是这一去,他还命活着出来么?

    “我,本官不去。我不去。你们……你们就这么看着,好……唔…唔!”

    “带上!随本官走!”

    牟斌示意之下,锦衣卫捂住了李梦阳的嘴,拖着李梦阳就走。

    李梦阳还在挣扎,不过,一个文弱书生,如何是御前锦衣卫的对手,眼看着一寸寸拖向殿外。

    看着此般情景,刘健蹙着眉,道:“李梦阳,你放心,北镇抚司会秉公执法的,无需担心。”

    李东阳也轻叹,宽慰道:“李梦阳,跟着牟指挥使去吧。倘若确是如你所言,查你只会还你清白。朝廷不会冤枉人,陛下亦是圣君。无需担心!”

    李梦阳他连倒腾了两步,看着三人的神色,听着他们若有深意的话,忽然脑子里亮堂了起来。

    然后,李梦阳猛然一个用力,锦衣卫突然有些措手不及,被李梦阳挥开了手,恼火之下,本待上前再施手段,却看见李梦阳突然跪下向皇帝磕起头来。

    连磕三个头后,一转身缓缓往殿外退去。

    锦衣卫看向牟斌,牟斌轻轻摇了摇头,两人随吼跟了上去。

    “牟指挥使,请秉公询问……”

    即将出的殿外,刘健突然向牟斌沉声道。

    牟斌缓缓的点点头,再无停留。

    “各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若是无事……”

    朱佑樘此时已重新回到了御座之上,在李梦阳被带着离开大殿,他再次问道。

    大殿之中,此时哪还有大臣有心情奏事,一个个的只是默不作声,等着陛下宣布朝会结束了。

    可朱佑樘却是突然来了个转折:“既然众位爱卿无事要奏,朕便说一事!”

    众臣面面相觑,今日是没完了,看皇帝已是很累的样子,却未宣布退朝,反而主动提起了新事。

    “今日之事,给朕的感触极多,方才,朕突然想明白了一事,便是李梦阳之事、寿宁伯、顺天府尹之事。

    李梦阳乃是我大明才学之士,在未中第之前便已是京中的知名人物。中第后,声名更是日渐增高。士子口口相传,传他的文采,传他的为官,传他的刚正,传的老百姓知道,官员知道,朕这个皇帝也知道。

    寿宁伯呢,自不用言,满京城甚至满天下,谁不知朕有个嚣张跋扈、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国舅。而顺天府尹呢?三十多年的仕途,即便他昏庸,即便他一年只做一事,那也能有几十件于国于民有利之事,可天下又有几人知晓有张申这号人物?”

    “朕思及,终究还在一个传字?谁传的?怎传的?又用何种心思去传的?在朕看来,传的最快,最广的,必然还是那些整日里呼朋唤友、高谈阔论的士子。

    因而,朕决定了,李爱卿前日所奏,禁进学生员、士子、在野致仕官员议政疏,必须落实!朕绝不想再看到,一群不了解国家事的人,为了一己喜好,甚至别有用心的操纵百姓的感官、意识……”

    “陛下,不可啊……”

    “陛下,万万不可……”